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喻闲全都想起来了。
她打开那本粉色书脊的小书之后,零零散散的画面就慢慢飞进了她的脑海。
她最初还有些惊惶,看着似曾相识的人和截然不同的事在眼前重现。不假辞色的“王卷轶”,和强颜欢笑的“叶喻闲”在另一个时空里无奈地纠葛。
叶喻闲一页页翻过,翻到最后一章时,更多的记忆也陆陆续续地回笼。
就在刚刚,她仿佛站在龙邦的楼顶,刚刚提交完一份足以颠覆龙邦的机密材料,望着地面的车来人往,夜色下一片冷肃萧条。曾经深夜都不会熄灭的那盏灯,再也不会亮了。
太真实了,那绝不是一场梦。
更何况那本书还出现在王卷轶的家中。叶喻闲把记忆和眼前之事两相对照,对王卷轶身上的许多异常之处很快就有了答案。
唇边余温还在,往日冷遇犹存,看见王卷轶从房间内走出的一刻,她依稀难辨是真是幻。
遇事不决,咸鱼快跑。
叶喻闲决定尽早回家去看自己那上辈子倒霉早死的爷爷。
至于王卷轶,这烫手的卷王,先把他放放凉吧。
……
王卷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反复回想叶喻闲离开前反常的态度,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细节。
从床上爬起来,他走回客厅里,坐到叶喻闲之前坐的那把木椅上,心中的违和感更加强烈。
这把椅子他坐着高度刚好,双脚能平稳地落在地面,不会局促。
但对于叶喻闲来讲,却略微高了,她当时应当是微微踮起脚尖,才能双膝并拢,坐得娴雅大方……
就是这里不对!
以他对叶喻闲的了解,遇到高椅子,她应当会盘起腿来,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才不会费力踮什么脚尖。
不对,她根本不会坐这把木椅,应当是歪在沙发上才对。
王卷轶从木椅上起身,环视四周,目光落在了书房的小沙发上,坐垫上面有一个浅浅的弯,小小的,窄窄的。
他想象着叶喻闲懒懒地窝在里面的样子,忍不住弯起嘴角。
原来是在装相。
王卷轶微微松了口气。
但他的目光扫过书架,看见那本和其他书皮颜色截然不同的小粉书时,心又不禁沉了下去。
自己竟然忘了这个,叶喻闲…到底有没有看见?
他望着粉色书脊,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拿下了这本记录他死亡和失败的小粉之书。
除了刚拿到时看过一次,王卷轶这还是第一次主动碰它。
之前,他的心里总是存着一道坎,对这所谓的写好的命运十分抵触,甚至对粉色都存了厌恶的心理。现在想来,也不过是恐惧死亡罢了。
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的恐惧和不甘都渐渐淡了。
今天看见叶喻闲从车上平安地下来那一刻,他的心中只剩下感激。
如果还有一天可活,自己就如常地过好这一天,只要这一秒自己还呼吸着,这一秒就是自己的好日子。
工作也罢,打牌也好,发呆也不错,但是更幸福的是,想到叶喻闲就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兴高采烈地生活着,和自己共同度过了这一秒,甚至还可能有下一秒。
真是太好了。
……
如果还能有更多……如果还能像今天一样亲亲她,再亲亲她……
王卷轶不敢再想,转而翻开手中的书。
他本是随手翻动,却突然发现最后一页中间多了一行字。
“……由叶助理主持开发jjfs系统……”
王卷轶很确定之前并没有提到这句话,他又从头翻阅,发现这本书许多内容都变了,比起原来普通的叙述,增添了一些叶喻闲的视角,因此变得生动有趣了不少。
比如说,当龙巴阗把白桦华抵在墙上时,叶喻闲的心理活动是:“后背撞墙这一声响好大,这小可怜太瘦了老龙怎么也不怜惜则个。”
再比如说,当龙巴阗虎躯一震收服小弟时,叶喻闲在抱怨:“这种废材我到底给他安排到哪去,说话办事还比不上白西溪……”
王卷轶看得忍不住笑了,心想原来上辈子的叶喻闲也这么活泼可爱,只是装得太好,自己竟然没发现。
然而他看着看着,却笑不起来了。
从自己死后,叶喻闲的吐槽声音就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建议:让龙巴阗收拢王氏的余部,重建技术部,开发新系统……
他看得出来叶喻闲在下一盘棋,只是不知道最终为何。
全书仍然以龙白二人的感情进展收尾,叶喻闲的活动只是字里行间的一道阴影,就像是潜伏在黑暗中孤独的幽灵。
王卷轶的心慢慢抽紧。
他不知道这本小粉书的新内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顾不得想叶喻闲究竟有没有看到,如果看到又作何感想。
他只是觉得难过,看见叶喻闲的缤纷色彩渐渐变得苍白,就好像见到一个活着的人,她却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如果叶喻闲的痛苦与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胸腔里一阵疼痛撕扯,愧疚、懊恼、不安、心疼一股脑涌上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他握紧纸册,跌坐在小沙发里。
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睁开眼。
夜已深了。
……
第二天,叶喻闲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卧房,下楼往餐厅走。
她迷蒙地滑进餐椅,又猛地蹦了起来:
“他怎么在这里!”
