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湛蓝的星辰在银河间划出燃烧的轨道毅然决然地坠落,所有的星子都在一时间沉默了。
连主星捉捕的动作都为这许久未见的景色停顿了一瞬。
而阿尔法等待的就是这一瞬的停顿。
顾不上伤口撕裂的风险,她指尖用力,扯断了脚踝处如毒蛇一样攀援而上的链条,挣脱开仅剩的束缚。
而后被否定的星子没有任何停顿,蓝色披风的身影穿梭过重重锁链,向着浩瀚的银河急速而去。
能赶上吗?
带着累累伤痕穿行在浩瀚的宇宙间,阿尔法不能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的光循坏紊乱,横冲直撞的过量光能想要驱逐本体的能量,却被仅有的混沌和黑暗抵挡。
而阿尔法的神志在漫长的飞行后已经逐渐模糊,眼灯前的一切都开始带上重影。
浅薄的光粒子随着她的飞行轨迹点点滴滴的洒落,留下了一条光河。
她急促呼吸,把手按在计时器前,却没法感受到本源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
为什么?
阿尔法一时间疑惑。
她输送了那么多的能量,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消耗殆尽才对。
可空旷的银河不会给予她答案,被疼痛撕扯的神志也不允许她再进行更多的思考。
眼灯前的景色一成不变,在这段过于冗长的旅程中,陪伴着她的只有沉郁的黑暗,似水般温和地将她包裹。
直到躯体几乎只剩下前进的本能,横冲直撞的能量都化作光粒子从脚踝的伤口滴落,阿尔法才看到了熟悉的红色。
“队长”
看着领头的奥,她嘶哑着喊出独有的称呼。
可对方转身,披风前是象征着宇宙警备队大队长的勋章,脸上的神色明显残留着愧疚和不解。
于是阿尔法明白,称呼已经不再独有,而她也并没有赶上一切。
“队长”
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的那一刻,凯恩几乎是反射性的一颤,有一瞬间怀疑这是否是自己醉酒后的又一场梦境。
但周围的一切都再真实不过,空气中隐约的清酒气息是任何虚影都无法模仿的。
所以他转过身,却是低着眼灯,红色披风下的手几乎在微微颤抖。
就在刚刚,他流放了自己的挚友,小奥最亲近的存在。
满腔的愧疚和酸涩让他难以抬头,他不想被对方质问,也没有做好被那双眼灯仇视的准备。
如此的情绪伴着挥之不去的迷茫占满脑海,他甚至没有余裕去思考本该回到故乡的阿尔法为何会突兀地出现。
可他的沉默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反而是听到了周围队友的惊呼。
凯恩抬头,眼灯瞬间瞪大,而他看到的是几乎被光粒子整个浸润的小奥,计时器是如血一般的鲜红。
一时间任何复杂的情绪都成了无用之物,他全力飞了过去,才勉强在对方即将倒下的那一刻稳住了那单薄的身形。
宽阔的红色披风一时间罩住了阿尔法,温和的木香勉强拉回了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阿尔法?”
凯恩的呼唤带着颤音,但多余的话语却在看到小奥身上灼烧痕迹的同时戛然而止。
那是贝利亚身上也有的痕迹。
凯恩愣住了,他意识到原来那时候的蓝光不仅仅是治愈而已。
所以他撇开了头,带着微妙的逃避,不愿意得到小奥的任何反馈,起身打算快速地将重伤的对方送回银十字。
可下一刻,覆满灼伤的手带着挣扎和摸索,紧紧地拽住了他的披风前领,几滴光粒子在杂乱的动作下溅到他的脸上。
只剩下极微弱光芒的眼灯贴近了他,全然的注视下是嘶哑的请求,
“队长,拜托你”
明明是熟悉的冷淡声音,可凯恩却听出了与他心境相似的不知所措。
而就像过往的每一次一样,他从来都做不到拒绝对方的注视。
为什么一定要回来?
阿尔法曾在回程的路上反问过自己。
她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和情绪的奥,大部分时候,她的举动都只是为了得到最后的结果。
而像这样被情绪支配,几乎毫无准备地叛逃出了故乡,带着累累伤痕向着失去联系的方向无意义地前进,不管怎么看,都是相当愚蠢的行为。
哪怕她及时赶到,也很难改变结局不是吗。
她明明从得出结论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一点了。
但当阿尔法在红色披风的空隙间,在带着重影的视线里,终于再次看到那个躺在荒芜的星球上挣扎的奥时,她觉得回来果然还是必要的行为。
遂行的红奥已经离去,只有被她请求的警备队长留了下来,带着几乎无力的哀叹揽过她,寻着流放的路线追索了过来。
但不能再近了。
这不符合光之国的规矩。
警备队长带着颤音告诫道,话语里是仿佛一碰即碎的坚持。
而阿尔法对此沉默点头,她伸出手擦拭掉眼灯上的光粒子,视线在重获清晰的一刻迅速地捕捉起她想了解的一切。
隔着朦胧的距离,她先看到了贝利亚身上的灼伤,虽然严重,但并没有到让其完全丧失战斗能力的地步,看来她留下的本源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
而在银奥的身旁,阿尔法看到了几只摆放好的抑制剂,这不是流放奥会有的待遇,却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她抿住嘴角,视线细致描摹,却没有做出任何评价的言语,计时器里的情绪在目睹到真奥后已经回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也没什么好评价的。
阿尔法想。
贝利亚去触碰等离子火花塔难道会有什么其他目的吗?
