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干一杯,这来四川五年了,感觉老子都快成四川人了,老刘,辣椒放得有点儿少了啊!”狠狠地吞下一大口酒,用筷子以钢盔为锅的热腾腾的兔子汤里捞起兔头,赵二狗犹如生死大仇一般啃着并没有多少肉的兔头。
一句话说得凌洪和刘大柱都轻笑了起来。赵二狗这话倒是说中了他们两人的心坎,他们两人都不是四川本地人,但在四川生活时间长了,竟然也都爱上了他们曾经避之不及的辣椒。
只是,独立团此次出征,尽可能的多携带弹药和能吃饱肚子的物资,那还能顾得上大家的口味儿,多带辣椒这种调料呢?就这点儿辣椒,还是前几日凌洪利用去城里购买各种紧俏物资时在街上买的一点儿,在江浙想吃辣椒,那真不是一般的难。
连续煮了三四个小时,野兔肉虽然有些土腥味儿,但对于连续月余大战多数都在吃军粮的军人们来说,却是难得的美味,看赵二狗吃得满嘴流油的模样就知道,他那只不过是有些得陇望蜀罢了。
“你个狗日的不就是想告诉我们,味道一般,然后你好多吃点儿嘛!”凌洪看这货的惫赖模样,不由翻了个白眼,轻轻咪了一口酒,从锅里捞出一块兔子腿肉,也大嚼起来。
“你们觉得,我们何时能够出征?”刘大柱没有喝酒,却是拿着杯子一脸若有所思。
“长官全军备战的军令已下,我估计,就在这两日了。”凌洪眼睛微微一眯,轻轻放下手中的肉,回答道。
对于独立团即将去往何方作战,这两天刘浪虽然没有在全团上下做动员亦没有明说,做为独立团中坚人物,他们却是知道,他们要去往松江,一个位于目前淞沪大军前线后方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
“何时出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认为长官为何选择去这个不算是前线的地方?”刘大柱却是拔出插在大腿侧的军刺在地面上画起地图,不过横竖几笔,就画出了此时淞沪中日两军对阵的淞沪地区地图大概模式。
不消说,在临时驻地备战的日子里,这位刺刀营营长可没少做功课,早已将淞沪地区地图烂熟于胸。
而刘大柱军刺所指的松江县位置,正位于沪西前线数十万大军的后方。
“以我对长官的了解,他既然积极请战,就绝不会去当绿叶,况且,淞沪大战已经进入尾声,驻守松江,最多的作用也就是掩护主力撤退。”凌洪盯着刘大柱画出的简易地图说道。“而且,数十万大军撤退,会向着已经建好的四条国防线和南京方向后撤,和松江应该没有太大关系。”
“没错,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长官打仗,从不做无用功。”刘大柱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这其中,定然大有玄机。”
对于刘浪,除了可以生死相托的战友情之外,对于这些枪林弹雨中打滚求生的军人们来说,更是一个可以值得托付的长官,他们愿意,在他的指挥下去作战,哪怕是没了命。
别看刘浪带着他们屡屡以少击多,在外人看来几乎都是九死一生的必败之局,但从一开始是冲着刘浪给诸人优厚的待遇决定把命卖给他的众人在连续获得胜利之后,心态也彻底改变。
这种心态其实和现代人也差不多,当物质获得满足之后,就开始追求精神。比如家里有矿的土豪开始不用开一辆跟一辆的豪车来显摆,开始学着品起了在他们看来酸不拉几的红酒,削尖脑袋混迹他们认为的所谓的上流社会。
刘大柱这样的小人物们也不例外,在肚皮得到满足之后,接踵而至的胜利和勋章让他们获得了极大的荣誉感,他们开始学着和他们的团座长官一样去维护华夏民族的利益,而当越来越多的人认同时,他们也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
刘大柱这样敞开心扉当着两个兄弟,也是独立团最核心的一个步兵营长以及一个炮兵营长提问,自然不是对刘浪的决定有所质疑,他只是想做出自己的判断,或者是说,努力追赶着刘浪的脚步。
刘浪这几日来紧锁的眉头,让他的麾下们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力。独立团要面对的,必然是一场大战。
“松山附近,只有一条黄浦江和几十公里外的杭州湾,除非是日军绕道杭州湾,抄我军的后路,否则松江不会有大战。”凌洪摇摇头道。“可是,一旦日军有大规模兵力调动,前线的那些当官的眼睛又不是瞎了,他们怎么不可能去堵那个窟窿?”
“是啊!小鬼子就算骗过了前线那帮将军,但如果没有个三四万人从杭州湾登陆,搞不好,我数十万大军抽出个十万人,反而还给他们包个饺子呢,他们背临大海,可没有什么退路。”刘大柱苦恼的摇摇头,叹息道。“除非,日军有援军。”
“援军?”凌洪猛然一怔,脸上显出骇然之色。“狗日的,小鬼子肯定有援军,而且人数不少,否则团座长官绝不会如此忧心忡忡,这一仗,难了。”
恐怕,若是位于南京城内的最高统帅部正在头疼的那几位一级上将二级上将们知道,他们讨论了好几天的日军登陆地点,会被三个小小的陆军少校靠着一顿兔肉火锅就讨论出来的话,而且,半个小时前的电文已经确定,他们会脸色羞红的吧!
