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天就除夕了。大街上的店铺都陆续关门歇业了,待来年重新开市。
一早,魏清源就叫魏芸儿过去。魏清源和老钟拿了一个大包袱和一个长方形的食盒。原来是一家人要去闭店休市,准备过年。
魏芸儿惴惴不安的上了车。在这世上半年多,都没去过魏家的药铺。连店门朝哪开都不知道。等会儿如何做,可是一点谱都没有。
老钟驾着车,沿着青石板路咯吱咯吱出发了。魏芸儿有心想问桂儿,看看魏清源,又怕问错话,只能低着头,忐忑不安。心中默默祈祷一切顺利。
车走了一段,来到大街旁的小巷口。
这里立着着一家凹字形三开门的店铺,坐北朝南,远远能闻到草木之香,就是回春堂。
车一停下,店铺里就迎出一个人,三十上下,面白微须,穿一身棉布圆领长袍,头戴灰色结式幞头,笑语迎人,看之和善可亲。
“小姐也来啦,许久未见。身体大安了吗?”
魏芸儿猜此人应该是小安子,王妈妈的儿子。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微笑施礼:“已大安,多谢挂念。”
就闭口不言。
一进门,那股子药草香扑鼻而来,更浓了。
店堂不大,走几步就是一字形大柜台,日久年深,红得发沉发黑。柜台着着碾药用的碾槽和药碾,还有在博物馆见到过的戥秤。
角落里放着厚厚一叠的桑纸和捆药包的麻绳。旁边的龛笼中还供奉者药王神。
柜台后有许许多多小抽屉组成的百眼柜,每个抽屉上都贴着标注药名的字条,字都模糊不清了。柜的上方还立着几个瓷坛子。
要关门歇业了,店中并无顾客。老钟打开食盒,取出几盘菜,煮熟的猪肉一大块,鸡一只,鱼一条。
王安拿布擦了擦案上厚厚的灰,把贡品摆放在药王神像前,点了三支香,递到魏清源手中,魏清源手持香,站在神像前。
魏芸儿默默站在一旁,等着看他祭拜,
魏清源不动也不拜。这是为何?
魏芸儿一抬眼,桂儿,王安、老钟都看向自己,啥意思?
不知道要干啥,索性当自己没看见,木头似的杵在那。
“芸儿,还不快过来行礼。”魏清源发话了。
魏芸儿连忙一步跨到魏清源后面,站好。大家双手合十,一起祭拜药神。
祭拜完毕,魏清源掀开柜旁的帘子,穿过前店来到后面,魏芸儿乖乖地,在后面低头跟上。
一路上,尽量做到目不斜视,默默低头走路,偷偷瞥几眼看个大概。毕竟是前世魏芸儿熟识之地,总不能东张西望好奇心十足吧。
刚刚还出过丑。
这是一座两进的院落,前店后坊,后面的一间正房,两边厢房和院子兼库房和平时晾晒药物之用。
进了正房,有椅有桌,一看就是待客的地方。
魏清源一掀帘子,进了旁边的隔间。里面案上摆着一个牌位。
老钟拿出祭品,除了刚才三样,还添了酒盅酒壶,又拿出香烛等。这次多了一个匣子,看上去是个年代久远的物件。
老钟将香点上,交给魏清源,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不用桂儿提醒,魏芸儿一个箭步跨到魏清源后面,准备祭拜。
谁知,桂儿拉着魏芸儿的手,使劲往旁边扯。
这又是个啥意思?
一拉一扯之间,闹了动静。魏清源转过头,眼中有一丝迷惑。
“小姐,先让老爷祭拜。”老钟说话了。
又错了!魏芸儿低头默默站在一旁。
魏清源拜完,魏芸儿有样学样的祭拜上香。见礼毕,都不敢往牌位上瞧一眼。
魏清源将木头匣子放于牌位之前,双膝跪地。
“师傅,多谢一年来的庇护,药铺,众人一切皆好。徒儿谨遵师训,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师傅留下方子,定当好好保存,救济于民。”
牌位上的人是魏清源的师傅,魏芸儿的曾外祖曹清。
魏清源说完,磕了三个头,又叫魏芸儿过来磕头。自然规规矩矩的照做了。
一切毕,出了隔间,老钟接过匣子,迅速用包袱裹好。魏清源和老钟、王安细细地把店内各项事务检查一遍。
一切都妥当之后,门板放好,落了栓,上了锁。放上一串爆竹,宣告闭市关门。
“这不是魏掌柜吗,闭市关门啦?”