只可能是想要得到火花核强大的力量罢了。
为了变得更强。
而对方为此作出的任何努力,她都愿意尊重。
所以没关系,被流放了也没关系,那身伤终究会被修复,银奥也会成为在宇宙中流浪的奥特战士。
终有一天,会凭借自己那口是心非的救人功绩重新回到光之国。
她相信着这一点。
而后她勉力转身,对着始终愧疚地看着她、也看着下方银奥的凯恩露出了稍显歉意的表情。
“队长,回去的路上,可能也要麻烦你了。”
阿尔法再一次拜托道,嘶哑的嗓音随着言语一路走低,到最后几乎只剩下唇齿间的气声。
她本就暗淡的眼灯在话音的末尾彻底陷入了灰暗,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休息的机会。
没有在意身旁慌乱的惊呼,在被黑暗吞没的瞬间,她安享久违的睡眠。
再次醒来的时候,阿尔法已经身处银十字内,身上的疼痛消退了不少。
她在清醒的瞬间就本能地想翻身下床,却被掌心的温热制止了动作。
阿尔法撇过头,看到的是披着象征着军队长身份披风的玛丽正握着她的手睡在床边,看起来相当的疲惫。
这让她愧疚地抿了抿嘴角。
所以她没出声也没动,就靠在医疗床的栏杆上,熄了眼灯梳理起了体内紊乱的光循环。
情况比她想象得要糟糕一点,无论是那些过量光能造成的灼烧,还是主星锁链留下的疤痕,都不是短期能养好的伤。
不过幸运的是,她的本源完好,只要不再次枯竭,就不会面临必须找回本体的困境。
而她的本体,在赋予了人类能量后,现在大概已经成为落地的陨石了吧,成了毫无用处的东西。
察觉到掌心的手微微的颤抖,阿尔法的眼灯重新亮起,看向了苏醒后表情复杂的女奥。
女奥欲言又止,眼灯里浓郁的愧疚下伴着明显的犹豫,晶莹的光粒子如同过往小奥受伤的每一次一样向下滑落。
而阿尔法也一如既往,虽然手上残留的伤痕让触感变得粗糙,但她还是费力地抬起手,安抚地擦去了那些难过的象征。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解释自己远没有他们想象地那么伤感。
而事情的经过也很好猜测,他们不用犹豫是否需要向她隐瞒。
思索找不到出路,阿尔法却在下一秒陷入到温热的怀抱里,对方的徽章发片擦过了她的脸颊,带来细微的痒意。
耳侧的声音柔和,跳过了一切难以短时间去解释的问题,只留下了带着全然的挽留,
“留下来好吗?”
银十字军队长如此恳求道,眼灯里是不愿被小奥窥见的后怕。
她本就因为多年的搭档突然被流放而无措的心,在看到回来的凯恩抱着几乎濒死的小奥时彻底刺痛了起来。
玛丽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的离别了。
她感受怀里被她努力挽回的生命,她一步步陪伴着成长起来的奥,再也说不出尊重的言辞,只剩下个奥的情绪不断滋长。
所以留下来吧,别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伤了。
短暂的停顿后,她的拥抱得到了温和的回应,小奥安抚地轻拍她的脊背,清甜的饼干香气笼罩住她。
而对方的回复也如信息素一般让她感到甜蜜。
那是嘶哑的肯定。
“真的会留下来吗?”
看着来看望病情的凯恩眼灯瞬间亮了一个度的模样,阿尔法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这个决定有那么值得高兴吗?
虽然计时器里闪过疑惑,但阿尔法惯常冷淡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点头,视线却不自觉地飘到了对方一直晃来晃去的角上。
而凯恩在疑问被肯定的瞬间习惯性地摸上了角,明明披着象征着队长身份的红色披风,阿尔法却难以看出再见面时对方的满身威严了。
凯恩边摸角边笑起来,纯粹的喜悦冲淡了他这些时日不断积攒的愧疚和酸涩,而那些茫然不解,已经逐渐埋进了计时器的最深处,成为了永不得答案的伤痕。
“那么,阿尔法,加入警备队怎么样?”凯恩询问道,“你可以成为新一任的小队长。”
但他得到的是小奥摇头的动作。
“我不想担任小队长,我也没有那个能力。”
看着流露出失望的凯恩,阿尔法给出了解释。
虽然这些并不是最根本的原因,但她觉得这种程度的理由就够了。
而稍稍停顿后,她看着仍然失望的对方补充了自己愿意加入警备队的意愿
看着凯恩终于重新笑起来的样子,阿尔法微微松了口气。
但加入警备队和曾经战争的并肩作战毕竟不是一回事。
真正的上下级关系和她独有的称呼需要被区分。
所以她不等凯恩反应过来,翻身下床,一时间单膝跪了下来,仍带伤痕的手抚上了计时器,蓝色披风铺了一地。
“阿尔法?”