王卷轶目光落在穿着白色睡裙的叶喻闲身上,不小心瞧见她领口露出的细肩带,心神恍惚地垂下眼:
“我去上班,顺路来接你一起。”
叶喻闲怀疑自己还在做梦:“你?接我?”
她从盛水果的冰碗里捞出块冰,贴到自己眼睛上,顿时吸了口凉气,“嘶——”
王卷轶目不斜视地盯着桌面,却好像还能看见那雪白肩头上的墨色细丝带,没说话。
一旁的叶老头儿说:“小王在外面等了你好久了,还是我出门给他捡进来的,快,吃完跟小王去上班。”
难怪都这个点了,他还没出去遛鸟。
叶喻闲看他那个兴奋样,心中无语,再转头看对面的王卷轶——这家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呆呆地低着头,看起来还有点乖巧。
叶喻闲心中有点复杂,却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她打了个呵欠,自顾自地吃起早餐,还额外要了杯咖啡。
“昨晚没睡好,困得很。”叶喻闲跟阿姨解释。
她瞟了眼王卷轶,发现这人不低头了,转而盯着咖啡杯发呆。
叶老头似乎忍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开始逗他的鹦鹉:“大宝贝儿,想出门吗?跟爷爷打牌啊?”
鹦鹉懒得理他。
叶喻闲上楼换了身衣服回来,就看见自己爷爷还在逗鸟。
他郁闷道:“平时不是挺能说的?今天怎么了?”
叶喻闲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谁知道呢,干坏事了吧。”
叶老头戳它爪子:“又在哪拉屎了?说!”
大宝贝儿却拍了拍翅膀,从他手上飞起来,跳到王卷轶面前:“孙女婿儿!”
“孙女婿!孙女婿!孙女婿!”
它放肆地叫得正起劲,就被叶喻闲一把扼住命运的咽喉,塞回鸟笼子里:“胡说八道什么呢,看好你的鸟儿。”
叶老头儿被叶喻闲看得一哆嗦,连忙把罩给鸟笼蒙上,带着这不知死活的鸟逃到后院去了。
叶喻闲站起身:“走吧,王总,上班去。”
王卷轶刚才见她赶鸟的动作,面色已是黯淡了几分,又听见句“王总”更是难过,他问道:
“你的咖啡怎么不喝?”
叶喻闲:“不困了,你要是渴就送你。”
她状似不耐地起身往外走,王卷轶若有所悟,端起小瓷杯一饮而尽,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
然而叶喻闲却站在自家别墅前面愣住了。
“这谁的车,怎么堵在我家车库门口?”
王卷轶不好意思地说:“是我的,你爷爷让我先停在那里……”
叶喻闲:“你的?!”
她怀疑地绕着这辆簇新的墨绿色敞篷宾利转了一圈,又左右望了望:“这该不会是藏着什么整蛊镜头吧?我们卷卷一夜之间有车了?”
王卷轶看她圆圆的眼睛,忍着笑意说:“是真的。”
他甚至走到副驾,绅士地替她拉开车门:“请进。”
叶喻闲抓着小手包,警惕地坐进全皮包裹的豪华车厢里,仿佛是要被抓去坐牢。
王卷轶伸手欲帮她关门,却被她拦住:“等等,我坐副驾,你坐哪儿?”
她又环视四周:“司机呢?”
王卷轶轻轻合上车门:“我就是司机。”
他在叶喻闲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坐进主驾:“系好安全带,我们即刻出发,预计30分钟后到达。”
叶喻闲迷茫地系上安全带:“等等……你有驾照吗……啊……”
卷卷专车已经启动了。
叶喻闲被强大的后坐力按在椅背上,抓狂地看着车头一个急转弯绕出家门前的小喷泉,冲出铁门外冲到大路上,汇入滚滚车流。
她在心里发出绝望的呼喊:
我只是想上个班,不是要演亡命天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