许令姜躺在榻上,看着榻顶上的雕花,一脸不情愿地掀开布衾。坐在镜台前,挽起发髻,插上珠钗,略施粉黛就离开房间。
估摸着早朝要结束,她快步走向王府,等着苏正则归来。
这些时日一直如此,若是早了就去茶楼等人,晚了就在王府门前等人,等着苏正则回来与她讲朝堂上的事,两人会细细商谈,之后就在王府书房里待一会看些奏折,等到一起用完膳就分开。届时苏正则会去官场走一遭,许令姜会去清漪园看各处桩子传来的消息。
走在冷风中,许令姜拢了拢衣衫,突然想起老先生的新府,来到王府与苏正则谈了几句就离开了。
老先生一开始是住在永兴坊的,住着住着就嫌弃那一片老是遇到朝堂官员,看着那群官员的脸不得劲,动了搬出去的念头。倒真叫他找到一处僻静的宅子,就是远了些,别的也没有什么。
许令姜最先知道老先生想要换府邸,兴致勃勃地想要一同参与,还请来工匠,结果老先生不愿意让别人插手,独自设计出院落图,还特意建造了别致的景园,好不容易竣工还不让人参观。
如此行事,引人好奇。走到巷子尽头,许令姜看着分叉口,停下脚步,回想着走向东边。
没有记错,老先生的府邸就是在东巷。
她走上前轻扣大门,不多时,门童走来打开大门。随着门童越过前院,走在廊下,远远望去一片红绿,踏出小门,转弯又看见一段走廊,红叶的树、绿叶的树、黄叶的树都扎根在廊边,往前走几步看见一个特别的凉亭,不似寻常的凉亭没有四壁,只有顶上的屋檐。
这座凉亭有一条长长的有四壁的“尾巴”,许令姜走近,发现凉亭与走廊相隔一条小河,踏上小桥,走进凉亭,好奇地看着这条“尾巴”,小童推开门,里面一览无余。
许令姜独自走在“尾巴”里,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近在眼前的小河。河边有长满青苔的石块,一簇簇鲜绿的长草倒映在水中,让水变得格外绿,水面上还漂浮着一点黄叶,红叶。
她出了“尾巴”,走向檐柱,歪头倚靠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景致。大树很高,粗壮的树干都比凉亭高,要微探出头才能看见树叶。
片刻后,老先生的身影从转角处露出,身后跟着顾元敬。
“老先生,此处的景致当真一绝啊!”
“费了一番功夫建造的景致,你就只能来句当真一绝。老夫是没教你如何作词?”
许令姜朝着顾元敬抿嘴一笑,“出口成章,那是顾师兄的本事。”
“词这方面还是既明与子卿的好,元敬文章不错词不行,江离诗词不分,修远不协音律,秋濯音律不错可词不达意,初静太过狂放,致远中规中矩,你与景安不说也罢。”
“我与林师兄小,学得不精。”
顾元敬淡然一笑。
老先生道:“你来此就是赏景?”
“不然呢?我可是大闲人。”
老先生瞥了许令姜一眼,坐在长凳上,靠着檐柱,看向远处的花草,道:“王爷有意让你上朝,近来在朝堂上有提及过,虽还未明讲,但大多官员已然心知肚明。”
许令姜闻言,蹙起眉头,近来觉得苏正则有点忙,细问又不说,难怪忙得不寻常,原来是有猫腻。可转念一想是因为她,她又不知如何责备,若非她,大将军也不会如此艰难。她心中是期盼着穿上官服在朝堂上的,可那不太可能,至少如今不可能。
“父亲已言明会支持的,赵老将军那些武官一向遵从王爷,并非没有可能,只要……”
许令姜看向顾元敬,“朝堂才安稳点,若我此刻执意入这朝堂,定然会生出波折。老先生你们应该明白,这得不偿失。”
老先生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目光转向许令姜,迟迟不语。
“定远将军,五品的官职的确能入这朝堂……是五品将军可入朝堂,并非许令姜可入朝堂。”
许令姜淡然一笑,看着亭外落下雨,淋淋沥沥的。
不多时,雨下大。
三人在亭下,看着雨幕。他们默契地不再谈论上朝之事,雨很大,模糊了眼前的景色。暖茶捧着手中,不知缘何,三人谈起昔日。
在文思书院,在知足斋,在那间学堂,十个人都在。端坐在案桌前的,站在屏风后的,守在窗户边盯梢的,两两争吵不休的……
窗边的人一声“老先生来了”,众人慌乱回到位置上。老先生踏入时,学堂早已变安静。
许令姜嘴角微扬,眼中充满怀念,那段时光回想起来只余美好。雨还在下着,她拿着从“尾巴”里挑出来的一本杂记,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心不在焉。
老先生与顾元敬去了书房。雨大,吹进亭内。淋过雨的衣衫湿哒哒的,贴在身上更难受。许令姜喜欢下雨天,下雨天是她少有的能放松的时候。
她倚靠在檐柱上,听着雨声渐渐变小,唤来小童,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向小桥。站在桥上,低头看着流水,扑面而来一股泥土混杂着青草的味道,说不上来好不好闻。
小童收拾完茶具,轻轻地从她身后走过。雨停了,许令姜站了一会,抬脚顺着来时的路走去。本向去与老先生辞行,半道遇上顾元敬。
听完顾元敬的话,许令姜打消了辞行的念头,老先生都不在乎,她也无所谓。
两人一同走向大门。
不知是不是许令姜的错觉,好像自从顾元敬知晓他并非顾太傅亲子后,变得更沉稳了。她坦然自若地看了几眼顾元敬,说是看了几眼,可实则是在打量。
顾元敬脸色略显疲惫,看上去有颓废厌世的感觉,可眸若清泉。那样干净的眼神与颓败的气质实在不搭。
看着渐近的大门,许令姜突然停下脚步,“师兄不是喜欢宋家姑娘吗?”
