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空间里,身穿制服的女孩捲缩在墙角,仰头看着忽明忽灭的日光灯。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也没想过要求救,反正明天一早清洁阿姨来打扫厕所的时候,就能离开这里了。
反正就算现在离开了,也没人会来接她。
框—框—
有人试图从门外开门,她猛地看向门口。
门一下子被打开了,她愣愣的看着门外的女孩,这突如其来的解救让她来不及反应。
「果然有人,我看门外卡着扫把就知道有问题。」门外的女孩有些愤然,接着她浅浅一笑:「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看着女孩伸过来的手。
「我叫桃乐丝,你呢?」
「……爱丽丝。」
「爱丽丝!?真的吗?」桃乐丝显得很兴奋,接着将手更靠近爱丽丝:「我们的名字太合拍了,做个朋友吧!」
「……」似乎是许久没有受过善意的对待,爱丽丝颇不习惯,却还是伸出手,和桃乐丝相握。
桃乐丝一把将爱丽丝拉起:「你的名字铁定也从小被笑到大吧?」
爱丽丝听了点了点头:「太童话了。」
「没错,真的恨不得改个名字。」桃乐丝翻了个白眼:「我是二年二班的,你呢?」
「二年三班。」
「就在隔壁班欸!我竟然都没有看过你。」桃乐丝显得有些惊讶:「不过这样很好,以后我们找对方就方便了。」
「……」爱丽丝直盯着依旧和自己相握的手,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别人手里的温度了。
她是从孤儿院被领养回家的,父母各自再婚后,爱丽丝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因为不管在谁的家里都感觉像是寄人篱下。
父母也从未找过她,彷彿没有过她这个女儿。
她知道的,当人有更为重视的事物的时候,就能轻易地放下曾经在乎的,例如曾经的恋人,例如曾经因为一时善良认的女儿。
她不怨恨他们,只是偶尔会感到寂寞和疲惫,尤其是像今天一样被擅自归类和对待的时候。
爱丽丝看着眼前这个在她被世界孤立了几年之后突然出现的女孩,恍恍惚惚地想起了,自己似乎曾经也会像这样开怀大笑。
桃乐丝和她说过:「你应该找回真正的自己是甚么样子,我觉得你绝对不是这么忧鬱的人。」
爱丽丝知道,桃乐丝没有说错,但是就连她自己都忘了的样子,该怎么去找回呢?
她知道跟很多人比起来她一点都不悲惨,但她就是感受不到快乐。
唯一还留在自己身上的,大概也只剩下那股执着的狠劲吧,至少她坚信的事情,就不会改变了,就像她当初坚信自己会一辈子被呵护,所以养父母怎么说,她也就怎么信了,哪怕如今孤身一人,她也仍旧相信当时养父母没有说谎,至少那个当下一定是如此。
桃乐丝总说她傻,她却觉得这样自己能活得轻松一些。
她以为她一辈子就会这么过了,直到她一时兴起的写起了故事。
生活没有太大的改变,身上多了几道伤痕、遭遇了更多白眼,除了桃乐丝偶尔撞见的帮助,她靠着写作熬到了高二的寒假,身边突然多出了一本并非出自她手的书,而那本书把她带到了一个和她所处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她恐惧,也让她起了警觉,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刚被送到孤儿院时的感觉。
所以当她看见穿着西装、杵着拐杖的男子,和有着兔耳朵的女子走向自己的时候,吓得躲到了树后。
直到确定他们是来帮助自己的,她才怯懦的伸出自己的手,交给向她伸出援手的男子。
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自己能被轻易接受的世界。
所以她逐渐的学会笑了、学会分辨善恶、学会保护自己和她所重视的事物,就像从前的自己一样。
她开始在学校反抗那些毫无理由伤害自己的人,她开始和桃乐丝一起谈论自己的创作,然后大声笑闹。
也开始意识到,那栋纯白的木屋,已然成了自己的归处,却并非是寄人篱下。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这个世界的统领者。
那个一身艷红,有着尖细而飘渺的声音,嘴角明明噙着笑意,眼神却带着疏离感的统领者。
她说她叫红心,她说爱丽丝不属于这里。
