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柴厂附近的那家邮局, 是市区范围唯一可以挂长途的邮局,费宜年舍近求远跑到这里来, 当然不可能是为了求偶遇, 大概率就是挂长途。
不在厂里挂,跑出来挂,那说明是私事。
以费宜年的年龄和资历, 大概率就是给大学同学打长途。他连传达室都很少看, 和大学同学不太亲近的样子,倒会跑这么远打长途?
何如月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刘明丽已经在给梁丽清创, 她也不方便再问, 只得把狐疑憋回心里去。
梁丽还在抽抽答答, 每回刘明丽一碰触她伤口, 就龇牙咧嘴的痛苦样子。
既然是何如月带来的人, 刘明丽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一边涂着消毒药水,一边问:“梁师傅, 你上周才来过啊, 又受伤了?”
“死男人不是东西的啊, 刘医生你还没结婚, 趁早别结了, 男人都不是东西……哦……嚯……”梁丽吸着凉气, 忍住剧痛。
“我轻点, 梁师傅你忍忍。”刘明丽引她说话,能转移些注意力、消解一些疼痛,“男人啊, 到手前得哄着, 到手后得管着。管他们是不是东西,不是东西也要整成东西。”
何如月抱着手臂靠在桌子上,听到这儿不由笑了,啐她:“你连男朋友都没有,大放厥词。”
她是怕刘明丽说得太奔放,把梁丽这样的人吓到,等梁丽回过神来,指不定还会拿刘明丽的话出去讲讲,虽不一定是恶意,却少不得来些风言风语,对刘明丽也不好。
刘明丽却一点不在意:“这个也不一定要结婚了才懂,身边的男人看看就有数的呀。”
梁丽挂着眼泪,丧气地道:“有些男人,怎么整都不是东西!”
刘明丽一听这,就更不客气了:“实在整不成东西的,那就甩了啊。不甩还留着煨肉吃吗?”
梁丽苦兮兮看她一眼。对着何如月她说得出抱怨话,对着这个全厂小青工的女神,她说不出来。因为这女神高高在上,一看就不知人间疾苦。说也没用。
倒是何如月怕梁丽伤心,拍了拍刘明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刘明丽清理好了梁丽的眼睛,开始清理嘴角上的凝血,一下手,她就叹气了:“有时候啊,女人就是太忍让了。”
“也不想忍的,打不过……”梁丽低声道。
打不过,离不了。梁丽的死循环。
给梁丽处理好伤口,何如月问她还去不去办公室,梁丽摇摇头,说想回车间干活去,毕竟多干些活,奖金就能多些,她还要养两个孩子的。
何如月想想也行,起码白天避免和郑阿荣照面,先让梁丽缓一缓。
“郑阿荣打不打孩子?”何如月问。
梁丽摇摇头:“孩子倒是不打。两个儿子,他重男轻女的。”懂了,儿子是肯定不会打的,女人可以打。
什么玩意儿。
但这种玩意儿,这年头还真的不少。
何如月又问:“刚刚托儿所喊你的,是你小儿子?”
“嗯……”梁丽低下了头,回得几乎听不见,看得出心里难过。
“大儿子多大了?”何如月又问。
“十一。”
何如月心中一动,道:“我晚上去一趟你家。”
“晚上?”梁丽猛地抬起头,乌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缝里,有一丝惊讶。
“嗯,你别跟郑阿荣说。”
“那……那我下班就去买菜!”这可是工会干部上门,梁丽不敢怠慢。
但何如月轻轻拍了拍她胳膊,笑道:“不用,我晚饭后过来,你告诉我地址就好。”
梁丽嘴唇有些颤抖起来:“谢谢……何干事。”
“不用谢。”何如月道,“咱们都是女人,应该帮着女人的。尤其是像你这样,被欺负的女人。但自己要强硬起来,不能任人宰割,知道吧?”