顾元敬身形一顿,转身看向许令姜,“怎么说?”
“不见你带她出来看看。”
几年前众人说过以后若是嫁娶,要将人带出来,让他们一圈人好好把关,熟识熟识,可这句话好像从来没有实现。
叶修远、林景安、孙子卿与顾元敬并无娶亲,而谢致远与师既明的婚事也是简单至极,或许是因为国丧不好大办,可两人并没有遵守从前的约定,带着他们的妻子让知足斋的人看一眼,也许不是不想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会的,别急。”顾元敬没有明确回答,只是笑了笑,含糊其辞的。
许令姜不好追问,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安静地朝着门外走去,站在门前的石阶,突然看见一缕阳光。
许令姜抬头看向天空,云破之处,微微泛光。
“有一种颜色很配顾师兄。”
顾元敬闻言轻笑,顺着许令姜的目光看向天边,是雨过天晴的颜色。
许令姜缓缓说出,“天青色。”
顾元敬并无回应,看着天青色渐渐消散。
拨开云雾便是光,走过迷雾便是路。
两人走在巷道,斜阳打入白墙上,一边明一边暗。出了巷子,往东走,一直顺着小道走向长街。许令姜辞谢顾元敬想送她的好意,独自一人走向胖掌柜的食肆。
许令姜走进食肆买了烧饼。慢悠悠走到王府,她熟门熟路地走向书房,看到不远处抱着一堆东西的吉叔,快步走上前。
“吉叔,我来帮你吧。”
吉叔连连后退几步,慌忙躲避着,一副害怕许令姜碰到怀中东西的模样。
“将军,去书房找王爷吧。这点小事吉叔还是能做的,快去找王爷吧。”
许令姜见吉叔防着自己的样子,心有疑惑,瞥了几眼吉叔怀里的东西,好像是装着饰品的匣子,还有一些本子,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便点头离开。
书房是整个王府最精致的地方,也是除了花苑外景致最美的地方。窗前那片竹林新添了金镶玉竹与湘妃竹两个品种,极具观赏性。
湘妃竹生长到足够粗的时候就能拿来做折扇。竹竿上布满褐色的云纹紫斑本就好看,做成家具也是不错的。
许令姜推门踏入,苏正则正坐在案前,看着手中的折子,提笔落字,举手投足尽显悠然。好似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风姿秀逸,只见他起身走过来,步履轻快,脸上挂着一抹春风细雨般的笑意。
“这几日都不见你这个时辰过来。”声音透出一丝喜悦,又好似在埋怨许令姜前几日不来。
许令姜走近圆桌,打开了油纸包,香味瞬间散开,“从老先生新府出来,路过胖掌柜的食肆。”
苏正则闻言一愣,心里已然知晓,他接过许令姜手中的烧饼,不作回应。
两人就这样坐在圆桌边,静静地吃着香酥烧饼。
许令姜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看向苏正则,见苏正则吃完才开口:“顾师兄过几日去书院,我打算一同前去,大将军也可同去。前些日子事多,这几日可放松点,去书院的知足斋,见识一下老先生养在那里的奇花异草。”
“我不累,你心里是想的。”
“不值得。”许令姜淡淡开口,比起入朝,她更想朝局稳定,维持现状也很好。
苏正则沉默,看向许令姜的眼神深邃犀利,仿佛要探寻许令姜内心深处的想法。
许令姜没有闪躲,闲适自得地坐着。
窗外的竹林被风吹歪,风一停,竹子就立直,如此反复,直到风真的停了,竹子也不再倾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