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卷轶谢过了保安的善意提醒,出了办公楼向外走。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农贸市场反方向的小石板路——这边清净。
尽头是另一条街,转角处的确有一个咖啡馆,玻璃落地窗,临床放着几张咖啡圆桌,有一点意式风情,像是小姑娘会喜欢的地方。
王卷轶随意瞟了眼,转身开了辆正好停在路边的共享单车,蹬了两圈,他又倒退了回来。
——窗帘侧边地下露出一只闪亮的皮鞋,那好像是龙巴阗的?
正巧这时,一个端着咖啡的服务生从圆桌前经过,不知怎的手一抖,把咖啡撒到了那皮鞋主人的脚上,皮鞋主人站起身,愤怒地夺过咖啡杯,与服务生争论。
那张脸正是龙巴阗。
王卷轶长腿撑在地上下了车,将身体隐在梧桐的树荫里,定了定神,又看向那闪亮皮鞋对面坐着的人。
巧了,这人他好像也认识。
……
王卷轶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给牧志斤打电话:“木匠,到哪了?”
牧志斤:“还在路上呢,不是你说今天时间改晚一点吗?”
王卷轶:“我知道。今天小陈来吗?”
牧志斤有点意外:“你还记得他?他上午请假去看病了,不过他不来也没关系,他对ai算法不太擅长……怎么了?”
他身边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是一零一吗,把电话给我……”“告诉他,我们这次的芯片老牛x了……”
听上去是创新工场那堆和尚。
牧志斤声音带着笑意:“对了卷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之前你说因为云端算力不够,而导致烧坏了电脑主机的情况,理论上已经可以解决了,你打算用它干嘛?做元宇宙吗?”
“卷哥?”“卷哥?”牧志斤没听见回应,又喊他。
王卷轶盯着坐在咖啡馆“看病”的小陈同学,沉默了一会儿:“没事了,就是提醒你,平时的安全套记得用。”
牧志斤一愣,语气有点严肃:“一直用着呢,搞不出意外来,你放心。”
和尚们起哄:“老牧,看不出来你挺会玩啊……”“和哪个夫人,我们和尚也能开荤吗?”
牧志斤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模糊不清:“别闹,行了。”
他组织完纪律,又对王卷轶说:“我们还有四十分钟到王氏,见面聊。”
……
咖啡馆里,小陈还在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看上去和创新工场里跟着牧志斤跑前跑后的见习工程师判若两人。
而龙巴阗露出小半侧脸,看神情竟好像十分信服、连连点头。
王卷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俩人到底是谁在忽悠谁,到底最后谁又能占到谁的便宜——无论如何,他还是想知道小陈以后会怎么选择……
“这书你要吗?”他突然听见一个人问。
王卷轶看向单车车筐里那本旧书:“哦是……”
“白给你了。”那人二话不说把书塞到他手里,又眼疾手快地跨上那辆共享单车,嘴里说着:“不用谢。”
王卷轶:……
他立刻在手机里把单车上了锁,转身向公交站牌走了。
那路人白捡一台车兴奋地试蹬:“哎这车怎么骑不动啊!靠!”
他一使劲,连人带车摔在地上。
龙巴阗坐在咖啡馆里,听技术讲解听得昏昏欲睡,正好瞟见窗外这一幕,哈哈大笑:
“这人真有意思,骑了共享单车还不知道解锁嘛?”
小陈本来不满他打断自己,转头往玻璃外看也笑了:“蠢贼而已。”
王卷轶已经走远了。
……
这条长满梧桐树的文艺街道,和王氏智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王卷轶对着公交站牌看了一会,才找到一条环路。
他上了车,按习惯坐到自己的专属座位上,才重新陷入思考。
之前,王卷轶还徘徊在猝死的阴影里,多少有点心灰意冷,因此并没有真正关注那位传说中用气运影响到所有挡路人的“小说男主角”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最近想起来,总觉得这个龙巴阗处处透露着违和。
率先勾搭自己低调的投资人林弗,带着不了解的产品硬要去参加产品大会,多次试图挖角王氏和创新工场的员工……
说实话,商界的路、科研的路有千万条,人才、机会也千千万万,龙巴阗背靠龙邦这个大公司,像前世那样稳扎稳打地从物流本身一步步走起,又或者拿了钱四处砸,也不失为一条良策。
根本和王氏不是一条路子的。
可现在这种感觉,就好像并不是自己挡在龙巴阗的路上,而是龙巴阗主动跑过来抢自己的路走。
而且,看龙巴阗的样子,不但没有一点气运之子的样子,还倒霉的出奇——简直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最奇怪的还是jjfs系统,王卷轶越研究,越觉得这是一个超越他死前的科技水准的系统,简直就像是有人继承了他的遗志,把这东西做完了,还加上了一点彩蛋……最后被龙巴阗搞到了手。
——难道龙巴阗也是重生的?
