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竹一到警察局,就被引进了密室,这是全沈阳最隐秘的地方,修在房子下面,大地窖套着小地窖,隔温隔音,确实是隐蔽的好场所。刚一坐定,就大大喝了口水,嘴里嚷着:“可把我憋坏了,你们怕我尿急,不让我喝水,现在倒好,浑身无力,你们再要是不来,渴也得把我渴死。”
众人大笑,夏海燕学着秦时竹的腔调,惟妙惟肖地说:“你平时不是老教导我们要‘天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还没说完,秦时竹已哭丧着脸说:“早知道这么难受,说什么也不弄这个计策,快,快给我弄点吃的来,简直饿昏了。”
葛洪义给众人分配任务:“刘翼,你带领突击队紧紧看守住那个空棺材,绝不能让别人看出破绽,当然,不能离得太近;家珍,白天你就和刘翼换班,同样是这个任务,分队其他的兵力将灵堂围住;云山,卫队作为机动兵力,将都督府等其他重要机关看住,绝不要放过一个可疑人物。现在分头行动,记住,今夜的事一定要牢牢保密。”
密室里只剩下了秦时竹、葛洪义、夏氏兄妹。秦时竹皱着眉头:“我的死讯宣布出去以后,各方面有什么反应?”
“反应,反应大着呢。”葛洪义一样样地道来,“这些头面人物都来吊唁,锦州城传得沸沸扬扬,估计物价马上要上涨;上午时分,日本领事三村来吊唁,还假惺惺地慰问……”
“三村也来了?事情好像越闹越大了。”秦时竹不放心地问,“政府方面谁回的礼?”
“还有谁?自然是我。不过你放心,三村已暂时被我稳住了,我告诉他,即使都督死了,上次签订的条约照样不变。下午时分,清廷发来电报,说派人来吊唁,然后和谈。”
“他们怎么这么快得到消息?”
“这个我等会说,反正就是先应承下来了,使者估计明天早上到。”
“政府方面什么态度?”
“张榕和袁金铠都说先吊唁再说,和谈等以后再慢慢做决定。”
“这比较符合他俩的性格。和谈总是要谈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给老袁点颜色看看。”秦时竹问,“凶手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已有很大的进展,初步确定了几个怀疑对象。”
“谁?”夏海强连忙问。
“一个是原东三省官银号总办,现任东北人民银行副行长的金还;还有一个,现在还不能确定身份。”
“有什么证据吗?”
“有,海强你还记不记得,你掏枪拍在灵牌前面时,人群中有人抖的很厉害。”
“这个?这个我没注意。”海强不好意思地挠着耳朵。
“不会吧,你就根据这个怀疑人?”秦时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许仅仅是因为海强的样子太过吓人而不由自主地抖动呢?”
“要是他心里没鬼,会抖得这么厉害?”葛洪义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随便诬陷好人的。我起初也没往这方面想,但后来清廷要派使者的消息使我明白过来。你们想,知道你出事的只有沈阳和锦州,锦州目前还是全城戒严,风声很紧,当地所有的电报、电话都控制在腾龙社手里,汇报没有消息外泄,那么消息是在沈阳传播出去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是有这么多人来吊唁嘛,随便哪一个就传了出去。”
“传出去的事好办,但怎么这么快清廷就知道了呢?若是他们没有事先策划、准备对你的暗杀,不可能这么快知道,也不可能这么快做出反应。”
“有点道理,继续说。”
“既然明白清廷和此事有牵连,那么只要找出其中的联络渠道就可以了。沈阳的电话只有政府有,不能通往外界,唯一的传播渠道就是电报。”
“电报局还不是你老丈人的地盘,你要盘查简直是易如反掌。”
“这是实情,但你不要忘了,里面同样安插了腾龙社的人,谁来发电报,发给谁,内容是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在电报上查到了蛛丝马迹?”
“没错,最近电报很少,而发往京城的就更少,今天一共只有7封,其中在清廷来电前的只有5封,我将其中一一仔细盘查,发现了问题。”
“什么问题?”其他人齐声追问。
“有封电报是这么写的——‘货已备好,请速动身!’但经过调查,此人以商人身份来沈阳没几天,根本没有采购任何货色,电报上所谓‘货已备好’岂非是空话?此人去找了金还,而且,据金还的邻居交待,此人已来找过他好几次了。”
秦时竹在原地转了三个圈,问:“能不能通过金还家的下人打听到什么?”
“你想的我已试过了,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不过,在另外地方发现了金还的狐狸尾巴。”葛洪义笑道,“还记得否?在汤时保家里抄出来的500个大洋,其中有四包尚未拆封。我去银行调查了,确实有人用500元人民币换了这5包大洋,由于数额较大,里面的人记得很清楚。通过查验记录,金还前两天确实派人换过500元人民币。”
“他?他要这么多干什么?”
“具体我不知情,我分析是换钱的人手中没有足够的银元,而东北通行的人民币他又拿不出来,外地的官帖,特别是清廷的银票,东北已停止兑付了,所以他只好找金还想办法。于是金还就弄了这500元人民币给他,让他自己去兑换。”
“这么说来他确有重大的嫌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已打电话让李春福把汤时保的老婆押到沈阳来,只要让她一过眼,认一下是不是来他家的那个神秘客,这事情就快水落石出了。”
“真有你的。”夏海强捶了他一拳,“快点把这小子抓起来,老子亲手毙了他。”
“不!”秦时竹一摆手,“我要看看还有多少人与此事有关联。”
“那就监控起来?”
“对。严密监视,但不要逮捕,避免打草惊蛇。”
“快把他抓起来吧,省得夜长梦多。”夏海强咬牙切齿地说,“把他抓来后,严刑拷打,让这家伙把事情一样样交待出来不就结了?”