梁丽狠狠地点头。
“等咱们厂成立了女职工委员会,女职工就有了娘家,会有更好的保护。腰杆硬起来啊。”何如月鼓励她。
“我……我尽量!”梁丽想到郑阿荣的拳头,虽然还有些哆嗦,但想到有单位撑腰,底气终究硬了些。
回到工会办公室,郑阿荣还在,把写好的保证书递给何如月:“写好了,何干事你看看?”
何如月沉着脸,接过保证书。字写得跟虫子在扭似的,看得出好些字还是赵土龙教他,然后现场照着描的。
辣眼睛归辣眼睛,话倒是说清楚了,什么再打老婆就不是人之类的话说得倒也很顺口,最后还落了款摁了指印。
“行,在我们这儿放着。啥时候要是违反了,工会就给梁丽做主,给你们办离婚。还有啊……”何如月冷冷地盯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会向厂部申请,开除你。”
一听开除二字,郑阿荣吓了一跳。
尼玛,简直比离婚还可怕。离婚还能活下去,开除了工作就没啦,他郑阿荣大字不识几个,除了在车间里做点不动脑子的活,别的啥也不会。
说难听点,就是混社会打架,也打不过张志强那种亡命之徒啊。
最大的本事也就是打打老婆。
这要开除了,连吃饭都成问题。
太可怕了。郑阿荣虽然不大相信何如月真有这么大权利,但还是本着“干部的话一般比较可信”的原则,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再犯,灰溜溜地走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何如月将那保证书放进了抽屉里的一只牛皮纸袋子里,然后问赵土龙:“他说得信誓旦旦,你信不信?”
赵土龙一脸鄙夷:“信他个鬼哦。打老婆的人,很难改的。”
“我也这么觉得。”何如月坐在位子上,盯着玻璃台板下的本周工作计划出了一会神,觉得自己务必要想一个刹住家暴歪风的法子出来。
起码首先要让厂里的职工们知道,家暴是不对的。
这个观念不竖立,就算拯救了一个梁丽,还会有李丽王丽,不仅男人觉得理所当然,女人其实也会变得麻木,围观群众就更不会给眼神。
这不行。
想了想,她去找黄国兴。
黄国兴已经见过蒋敬雄回来,一见何如月进来,笑道:“怎么,来打探消息啦?”
“没有啊!”何如月赶紧否认,“我是有事找黄主席商量。”
说完不等黄国兴反应,立刻又笑嘻嘻道:“当然黄主席要跟我说点消息,我也十分想听。”
“哈哈,你这丫头。”黄国兴笑着指了指她,“你把蒋书记说动啦。”
“真的吗?我还怕他是当面答应,转头就后悔呢。”
“蒋书记可是一言九鼎之人,不会出尔反尔的。”黄国兴把几张纸往桌上一摊,“看,你写的自荐信,他让我回来好好看看,说他看过了,写得很好,很有创新想法。”
何如月这下有点不好意思:“都是以前黄主席跟我谈话,说了好多遍的想法,我总结了一下而已。”
黄国兴道:“我也刚看完,可以当一篇不错的调研文了。蒋书记约我下午一起去一趟局里,把这封自荐书拿给局领导看看,表示厂里对你的支持。”
“这么说,事情成了一半了?”何如月开心地笑起来。
“没错,蒋书记这里的一半是成了,剩下一半,看局里的意见。”黄国兴一弹眼睛,望她,“怎么着,局里你也能自己搞定?”
何如月谦逊起来:“搞不定……”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啊,又以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黄国兴一看何如月这模样,生出了对晚辈的关爱:“我和蒋书记会尽力的。成不成,就看天意。我们也摸不准局领导的想法。”
“是储书记定夺吗?”何如月突然问。
黄国兴道:“说是局工会定夺,但储书记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
话刚说完,黄国兴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何如月这个时候提储方云,是摆明了让他们去找储方云定夺啊。
周文华锒铛入狱还没几天,储方云是必定要避嫌的。这一避嫌,就必定是吴柴厂说什么,只要不太过分,储方云就会首肯同意。
更何况自荐的还是何如月。
何如月和周文华的矛盾,早就传到局里了。要是储方云在这事上表示反对,肯定会被人说是公报私仇。
为了显示自己的胸怀,储方云根本就不可能表示反对。
黄国兴都是想了两层,才想通这意思,没想到何如月居然一下子就转过弯来。
真是个可怕的小孩。
好在,这小孩善良。黄国兴指指何如月,笑骂:“你个小机灵鬼,领导的心思都被你摸透了!”