但他为什么又不按他上一世的轨迹走,毕竟他之前一直顺风顺水;
又为什么不让叶喻闲继续当他的助理,叶喻闲那么能干,可比他现在做的事靠谱得多……
想到叶喻闲的变化,王卷轶又仿佛进入了一片迷雾。
这时,眼前的光线也突然被吞没了,王卷轶恍惚抬头,发现公交车驶入了一个隧道——面前的情景似曾相识,不同的是,隧道里多了许多幽绿色的应急指示灯和暗黄的照明灯。
他向窗外看去,默然出神。
坐在他身边的一位乘客突然开口:“这位同志,您是姓王吗?”
王卷轶转头看见一张上了年纪的陌生面孔,他头发斑白,额头上有深刻的皱纹,但眼睛却很亮,看上去很激动。
王卷轶隐隐约约有些猜想:“您是?”
那位乘客看见他的正脸,激动地说:“真的是你……我是当年你救起来的那个司机,就是开这条630环线的,你还记得吗?你当时把我送到医院就走了,后来我去南一附中找你你也不肯露面,我一直想说一声谢谢……”
王卷轶不大自在:“没事,都过去这么久了。”
公交车从隧道里平稳地行驶出来,车厢里从昏暗变得一片光明。
王卷轶不小心在身边乘客的眼里看到一点泪光,吓了一跳:“您…之后还好吧?”
中年人吸了吸鼻子:“……好、挺好的。”
他感慨地说:“我后来就没再开车了,转行去医院做了护工,今天轮休我就来坐坐630……在医院待久了,见多了病人和意外,我就越来越觉得当时那条命是捡回来的,不是所有人都像我的运气这么好的……”
王卷轶沉默着。
中年人好像陷入了回忆里:“……当年就是这条路,我还记得很清楚,这条环线我开了很久,那个时间坐车的人来来回回也就那些,那天不一样,有一个你,还有一个小姑娘……有的时候回想起来我也挺寒心的,听说当时所有人都下车了,只有你俩没走,这就是命吧,我总跟我媳妇儿说,你俩肯定是老天派来救我的……”
王卷轶蓦然开口:“小姑娘?”
中年人:“……是啊,她当时往投币箱投了好几个游戏币,我一听那声音就知道了,但看她跟我闺女差不多大,就心软了——心想算了吧,要是我闺女可怜巴巴上了车,我难道还能把她赶下去,人总有不顺的时候,大不了月底扣我几个钱……”
王卷轶听到这里,眼前慢慢地浮现出了一个女孩子的身影:穿着一套校服裙子,红格子领结歪歪扭扭地系在脖子上,神色惶然地把手背在身后。
那张小小的脸挂着泪,让当时的他想起就要被吃掉的姜饼人……
刚才的隧道……
这辆车……
中年人:“听说当时我的救护车来得那么快,还多亏了那小姑娘家里人帮忙开路——听医生说,还紧急穿了四环一个私人马场……”
“不过,我最感谢的还是你,如果没有你,我连那辆车都等不到,还可能害了那么多人,真的,要是当时撞了车,我做鬼也不会安心的。”
王卷轶的眉毛蹙了又松,最终还是安慰他:
“都已经过去了,别把630当成你的负担,向前看吧。”
中年人感动地:“好……”
王卷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这里下车,有缘再会。”
他走下车,座位上的那个人追到门口,从窗户中微笑着向他挥手,丝毫不顾其他乘客怪异的眼光。
直到630在视线中变成一个小黑点,王卷轶才松了一口气,重新走到站牌处等着下一辆公交到来。
——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应对别人的感谢,也不太懂得怎么去安慰别人。
王卷轶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不离开那位司机乘客,他可能会一直激动、愧疚,反复被痛苦折磨,这反而让王卷轶不安。
而且,他真的需要安静地思考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