听到声音,转身就看见街角走来一人。
中年大叔,穿着暗纹缎面长袍,外搭皮质短袄,交领出围着一圈狐狸毛,脚穿厚底皂角长靴。生得高威,穿得富贵,笑得喜人。
魏清源拱手行礼“胡掌柜,好久不见。”
胡掌柜轻轻一抬手“快年三十了,魏掌柜才想闭市关门,不愿早早歇了,想必是生意兴隆。”
“承胡掌柜吉言,小店诸事顺利。”
“魏掌柜东奔西跑找药材,可药铺的药老不全,客人抓不到药,可耐烦些?”胡掌柜关切的问。
魏清源淡然一笑:“不劳胡掌柜费心,街坊邻居都是熟识的,大家挺照应。”
胡掌柜哈哈一笑。“那自然好,希望回春堂的保济丸明年也能早早开卖,那可是镇江府的名药,周围的县、镇的老百姓好久都没买到了。”
这一刻,看着魏清源愈发沉静冷峻的脸色,才后知后觉,胡掌柜是来挑衅的。
“胡掌柜多虑了,保济丸是本店的招牌,魏某自会好好护着。”魏清源沉声应道。
胡掌柜略过魏清源,看向魏芸儿:“这是魏掌柜的孙女?”
听到点自己的名,魏芸儿正要出来见礼。
魏清源轻轻挡在面前。
胡掌柜上下打量一眼:“听说魏掌柜,半年前带着小孙女出门寻药,小孙女跌入河中,差点伤了性命。如今生意不好做,在家陪陪孙女享清福才是。”
“魏某的家事,不劳别人费心。”说完,魏清源略一拱手,就转身带魏芸儿上车。
魏芸儿临上车前,偷偷抬眼看了胡掌柜一眼,那人发现在偷看他,咧嘴一笑,笑得挺渗人的。
魏芸儿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车上,魏清源面沉似水,一语不发,魏芸儿也小心翼翼不敢多言,一路无语到家。
进了家门,喝了茶,歇了脚。魏芸儿靠在长椅上想着今天的所见所闻,开始细细琢磨。
“桂儿,今天见的胡掌柜,是哪家店铺的掌柜?”
桂儿放下手上的茶盘,开始科普。
“小姐,是延生堂的大掌柜啊!延生堂就在瑞永祥的边上。”
魏芸儿在脑海里回忆一下,那日逛街街上看到的延生堂,五间正开面的大药房,虽匆匆一瞥,看得出店内客似云来,门匾也是金灿灿的,气派得很。
桂儿继续补充资料:“延生堂可不止在靖江府上开,在县里也有分店。延生堂开了三年,靖江府有好几家药铺都关门了。”
原来如此。说白了,回春堂就是当地的小药铺,延生堂就是连锁企业,这规模是高下立见。
个体户怎么斗得过连锁企业呢!
打发了桂儿,细细揣摩了一番,就觉得累了。算了,大人的事,小孩少管,把事情丢在了一边。
祭灶、洒扫、贴对联、守岁、拜年。日子过得很快。
魏芸儿家人口简单,曾祖曹清夫妇早已过世,祖母曹淑玉是独女,没有兄弟姊妹,魏清源又是孤身一人到此谋生。
所以即使是过年这样的大节日,也没有多少亲戚走动。
魏清源在此地居住多年,为人厚道,结交了不少知交好友。这年节,都要走动拜访。
魏芸儿就免了,大过节的就天天窝在家里,吃吃喝喝,再加上过年闺阁忌针线,连刺绣都免了。只能看看书,写写字,打发时间。
魏芸儿呆在屋里,喝着茶,看着书,吃着蜜饯,想这近大半年的生活。
此间是个太平盛世,听说新皇前年登基继位,朝代年号没听过。自己敢提脑袋保证,绝对不是在辅导班,盯着孩子背记中华历史上记录的时代。
有时候,怀疑是穿到某本架空小说中,但绞尽脑汁,也无法从看过书山文海中,回忆起哪部小说有魏芸儿这号人物。
听到外头有声响,帘子一掀,带进一股子寒气。魏清源已经迈脚跨进屋内。
魏芸儿连忙站起,捧上一盅热茶。
魏清源喝了茶,歇了口气,笑着说道:“有好事,芸儿过两天去姜府,拜见姜老夫人,顺便也和她孙女姜婷聚聚。”
魏清源笑呵呵的安排了,魏芸儿的探亲访友计划。
见姜婷!躲都来不及,还自个儿送上门去。
魏芸儿连忙拒绝:“芸儿不想去,大半年没出门见人。见了老夫人怕礼数不周。”
魏清源一听,目光更慈祥了。
“芸儿落水后变了很多,整日在家看书刺绣。祖父甚是欣慰,芸儿长大了,懂事了。”
一听这话,魏芸儿更是羞愧的低下了头,有什么法子,在家最安全。
魏清源话语一转:“姜老夫人,芸儿无论如何都要见得。”
一定要见?
原来此中有缘故的。
姜老夫人与魏芸儿外祖母,是闺中旧识。姜老妇人的女儿姜丽华与魏芸儿的娘——魏丽娘,也是闺蜜,两代女子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
姜老夫人丈夫任京官,几年前故去后,就返乡养老。
今日魏清源去姜府,说起魏芸儿。姜老夫人说好久没见了。魏清源想着,魏芸儿过了年,就十四了,要行及笄礼,想托姜老夫人帮忙,就连忙应下。
此次拜见,不只是出门溜个弯见个人,这么简单。是为了孙女的未来生活做的打算。
想着魏清源一心为孙女打点,内心涌起一股暖意。
作为芯儿,不能这么不懂事。
魏芸儿起身深施一礼“芸儿明白了,定当好好拜访。请祖父放心。”
魏清源欣慰地点点头:“芸儿好好休息,后日过府拜访。姜婷也许久未见,这次可以好好聚聚。”
不提还好,一提到姜婷,魏芸儿心情就垮下来了。
这世上也不好混啊,要想安身立命,牵绊如此之多。
怎样平平安安拜见姜老夫人,留下好印象,还要应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姜婷。得好好想想。
魏芸儿这几天要寝食难安了!