凯恩语气惊讶,立马想扶起她。
可他的动作停顿在了小奥往上看的那一刻,
阿尔法面色郑重,脊背挺直,一手半握拳抵在了胸前,一手仅用指尖抚上了凯恩为扶起她伸出的右手的指节处。
她的语气是冷淡下绝然的认真,
“以故乡的礼节,向你献上忠诚。”
“队长。”
而后她凑近,在自己与对方相连的指节上留下了浅淡的触碰,代表着礼节的结束。
再抬头时,阿尔法看到了眼灯微微瞪大明显不知所措的警备队长,空气里的木香翻涌着温和的甜味。
她的嘴角在这一刻微微上扬。
这一次,她呼唤的不再是自己独有的称呼。
而是她的长官,她所认可的奥。
当医疗室重新归于平静,阿尔法也放下了一切配合的情绪。
她一步一顿地走到了窗前,能看到翠绿色隔膜外的光之国,而立于国度中心的高塔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然在昼夜不停地散发出刺目的光芒。
她冷着脸,黑色的丝线伴着紫光在眼灯里一闪而过。
可良久的沉默后,阿尔法只是长出了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掌心。
她的手抚上胸前恢复湛蓝的计时器,其中的本源仍没有办法感应到光年外的存在。
大概是真的消耗殆尽了吧。
阿尔法想。
所以只有等待了。
她转身,将自己早已在回程中变得残破不堪的蓝色披风褪下,而替换它的是象征着警备队员的红色。
将披风佩戴好后阿尔法推开了窗,悄然地跳出,她不在意伤口的刺痛,快速地升空,
——直到将整个永昼之国净收眼底。
而后她将翠绿的国度捧在视野中的掌心,叹了口气,作出了保证。
在贝利亚回来之前,她会守护好这里的。
守护这个他们共同挽回的国度,对方永恒的故乡。
——
荒芜的星球上,本来斜躺着挣扎的银奥突兀地停下了动作。
他抬头,几乎是紧张地看向了某个方向,在没有窥见任何奥影后才松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计时器里的究竟是期望还是失望。
是幻觉吗那种气味。
贝利亚啧笑了一声,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出现如此软弱的想象。
他很快蜷缩回了原来的姿态,带着灼伤的手掌压在闪红的计时器上,堵住里面拼命想出来的蓝色晶体的去路。
不需要你这小鬼帮助,本大爷很快就能适应了。
他有些烦躁地想。
泛白的眼灯已经逐渐恢复理智,哪怕计时器因此埋下了对故土、对旧友仇恨的种子,也不过枯萎于浅短的萌芽阶段。
他调理着呼吸,梳理着紊乱的光循环,视线的余光在看到一旁的抑制剂后又是一声嗤笑。
这东西,他大概再也不想用了。
在习惯了别的抚慰后。
但下一刻,在空旷的银河里略微舒缓的神经再次紧绷,战士的本能让他抬头。
略显狭长的眼灯上映射出的是周身缠绕着黑暗与怨恨的邪恶灵魂。
“你这家伙是谁?”
贝利亚几乎是立刻警觉了起来,想强撑起躯体摆出战斗的姿态。
可目前的状态让他难以做到这点,而未知的敌人因为银奥的动作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憎恨光之国吗?”
那灵魂诱哄地问道。
但没有等他作出任何回复或应对,邪恶的存在就自顾自地继续了话语,
“吾是雷布朗多星人,全宇宙的支配者。”
“让我来赐予你力量。”
哈?把手按在计时器前,贝利亚勉力站起来,几乎要把嘲讽脱口而出了。
他可是奥特一族啊。
但才刚想出口的话语被靠近的敌人打断,黑暗的灵魂以他此刻无法抵挡的力量穿透进了光的躯体。
被撕裂与占据的疼痛几乎是强势覆盖了逐渐缓和的灼伤,银奥在思绪断裂的瞬间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而几乎是本能地嘶吼在空旷的宇宙回荡开来,没有引起周围的一丝波澜。
“住手——!”
无能为力的瞬间,浓重的黑暗缠绕上了银族的战士,一寸一寸地将其染成与本源相反的颜色。
枯萎的仇恨种子再度生根发芽,被放大的嗜血与阴暗让眼灯也化作滴血的红。
“这力量不是挺好的嘛。”
新生的暗黑奥特战士在神志归位时发出了上扬的感叹。
而体内的邪恶灵魂也对此表示附和。
抑制剂被简单地踏碎,手持战斗仪的黑色战士带着被催化的仇恨,向着宇宙间更为黑暗的角落而去。
没有回头与留恋,徒余紫色的计时器内只有将翠绿的国度,以及那些看不起自己的家伙疯狂撕碎的念头。
只是其中偶尔闪过一丝微弱的蓝光,不知是拥有者已经把它遗忘,还是有意地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