“不可鲁莽,要是也象汤万和那样自杀怎么办?线索再断可就麻烦了,我相信洪义有好办法对付他。”
“大哥,你放心吧,我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葛洪义胸有成竹地说,“在事情没有完全水落石出之前,暂时不逮捕他。老大你就委屈几天,在这休养吧。”
“这倒没有困难,我手上的伤也确实要养养,只是苦了蓉儿和几个孩子,他们会难过几天。”秦时竹神色黯然。
“刚才嫂子哭得多伤心啊,昏过去了好几次,我实在是不忍心。”海燕叹了口气,“等事情结束了,你可要好好陪她。不然,你这个好丈夫、好父亲的称号就保不住了。”
“就是,都是你自己折腾出来的,什么计策不好想,偏玩诈死,这下玩大了吧?”海强逮住机会挖苦他。
“什么大不大,这是我为革命做的牺牲。我要是倒了,你们也没有好果子吃。”秦时竹没好气地说,“海强赶紧回辽阳去,把部队给我整好,要是形势严峻,就要动用军队镇压。”
“有这么严重?不就是几个小鱼小虾,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海强满不在乎地说,“要是我愿意,现在就能把金还给你抓来。”
“不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怎么说的,‘一切行动听指挥’,你怎么这么没觉悟,是不是那次的军棍打得还不够?”
“好了,好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海强生怕秦时竹又把以前的事抖出来,赶紧讨饶。
秦时竹遇刺的消息已传到了那批被软禁的旧官僚那里,赵尔巽由于被单独看押,最后才知道消息:
“刚刚有人说秦时竹遇刺身亡,朝廷马上就要派人来和谈,大人很快就能出去了。”报信的喘了口气,“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打听来的。”
“真的?”赵尔巽高兴的两眼放光,转念一想,大声说,“不对,其中有诈。”
报信的被他说的一愣:“大人,何以见得?”
“秦时竹何等枭雄,又有卫兵看护,岂能如此轻而易举被刺杀?”赵尔巽捻着胡须,又说,“如果真的死了,必然密不发丧,如此大张旗鼓必然有诈。”
“大人,决计错不了,秦时竹的灵堂都搭建起来了,已有不少人物前去吊唁。”
“如此说来,倒是真的喽。唉,想不到复生居然丧命在小人手里,算了,明天老夫给他吊唁去吧。”
“大人,您应该高兴才对,如果不是秦时竹他搞什么革命,您现在好端端的,那会被软禁在这里?您还想给他吊唁,不买鞭炮庆祝就算客气了。”
“我等被软禁确实是秦时竹之意,但其尚念旧恩,不忍加害,反而照顾有加,总算还有良心。”
“那大人不拍手称快也就是了,何必惋惜,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死了最好。”
“你不晓得,秦时竹是有才干的人,不幸误入歧途。如今人既已逝,总不枉多年来相识一场,就不必耿耿于怀了。”
“大人宅心仁厚,胸襟宽广,我等不及万一。”报信人附在他耳边悄悄说,“朝廷已派人明日前来和谈,大人的苦日子要熬出头了。等会金还金大人还要来拜见大人。”
“他?”赵尔巽眉头一扬,“他来做什么?”
“这小的就不知了,您看,他不是来了嘛。”
金还走到赵尔巽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卑职叩见大人!”
“免礼,免礼,我已不是大人了,倒还是你识时务,保得乌纱不失。”赵尔巽语带讽刺。
金还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地说:“大人,当日事起突然,不幸被秦时竹等人胁裹,不得不附和革命,既然现在秦时竹已死,某仍旧效忠朝廷,愿意反正。”
“好你个效忠朝廷,愿意反正。今日秦时竹一死,你就跑来我这,分明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赵尔巽一挥袖子,“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大人。”金还紧紧上前走了两步,“卑职于节有亏,大人责骂自是应当,但眼下尚有大事未定,恳请大人宽容。在秦时竹处,实在是迫不得已。”
“这种话就少说。有什么大事你赶紧说,老夫马上就要歇息了。”
“朝廷已派人前来议和,依某之见,恳请大人重新出山,主持大局,以定东北。”
“这你就不要操心了,不是还有张榕、袁金铠他们嘛。”赵尔巽皱着眉头,“朝廷只是与革命党议和,又非招安,何来让我出山。老夫这贱躯,自是忠于朝廷,不用你来聒噪。”
金还心里骂道:这老不死的,给脸不要脸,要不是那边发话,我才懒得来请你。“大人,事虽如此,仍有可为,某愿效犬马之劳,串联旧日同僚,一起推举大人担任都督。”
“不要痴心妄想了。”
“大人,小的话语,出自肺腑,句句是实,有一班旧日同僚和往昔好友,不甘心依附逆贼,仍旧愿意效忠朝廷,推我为首,恳请大人出面,振臂一呼,应者必然云集。”
“既然是你为首,你自为之好了,何必来烦劳老夫?”
“大人督东许久,德高望重,这个重担还是您来挑最为合适,具体事宜,卑职自会效劳。”
“那等你们成了再说吧,天色已晚,老夫歇息去了。”赵尔巽说完,看也不看他就走了进去。
天明以后,各大报纸均在头版头条赫然登出大标题新闻:“军政府都督秦时竹遇刺身亡,张榕继任,各界人士纷纷前往吊唁,高度评价秦都督的革命功绩;据可靠消息,刺客当场击毙,幕后凶手仍在追捕中;全省各地安宁,惟物价多有上涨,清廷已言派人前来和谈,不日将至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