千头万绪还没想出个章法,日头过得飞快。
早一日,魏清源就开始细细嘱咐,提点明天到姜府拜访的诸多要点。怕魏芸儿礼数不周,就未雨绸缪,先打预防针。
下车,战火,魏芸儿抬头,望着斗大“姜府”两字,不由地深深叹气的由来。
回头招呼桂儿拿稳手中的盒子,那是拜见之礼。
礼物是回春堂的镇店宝药“保济丸”,而且还是家中特制的“vip”版,只作送礼之用,绝不外卖。
魏芸儿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今天穿了浅红短袄,下着六幅桃花裙,腰束银红镶边围腰,显得身姿纤纤。头梳螺髻,只戴一支玉钗。
打听过了,玉钗魏丽娘未出阁之前常戴的,希望姜老夫人见了,能睹物思人,把对丽娘的怜爱分魏芸儿一点。
临行前,魏清源特地来看,从他打量的眼神和微微的笑意中,知道过关了。
跟随姜家仆役,绕过大门照壁,前面是四方形的院落,院子左右两边是下人的住所。
过了院子便是大厅,墙上挂着画卷,厅堂两侧各里摆着桌椅。寓意顺利与发财。很是富贵风格。
绕过大厅有一段回廊,回廊两侧种满花木,还有一个池塘,再往前走是三间气派的正房。
魏芸儿看着好几进的宅子,又是厅,又是房,还有游廊和池塘。再看看桂儿捧着匣子走得气喘的样子。
现在能理解姜婷头上,圆润光滑拇指大小的珍珠,和她对自己鼻孔看人的态度了。
早已有丫鬟报与姜老太太,刚到门前,丫鬟就掀了帘子,迎进屋内。
与屋外清冷的空气相比,屋内暖意融融,人影绰绰。
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夫人端坐在香妃榻上。地下两面各一溜四张椅子,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坐着几位夫人小姐,其中就有冷眼旁观的姜婷。
魏芸儿上前对着银发老妇人躬身下拜“魏芸儿敬叩老夫人金安。”
姜老夫人忙命人扶起,并介绍在座的几位夫人和小姐,一位身着青色绫罗宽袖长裙的夫人,眉目间看着与姜阳有几分相似,正是姜夫人。
魏芸儿躬身施一礼。姜夫人笑一笑受了礼。
另一位鹅蛋脸,观之可亲的夫人,居然是魏丽娘的闺蜜姜丽华,正带着女儿返乡探亲。
魏芸儿刚要施礼,这位夫人就连忙抬手扶助。拉着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笑着对姜老夫人说:“娘,这孩子的模样和丽娘小时候可真有几分相似。”
“可不是,那时候,你和丽娘成天的在一块儿。”姜老夫人笑呵呵
夫人拉着魏芸儿的手,招呼女儿王会宁过来见礼。
一位小姐来到面前,年级比魏芸儿略长,长挑身材,削肩细腰,鹅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好一个大家闺秀。
两厢分别行礼落座,让桂儿上前献礼。
“祖父托芸儿向老夫人问好。这些保济丸是自家做的,还能入口,老夫人平日里有需要就用一用,聊胜于无。”
“难为魏掌柜惦记着,多谢了,回去代我问声好。”
姜老夫人道谢让丫鬟接过匣子退后。
一群女子家长里短的聊开了,无外乎家中长辈是否安康,平日里都做些什么。长辈问,晚辈答。
王夫人还会拿京中趣事说笑打趣。
尽职尽责的扮好魏芸儿小家碧玉的角色,言语间小心谨慎,偶尔渗透一些推销保险取悦客户的方法。
几番言谈下来,主客其乐融融。
“芸儿妹妹还是这么活泼。听说落水前,还跟魏掌柜东奔西跑的去收药呢?”姜婷突然发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姜婷就见不得魏芸儿讨众人的好。
一听这话,魏芸儿就低头垂眉:“是芸儿不懂事,怕祖父到处奔走太辛苦,原想着陪着去收药,多认识一些药草门道。将来好帮祖父忙,谁想出了这事,害得祖父担惊受怕,是芸儿不孝。”
话毕,在座夫人都一脸戚戚。
姜老夫人开口:“也难为你了,父母都不在,家中只有祖孙二人。有这份孝心,就很难得了。”
一脸怜爱的目光看着魏芸儿,夫人们也都微笑点头,出言安慰。
一番话气得姜婷微微张嘴,硬是说不出话来。
小样儿,跟姐斗,好歹也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多年,饭不是白吃的。心中虽然得意,头却垂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