爱丽丝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管到了哪里,都有不愿接受自己的人。
但是爱丽丝还是笑了,她对红心说:「我本来就不属于任何地方,但想待在哪里是我的选择。」
她看见红心稍稍愣住的眼神,接着从红心的沉默中感觉到了妥协。
于是爱丽丝又想,这个看起来盛气凌人的女王,原来没有打算伤害自己。
后来她甚至时常来找红心,爱丽丝知道,她的没有拒绝,就意味着接受了。
「爷爷~」爱丽丝唤了唤,脚一跨爬上了叶子形状的大床。
「爱丽丝来啦?」毛毛虫吐出一口菸雾。
「爷爷,红心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爱丽丝笑了笑。
「谢谢啊,我已经好多年没过生日了。」毛毛虫笑了,他瞄了瞄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红心,说道:「爱丽丝,你那边的世界怎么样?」
「我那边的世界?」爱丽丝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哦,那里和这里差很多的,完全不一样。」
「你在那里有朋友吗?」
「有。」
「家人呢?」
「没有。」
「那么那里和这里,也没甚么差别了。」
爱丽丝一愣,接着笑道:「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都一样的、都一样的……」毛毛虫只是喃喃自语道,接着又吸了口菸。
「啊!」爱丽丝跳了起来:「我差点忘了,疯帽子约了我喝花茶,我先走了啊爷爷!」跳下叶子,爱丽丝朝红心也挥了挥手,就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爱丽丝!」毛毛虫唤住爱丽丝,这让爱丽丝停下脚步回头,他看着爱丽丝澄净的双眼,缓缓说道:「如果你真的喜欢那疯小子,要好好把握时间啊。」
爱丽丝瞬间满脸通红。
「等到分离的时候到了,再多的言语都来不及了。」
爱丽丝愣了愣:「分离?什么意思?」
「你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待那位大人甦醒之时,定会重整时空,到时候,该离开的会离开,该分开的,自然也难以避免。」
「爷爷,我听不懂。」爱丽丝显得有些慌了,毛毛虫的话里有太多让她不安的说法,但她还来不及问个清楚,毛毛虫又开口了。
「好好把握最后的时间,我就不留你了。」
「爷爷?爷爷!」爱丽丝的身体随着毛毛虫再次吐出的菸雾缓缓消失。
毛毛虫看着爱丽丝消失的方向,吸了口菸,又缓缓地吐出菸雾,同时说道:「白心快醒了吧?」
「……」红心没有回答,但毛毛虫知道,这就是默认了。
「不管你想怎么做,红心,」毛毛虫终于看向红心,嘴里没有吐出菸雾,脸上的表情清晰的很:「不要让任何人受伤,包括你自己。」
◆◇
「爷爷说的话让我好不安,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爱丽丝将毛毛虫告诉自己的话说给三月兔听,脸上的不安显而易见。
「没事的爱丽丝,他应该只是在建议你跟你家疯帽子越甜蜜越好吧~」三月兔调侃道。
「你别开我玩笑了,我是真的觉得有甚么事要发生了。」
「……」三月兔抿了抿唇,想着要说甚么话才能安抚爱丽丝。
与此同时疯帽子正好泡好了一壶新的花茶,从屋里走了出来:「在聊甚么?」
「呃,没甚么没甚么,随便聊聊!」爱丽丝有些慌张地答道,接着站起身:「饼乾快吃完了,我再去拿点!」接着转身走进屋里。
三月兔有些无奈的吐了口气:「你其实有听到吧?」
「……」疯帽子在三个空杯里一一倒入花茶,热气缓缓而上:「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唉,但愿如此。」三月兔吮了口花茶,便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捏了捏放着相片的口袋。
但愿如此啊……
◆◇
好安静……太安静了。
爱丽丝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漆黑,她的意识清醒的很,却睁不开眼睛。
不知为何她竟没有感到一丝恐惧,只是很想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在哪里呢?
