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有两大山庄格外有名,北边的凤凰山庄是个知名会所,向来是有钱人及网红明星爱去的地方,这么多年来闹出了无数八卦和丑闻,在北市人心中的存在感极强。
而与之相对的梦南庭却恰恰相反,它是个私人庭院,坐落在寸土寸金的东郊,占地高达近千亩,曝光率极强,却意外地一直保持着神秘。
这么多年以来,光是有关于梦南庭的主人是谁,外界就进行过无数次猜测。一说,这是北市某位高官养情妇的地方,因为有人曾遥遥望见过庭院一角,瞥见到了大片花海。一说,这是国内某个富商修建的庄园,里面养着全国各地搜集而来的美人,专门从事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诸多猜测明着暗着传了十数年,期间更是被三无小报搬上过几次报纸,最终也都不了了之。
梦南庭身上那层神秘的面纱依旧无人揭开,也无人知道,这个庭院,原本不过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建。
南庭、南庭,沈南庭,这是慕染母亲的名字。
……
清晨的寒风呼呼席卷着天地,招摇的树影印在车窗上,显出一种诡异的姿态。
车里开了暖气,温差让窗户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慕染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目光遥远地注视着远处深黑的天穹。
去梦南庭要经过一截无人的地段,这段路夹在两座小山当中,路边除了挂着路灯的行道树,几乎看不到一个生命存在。
这条路她其实并不陌生。至少,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曾每日频繁往来于这条路上。路边的风景,她更是记忆深刻,甚至再往前去,还有她小时候亲手种下的一颗柳树。
如果她此时此刻不是才从警察局出来,不是才直面过朋友的惨死,慕染时隔多年,再次走上这条路的心情应该会更加轻松。
但周妍突如其来的死亡,让她的内心变得彷徨不安,而某些深埋多年的回忆也再次破土而出。
喇叭响了两声,车身缓缓停下,慕染抬头一看,熟悉的大门和白柳,梦南庭到了。
她付过钱下车,站在门前抬头望着两侧高大的白柳树。正是严冬,白柳树的叶子都已几乎落光,只剩下干瘪的枝条空虚地随着寒风飘舞。
慕染站在原地,长久而沉默地望着这些枝条……
周妍是个可怜的女人,她的一生短暂得犹如昙花一现,为了一个男人风雨飘摇,最后却被男人主宰,在最美丽时死去,这多么让人遗憾。
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却不是慕染这一生中,见过的最可怜的女人。
眼前这个庭院纪念的那个人,她的母亲,沈南庭,才是她见过的最可怜、可悲、又可叹的女人。
一阵风刮过,头顶有片昏黄的树叶飘飘荡荡地落下,最后轻轻停在慕染脚尖上。
她低头看着这片落叶,抿了抿嘴唇,许久后才抬起头,眼神坚定地往里走。
这扇门已经四处挂着锈迹,慕染伸手按门铃时,指尖不慎沾上一点黄色的痕迹,而她仿若未察,自如地将手收回了兜里。
应答来得很快,甚至算得上迅速,慕染自觉还没想好自己的说辞,那边便已传来一个声音,“抱歉,请问是哪位?我家主人暂不接待外客……”
慕染闻言无意识皱了下眉,随后冷静道,“劳烦转告,慕……染想见见你家主人。”
安静得像是鬼城的宅子渐次亮起灯光,慕染被佣人领着坐到客厅里,然后有些拘束地为她端来了一杯温水。
“谢谢。”她轻声说。
后者一时显得更加不安,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后,小声说,“这是我该做的,慕小……小姐。”
慕染扯着嘴角笑了笑,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漠,随后说,“你先下去吧。”
“好的,小姐请稍等片刻,先生就快来了。”
慕染没答话。
她只是看着客厅中那副画,内心陷入了一种异常的平静。
半晌,有人进来了。
对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外面寒风呼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隐约的冷香。
“你终于肯回来了。”对面的人低声道。
而慕染并未回话,不知多久,才抬头看去。
男人比想象中保养得更好,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他的目光显得格外坚定,脸部轮廓棱角锋利,只有两鬓些许斑白透露出一丝轻微的老态。
他的脸上连皱纹都极浅,也因此,眉目间一眼便能看到慕染的影子。
慕染沉默看着他,眼神中翻涌过无数暗潮。
这是她的父亲。
一个她在这世上唯一亲密的、却又最生疏的亲人。
她不说话,对方似乎也并不介意,深深凝望她数眼后,又说,“吃饭了吗?”