当然了,三个小小的陆军少校之所以如此肯定,没有情报,没有其他任何理由,仅仅凭借的是他们对自己长官的了解,以及无比的信任。
刘团座,从不打无意义之仗,也从不打无准备之仗的特点早已深入人心。独立团所战,必是大战,也必是关键之战,一如长城和晋东。
这一点,在那些大人物们眼中自然是可有可无的,别说刘浪现在不过是个小团长,就算是个师长,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个稍微强壮点儿的小蚂蚁罢了。
“我说你们两个,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就算小鬼子从杭州湾来了一大票人又怎样?长官说干,那老子们就得冲上去干他们。”一直专心致志啃兔头的赵二狗盘着腿将已经啃得干干净净的兔头随手一丢,依依不舍的舔舔手指上的油脂,懒洋洋的说道。“实话对你们说吧!这瓶剑南春,可是我们家那口子背在背囊里背了快两个月的酒,上次晋东大胜都没舍得拿给老子喝,昨天晚上却是拼命塞给了老子,老子那个时候就知道,这场仗,恐怕,和以前不一样。”
斜着眼瞟了一眼两人,不屑地说道:“要不然,你们两个,以为老子会闲得蛋疼主动又送兔子又送酒的请你们两个?”
“怪不得,老子说今天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凌洪哈哈一笑。“只是,嫂子没说借着送酒的功夫跟你温存两下子?反正你狗日的兴致一来,野地里也是可以凑合的,上次树林里还好人家俞大队下令下得快,要不然你狗日的可亏大发了。”
“滚犊子,老子那是夫妻情深,你懂个球!”赵二狗脸不红心不跳的一声怒斥,脸上却是显出一丝惘然:“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估计到早晨,团座就会亲自宣布,野战医院已经接到团座长官命令,今天白天,小翠儿就要带着野战医院所有女护士前往他处,不随军前往战场了。”
刘大柱和凌洪一脸默然,这道军令背后的含义,他们很清楚,显然,这是刘团座对于此战的结果也并不看好。此战的凶险,远超以往任何时候。他们的判断,应该八九不离十。日军若来援军,那必然兵力庞大。
也怪不得这货从老婆哪儿得了这个还算秘密的消息,就忙不迭的跑来找两个弟兄喝酒吃肉,他显然,也把这顿酒当成最后一次了。
“我们独立团成立之初的2000多号人,守长城打晋东,还能活到现在的,怕是,连一千五都没有了吧!”刘大柱默默地点起一根烟,微微眯起了眼睛。
凌洪摇摇头,“别说一千五了,断腿断胳膊的都算上,一千都够呛,想想长城罗文裕防守那八天,就死了多少人,大柱,你那会儿是连长,一个连就剩下五六十人了吧!”
“是啊!我们能活到现在,比那些战死的弟兄们不是强得多了?”刘大柱吐出一口浓烟,双眼满是萧瑟。
“这场仗,不知道还能打多久?”赵二狗道。“要是,咱们能活着看着娃娃长大该多好啊!”
“我觉得,你多半是看不到了。你狗日的虽然是炮兵,但哪一次不是顶着小鬼子的炮弹和他们对射?看得老子这和小鬼子拼刺刀的步兵都心惊肉跳的。”平常话不算很多的刘大柱却笑笑接过话茬。“你放心,你要是死了,家里的石头和小翠儿,老子帮你养,不然,也可以让肖风华那货帮你养,你要知道,肖风华那家伙实在是。。。。。。用团座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闷骚?”
“对,闷骚的很,他有次跟我说过,他就喜欢屁股大的。”刘大柱笑着喷出一口烟。
“哎!小翠儿那个性格,你老刘可降不住,老肖也不成,老凌你个小白脸也莫想了,就你那小身板,遇上小翠儿,不几下给你折腾散架了,也就我老赵身子骨好还扛得住。”赵二狗却也不恼,翻了个白眼打压两个好友吹嘘自己。
“不过,老肖那家伙还没成亲,又不是主要负责冲锋陷阵,倒是可以上战场之前跟他聊聊,小翠儿和石头交给他老子倒也放心,他们娘儿俩绝对有口饭吃就是。”赵二狗接着又补充道。
“狗日的,别扯什么有口饭吃,嫂子的军饷不比你少,你就看上老肖这么多年攒的军饷了,老子还不知道你那个臭德行。”凌洪不屑的回了一句。
“那又咋的了,石头长大了,不得娶媳妇儿啊!不得钱那!老子这个当爹的,也只能给他考虑这么多了。”赵二狗却是又仰脖喝了一口酒。
。。。。。。
没有大战来临之前的恐惧,也没有什么壮志豪情,三个陆军少校用这种极为简单的方式,悄然的向好友告别,并顺便交代了自己的身后事。
大意就是:老子若是死了,那老婆孩子和父母,你们没死的就得管。
很淡然。
而几百公里外的天马山,却是枪林弹雨炮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