红心看着眼前巨大的玻璃棺,躺在里面的爱丽丝闔着眼,像是睡着一样。
她不知道白心这次醒来会带走甚么,但这是她第一次,起了想保护白心以外的人的心思。
或许是因为,爱丽丝亲近自己的样子,和白心有几分相似吧。
所以她想,如果这次的代价真的是爱丽丝,那她只能提前改变结局了。
她拿出从柴郡猫那里强迫得来的柴灵球,她得让爱丽丝在她的保护下,让白心提前甦醒。
这是在保护所有子民的同时,也能守住她的最好办法了。
「皇后,疯帽子……还有三月兔,坚持闯进来,门外守卫已经快挡不住了。」
红心转身,看着柴郡猫垂下的眼帘,和握紧的拳头。
「不管待会外头发生甚么,你都不必出现。」红心迈开步伐和柴郡猫擦肩而过:「就算她已经不记得你了,也别让她误会你。」
「……不要一副关心我的样子。」
红心没有回头,也没有反驳,只是在离开的同时将门轻轻带上。
「红心!」疯帽子眼眶发红,眼里的愤怒显而易见,而跟在他身后的三月兔,同样气得紧咬下唇。
红心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是谁给你们的胆量,这里不是你们能擅闯的地方。」
「把爱丽丝还来!」疯帽子吼道,此刻的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只想要他的爱丽丝回来。
一旁的三月兔是第一次看见疯帽子如此激动,但她理解,因为此刻的她也同样愤怒。
「我不会伤害她。」红心说道,她看着眼前已经有些陌生的疯帽子,突然有一种晕眩感,好像她的所有计画,都将毁在他手里。
「不声不响地就将人带走,你说你不会伤害她?你自己信吗?」三月兔有些激动的指着红心大骂:「你到底想做甚么?」
「不用管她想做甚么,我要把爱丽丝救出来!」疯帽子一个箭步上前,红心却张开了双手挡在门前。
「这对她来说不是救赎,是伤害。」红心瞪视着眼前的疯帽子:「何况你现在要伤害的可不只一人。」
「我不可能会伤害她!」疯帽子吼到。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伤害!」红心再也无法平静,她大声吼到,却仍旧阻止不了眼前已经失去理智的疯子。
疯帽子举起手中的拐杖,一挥将红心推倒在地,红心在他快碰到门把时抓住他的裤管:「疯帽子!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失去她,我才会后悔。」疯帽子甩开红心,红心站起身,想再次阻止疯帽子,不料一直站在后方的三月兔却上前紧紧抱住自己。
「放开我!」红心挣扎着。
她看着疯帽子走进门里,将门虚掩上。
甚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一切都毁了。
她以为自己能够解决一切,却发现自己甚至都不想用自己的力量来阻止他们,她竟傻到想在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让一切按自己的安排走。
从甚么时候开始,她红心竟变得如此人模人样了?
她不知道,大概也不必知道了。
玻璃棺内的爱丽丝睫毛轻轻颤动,她听见周围一片吵杂,却并不真切。
疯帽子看着玻璃棺内的爱丽丝,拐杖一挥,玻璃棺后立刻佈下了法阵。
红心伸出手,掌心对着虚掩的门,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也要把爱丽丝送到别的地方。
门内躺着爱丽丝的玻璃棺忽明忽灭,被三月兔控制着的红心无法很好的掌控自己的力量,但红心不会放弃。
疯帽子看着快要消失的玻璃棺,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又施加了力量,额上冒出了冷汗。
感觉到疯帽子正在施法,红心更加奋力的施展着力量,她不知道疯帽子怎么做到在她的城堡里还能保有力量的,她只知道她必须与之抗衡。
她必须把爱丽丝……
三月兔注意到了红心的目的,她手一抓将红心正在施法的手也禁錮住,红心瞬间被打断。
与此同时门内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红心一愣。
啊……她还是失败了。
三月兔松开红心,衝向前去,将门大大打开,直奔向搀扶着爱丽丝的疯帽子。
红心看着疯帽子怀里的爱丽丝缓缓睁开双眼,看见眼前的混乱场面发慌的眼神。
「没事了。」疯帽子紧紧抱着爱丽丝:「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什么意思?」爱丽丝抬头看向疯帽子,随着疯帽子瞪视的方向回头,接着愣住了神:「红心?」
见爱丽丝就要向前,疯帽子紧张的拉住她,爱丽丝却只是安抚的拍了拍疯帽子紧抓自己的手:「没事的疯帽子,红心不会伤害我。」
接着爱丽丝走向红心,轻浅的笑着,像她们初遇时那样。
「红心,发生甚么事了吗?」
「……」红心看着这样的爱丽丝,头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她知道的,只要疯帽子一句话,爱丽丝就会跟他走。
那么她该怎么做呢?
