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忽而听得眼前的人熟悉的轻笑。
谢问渊。
站在眼前的、此刻与他同处这一方天地的人竟然是谢问渊。
竟然是谢问渊......
突如其来的,一股难以遏制似汹涌波涛冲动蓦然间自心底翻腾而起,猛烈地冲撞着毫无防备的心口,被狭小的口子堵着、哽住,无法宣泄,让钟岐云心脏泛起阵阵闷疼。
钟岐云深吸了一口气,一股难言的冲动让他大跨步走了过去。
雨声比之刚才更大了些,纵然只是隐约瞧得见一个身影,纵然在这看不清天地的雨夜里是徒劳,但钟岐云还是忍不住睁大了双眼,想要将跟前的人瞧个分明。
“你......”
“东家。”谢问渊打断了他的话。
谢问渊声音响起,钟岐云正预应声,但暗夜里,下一刻,垂在身侧的的左手便被人拉住了。
钟岐云手猛地一抖,眼前人似乎也察觉到他这这番异动,动作微微顿了顿,而后依旧将他手托住。
钟岐云直直地望向眼前的人,怔楞间,他感受到掌心传来眼前之人手指滑动的微凉的触感。
谢问渊用指尖在他手上写了:有人偷听。
而后,他听见跟前谢问渊叹息一般的声音,说出与他手下写的完全不同的话语:“东家,我对不住您,没能看好那些忘恩负义的小人......”
后边谢问渊说了什么、又写了什么,钟岐云有些听不清、也有些感受不到了,兴许是暴雨雷声让他耳蜗产生一阵阵轰鸣,兴许是掌心中像是抓挠心口般的麻痒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他倏然间收起了五指,将那双手握在了手中、掌心。
谢问渊的声音、动作戛然而止。
右手被钟岐云紧紧握住,炙烫的温度滚滚传来,让这闷热的雷雨天更热上了几分,谢问渊有些不适得微微挣动,但终究没能挣脱。
手上的热度渐渐扩散开来,谢问渊微微垂下了眼眸。
雨声霹雳巴拉敲击着山崖、大海,本就不是个安静的夜晚,但谢问渊却忽而觉得此刻竟沉寂地让人不适、让人心也随着这天气难得地燥闷起来。
“松手。”谢问渊低声说了一句。
但是跟前这人像未曾听见一样,没有动静。
微微蹙眉,“钟岐云。”
“嗯?”
钟岐云眼底尽是藏不住的笑意,他心里知晓谢问渊的不耐,但他有些控制不住,在刚才看到谢问渊的一瞬间,便完全把控不了了。
没人能明白他的惊叹。
不只是谢问渊的突然出现,还有那一瞬间他都明白了。
明白为何那些海盗没有寻到黄金不说还带回来满身的伤,为何他能这么快与船队取得联系而未让拉哈过度怀疑,因为谢问渊在呢,因为谢问渊完全猜中了他会采取何种方式保命,因为这人已然明白他心头所想。
这世上只恐怕只有谢问渊了吧?两人未曾沟通哪怕一次,他便能里应外合、做到□□无缝。
钟岐云紧紧握着,没有丝毫想要松手的意思,望着跟前模糊的身影,眼底满是赞叹、钦佩,盛满了他都未曾完全明白的光。
钟岐云缓缓叹道:“‘刘管家’啊,众人都弃我而去,只余下你知我懂我,甚至以身犯险来贼窝救我,我该如何报答才好啊?”
“知晓东家安然无恙,便是最好不过了。”谢问渊空下的手没再留情,扣住钟岐云手腕一转,只听得钟岐云闷哼一声,不得不松开了被他紧紧拽住的手。
谢问渊示意钟岐云好好听他说话后,他又开口道:“东家可不知,他们那些人有多么可恨,您离开那日不久,江武师便察觉不对劲儿,他提议让咱们离开,可离开之后张盛等人就商量着私吞黄金,东家,我与杨庆自是不会答应,谁知这些利欲熏心的贼人竟然夜里下狠手,竟是将杨庆给......”
真假参半地说着那些未曾发生的‘往事’,他又在钟岐云手中写到:投靠拉哈。
钟岐云顿了顿,在谢问渊滔滔不绝‘诉说’着这两日那些船员各种‘狠毒事迹’时,他在谢问渊手上写到:你想引贼入瓮。
谢问渊微微勾唇,不过四个字,钟岐云便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如今的情况比之钟岐云预想的更为复杂,除了船队面临的真海盗侵袭,他这边还有无数假海盗追捕,海上回程的路不单被海盗把守,更甚至还有慎度的官兵陆地海上夹击。
钟岐云这边的海盗是如何也甩不掉了,那就只能请他们过去......但却不是简单的入瓮......