如此稀松平常,甚至算得上问候的一句话,却让慕染瞬间冷了脸。
“抱歉,慕先生,我今天过来,不是来和你寒暄的。”慕染握着水杯,看着他冷声道。
慕崇山闻言却不为所动,他只是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柔情,片刻后叹息道,“七七,你还在怪我。”
七七,曾是慕染的小名。
久违的称呼让慕染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她看着对面的中年男人,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他更年轻一些的样子。
那是他们此生初见,不是在她呱呱坠地之时,而是一个细雨蒙蒙的春天,她和母亲被她名义上的父亲从家里赶了出来。
狭窄肮脏的巷道中,她满身泥泞,咬牙拖着犯病的母亲往外走,而他撑一把黑伞,穿着光洁发亮的黑皮鞋迎面朝她走来。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亲身父亲另有其人,因为那个男人总在喝醉后打骂她和母亲时,骂她是“杂种”。
年少不经事时,她也曾在无数个疼痛难眠的夜晚缩在被窝里暗自幻想,自己的亲身父亲如果能像那些影视剧里的英雄一样出现,拯救她们于水火就好了。
可这份幻想却最终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薄。
等到慕崇山真正出现时,慕染已经变得麻木了。
即使他给了她一个美丽、温暖且衣食无忧的家。她也已经完全学不会敞开心扉。
在新家,她变得沉默,且对慕崇山格外客气。她从不叫他父亲,除了偶尔会和母亲交谈以外,她甚至不愿意开口。
寡言让他们的关系止步不前,直到一年以后,她母亲在浴缸里自''杀了。
慕染的母亲沈南庭是个美丽到心惊的女人,可或许正因如此,她的人生才经历了无数坎坷。
十八岁时,慕染的外公外婆意外死在一场空难中。
二十岁,沈南庭爱慕的青梅竹马抛弃她,和一个女人私奔了,并且卷走了她父母留下的仅有的遗产。
从那时起,这个过早就经历了人生凄苦的女人患上了抑郁症,年纪轻轻,便挣扎在现实与痛苦的沼泽中不可自拔。
直到后来遇到慕染的父亲,他是个华裔商人,英俊、绅士、文质彬彬,初见便热烈爱慕上她,猛烈的追求与浪漫的承诺,像是一剂毒药,注射进她的皮肤,并且迅速占据了她的每一个细胞,让她失去抵抗能力的同时,也让她漂泊无依的心瞬间靠了岸。
人总是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何况是一个刚被全世界抛弃的女人。
他们很快结了婚,有了孩子。
生活的顺遂让沈南庭全心全意沉浸在了丈夫的温情中,以至于忘记了曾经经受过的一切遭遇。
她没想到自己美满的婚姻有一天会被人无情地戳破。她更没想到,让她从天堂瞬间跌入地狱的人,会是她深爱的丈夫。
慕崇山出轨了。
在沈南庭怀孕的第25周。
而亲手将他丈夫不堪的照片交给她的,甚至还是那个曾经抛弃她的青梅竹马。
难堪与悲伤同时席卷了她。
为了维持她最后的几近于无的尊严,沈南庭留下一份离婚协议书,绝望地与她的婚姻、丈夫,告别了。
可她那样一个女人又能去哪里呢?
不过是从一个地狱跨进另一个地狱。
她摇摇欲坠的尊严最终只保留到慕染出生的那一天。
后来,她疯了。
再后来,她死了。
死的时候,她才29岁。
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却这样残忍地逝去。
她死的时候,慕染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因为她知道,这样的结果,对她而言是解脱。
痛苦只是留给活着的人。
或许是有着同样失去至爱之人的心情,她死后那几年,慕染和慕崇山的关系逐渐缓和了。
他们开始变得像一对真正的父女,即使慕染依旧没叫过一声父亲,但他们会一起去旅行,天气好的时候会一起去种花,冬天的时候一起去铲雪,他们还一起学了油画,家里摆了许多他们共同的作品,花、树、天空,但最多的,还是沈南庭。
沈南庭是个漂亮的女人,一颦一笑,都如画胜画,没有比她更适合入画的女人,可她的容颜却又只能徒留于画上。
他们开始疯狂地怀念她。慕崇山带着慕染,有过所有他们热恋时去过的地方,他给她讲遍他们初遇与相爱的所有故事。
甚至,慕崇山还专门买下一块地,和慕染一起设计修建。
这块地选在沈南庭出生的东郊,里面种满了她爱的紫罗兰,最后,他们将这个庭院取名叫“梦南庭”,寓意为――怀念沈南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