她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她呢?
「我从他们身边,夺走了你。」
「什么意思?」爱丽丝显得无法理解。
「你们迟早会分离的,我只是提早实现了这件事。」
「……」爱丽丝愣住了神,她想起了毛毛虫说过的话,难道红心知道甚么吗?
「你并不属于这里,所以我得送走你。」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你也没……」
「你不管存在于哪里,都令人生厌,这一点倒是和我很相似。」
爱丽丝再无法反应,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红心陌生至极。
「爱丽丝。」红心唤道,这大概也会是她最后一次唤她的名字了吧?
「红心……」
「滚回你原来的世界吧,然后永远别再来了。这里,不欢迎你。」
爱丽丝再说不出一句话,泪水滑出了眼眶。
啊,原是这样啊?
不管到了哪里,不是任何人都能接受自己的。
眼前的红心看起来像在说谎,或者说她希望她在说谎。
可是怎么办呢?
她就是这样,只要在乎的人说的,她就都会相信。
何况眼前的红心,竟没有一点缝隙,让她能找到说谎的理由。
她甚至能轻易的将红心眼里的情绪,解读成厌恶。
那之前的一切算甚么呢?难道就只是为了让她离开而做的准备吗?
啊,说到了底,从来都是她自认为她们是朋友呢。
爱丽丝再控制不住,她迈开步伐跑离,和红心擦肩而过。
疯帽子和三月兔追了上去,在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红心缓缓说道:「我们怪不了谁的。」
她不知道他们听见了没有,因为她没有回头。
「这样做有甚么意义?」柴郡猫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他靠着门板,问道。
「重整之时到来的时候,抹掉爱丽丝脑里和疯帽子跟三月兔有关的回忆吧,留下我的就好,包含恨我的心也一起保留。」
最终红心还是没有回答柴郡猫的问题。
她只是想着,就这样吧。
就对这个世界剩下恨意和厌恶吧。
这个轻易就能夺走你所重视的事物的世界,就别再回来了,爱丽丝。
后来白心甦醒,重整时空。
柴郡猫站在高处,看着疯帽子捧着爱丽丝的脸,含泪说道:「如果你害怕被遗忘,就牢牢的记住我吧,因为我一定会记得你。」
柴郡猫笑了,因为他知道这个念想,在他执行红心的命令之时,便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接着她看向哭得泣不成声的三月兔,那个他已没有立场安慰的三月兔。
此刻他理解了红心的想法,要是此时的三月兔还记得自己,痛苦势必会加倍的,像此刻的自己一样。
于是在三人消失的那个瞬间,他翻开魔书,念出了咒语,抹除了爱丽丝所有的记忆,包含红心要他保留的部分。
这才是重整时空真正要付出的代价,他只是让一切照原来的发展进行。
就当是对红心的最后一次保护,也是最后一次报復吧。
但是啊,他还是不会原谅红心的。
他还是会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不管是柴灵球,还是三月兔。
红心,你夺走的,我定会夺回来。
过了很久以后,爱丽丝再次回到了这里,带着空白的记忆。
计画再次被打破的红心明白自己无法再阻止甚么,但她还是试图阻止了。
于是在柴郡猫第二次送走爱丽丝之后,他也找到了回到三月兔身边的理由。
后来……
后来的他们,会是甚么样子的呢?
大概连他们自己,都很好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