这些事,钟岐云都不知道,他现下也不好与他说明,事前知晓这拉哈谨慎且猜疑心重,他怕事情败露就没有准备东西给钟岐云传递消息。
事实上他也猜对了,来这处后,拉哈就让手下仔细搜查一遍,甚至还让他与扮作赵管带的江司承换上他们准备的衣物鞋袜。
没得到否认,钟岐云想着他应该是猜对了,可是想着他与谢问渊那些手下满打满算也不过两百,又怎么对付这些海盗?
钟岐云有些担忧,写到:可有把握。
这几个字写完还未得到回到,牢外又亮起了闪电,钟岐云不着痕迹地松开谢问渊地手,他深吸一口气,大笑几声,看这模样像是被谢问渊话里那些船员的背叛气得疯魔。
牢门不远处,那翻译听见钟岐云悲痛欲绝,“我往日我可曾亏待过他们?可曾在月钱上克扣过哪怕一分?!年底分红我比旁家多了几倍、每逢佳节我都连同他们家人一道打赏,刘管家啊,我这般尽心尽力地待他们!他们便这样对我?!便是一只狗,你喂养他三日,他都还会朝你摇头摆尾不离不弃,可他们竟是......”钟岐云声泪俱下:“这世上可有公道在、这些人可还有颗人心?!”
“东家......”
门外那翻译听到此处,心里乐了,随后出声道:“可以了啊,钟老板见也见过刘管家了,想知道的事那也都知道了,我还是早些把你家的这位管家带回去,免得拉哈大人久久不见我们回去,心里生疑,受到责罚的就是我了。”
“你要将刘管家带到何处?!”钟岐云情绪激动地将谢问渊挡在了身后,厉声道:“这事与刘管家无关,你们莫要伤他!”
知道钟岐云情绪不稳,那翻译被这么顶撞也没气恼,只笑道:“钟老板尽管放心,你们都是我们请来的客人,自是不会亏待了刘管家的。”
“你确定不会?”钟岐云狐疑。
背在身后的手,又悄悄在谢问渊手里快速写到:有僧伽海寇,可能认识刘。
谢问渊回:无碍。
谢问渊这般一说,钟岐云就知道他心里有数,心下松了两分,钟岐云才让那人将谢问渊带走了。
谢问渊离开,钟岐云‘体力不支’走到牢房角落落魄地瘫倒,但心里却在琢磨着谢问渊的打算。
其实他原本只是想借机与船队取联系,假意投靠拉哈后,乘机逃跑。
但谢问渊却是想要引贼入瓮。
引贼入瓮,那就是要正面对打了?钟岐云想,他那些船工虽说有那么一百多人,但除去江司承等三十余个身手好的,其余的面对这些海盗兴许真是五难抵一。那就只能依靠谢问渊手下了,可是就算谢问渊手下骁勇,但也只有那么□□十人而已,如此怎么看也难得顶过四五百个凶狠海盗杀伐啊。
既然如此,谢问渊为何要冒险引海盗过去?为何不用最为简单的方式借机逃离?虽说海盗记恨深长,最好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但如今敌我实在悬殊......
谢问渊不是个冒失任意妄为的人,这般决定定是有他的缘由,但究竟是为什么?
钟岐云想不通,他觉得谢问渊还有些没来得及与他说,而这个事应该就是他被绑以后,这片海湾外发生的事情。兴许还和那天格纳城那场奇怪的大火,让这些海盗也忙碌不已的事情有关。
罢了,不想了,他在海湾与世隔绝这么多天,能猜到那就真是有鬼了。既然谢问渊亲自过来,那势必是准备告诉他的,
想到谢问渊,钟岐云下意识地在虚虚地握了握。方才圈住的手,修长又骨节分明,指腹有些薄茧,在手上写字时,带起的麻痒甚至能直达心间。
钟岐云攥紧了拳头,想将那种感觉藏住,但......
钟岐云喉结微动,闭了闭眼,他尽力想去忽视方才心头满涨的冲动和莫名的情绪,但许久却只是一声喟叹从口中溢出。
睡觉吧,养足精神明天才能好好在拉哈面前表演。
下了整整一夜的暴雨,在天明之前暂且止住。
天还未亮,‘心事重重、难以入眠’的钟岐云便爬了起来,在牢房里来回踱步。
一会儿拂面暗泣,一会儿又捶胸顿足怒气冲天大骂张盛等人,又过片刻发誓必定要让背叛者血债血偿,如此往复、疯疯癫癫。
直吵得牢外看守的海盗气恼不已,操着深度话骂了好几句,更甚至是举刀恐吓也不见这大晸人消停片刻。
这些自然都分毫不差在落入拉哈耳中,他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摇头叹道:“哎,真是可怜啊,可怜......”说着他侧过头对身边的手下说道:“你去请钟老板和那位刘管家过来吧,想必,今日他们愿意告诉我船队行踪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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