“没有没有!”何如月赶紧道,“我就是顺嘴一说,我是来跟黄主席商量另一件事的。”
“什么事啊?”
何如月道:“刚刚梁丽又来了,她被郑阿荣打得脸上都开了花,可惨了。”
“又打了?”黄国兴翻了个白眼,“这不要脸的,整天打老婆,没出息……然后呢?”
“我让郑阿荣写了保证书,说以后再打老婆,工会就支持梁丽离婚。我还吓唬了他,再把梁丽打伤,厂里就开除他!”
黄国兴点点头:“就算不开除,给他处分也可以的,这点咱们工会还是能做主。”
“对吧对吧。”何如月不服气道,“还不信没办法治他了。”
不过一听这个,黄国兴倒也清醒过来:“小何啊,要认真说,这事还真没办法治,你看薛细苟和金招娣,还是离婚收场。这梁丽和郑阿荣不可能离婚的。”
何如月也是佩服,黄国兴对厂里职工的情况是真了解,连梁丽不可能离婚他都知道,可见之前也不是调解过一次两次了。
是顽疾。
“我觉得一方面是惩治力度不够,另一方面是大家的观念也不对。不管是薛细苟还是郑阿荣,找他们谈话,他们都不觉得自己有错,都觉得老婆就是自己的私人物品,完全可以打,没问题。”
黄国兴点点头,等她下文。
“所以我想问问宣传科,能不能出一期反家庭暴力专题,就在食堂门口的宣传栏里。”
黄国兴眼睛一亮,开始觉得这事有点意思。
“出个宣传栏不难,但你说的这个反家庭暴力专题,是什么?”
这个嘛……说出来怕吓到你黄主席。
何如月缓缓地道:“就是宣传一下我们的法律,妻子也是独立个体,不可以随便伤害,再把全国各地打老婆导致的暴力案件给摘录几个,什么枪毙的,坐牢的,后果都写上。起码先让大家知道,打老婆是不对的,是犯法的。”
“这个办法是好……”黄国兴点着头,但也有困惑,“哪里去找这些案例呢?而且,打老婆不会被枪毙吧?”
“当然会!有些打得狠了,把老婆打死的,不就要被枪毙吗?”何如月振振有词。
黄国兴还是不大敢相信:“我也算看了很多报纸,好像没见过啊?”
何如月心想:就赌你们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消息闭塞得很,你们没见过,我正好可以编啊!
“我见过的。”何如月一口咬定,“具体案例我可以去找公安局的同志帮忙,请他们提供几个,到时候我做个图文并茂的宣传海报,让全厂职工都看看。”
黄国兴觉得此事可行。反正何如月说她找得到案例,那就交她一手去办呗,就一个宣传栏,不说多大作用吧,吓唬吓唬厂里那些动不动就爱挥拳头的莽夫也好。
而且又能作为何如月为女职工办实事的成绩,嘿嘿,下午汇报,又有实绩了。
黄国兴一挥手:“行。你去办吧,你也别一个人忙,叫小赵一起啊。”
嘿嘿,何如月心里也暗笑,这事啊,前期还只能我一个人来,可不能让你们知道我在编啊。
回到办公室,何如月立刻打电话给费远舟。
“喂,我找费警察。”
说完才发现,好巧,费远舟、费宜年,都姓费啊。
费远舟一听是何如月,有丢丢开心:“何干事啊,好久不见,有事吗?”
“我想问你要点儿案例资料,不知方不方便。”
“哪方面的?”
“家暴……哦,就是家庭暴力。我们厂吧,经常有女职工会遭受家庭暴力,有些男人也实在喜欢对老婆挥拳头,还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我想搞些案例,做一些宣传,让他们知道打老婆是不对的。”
费远舟一听就笑了:“这事啊,我还当什么大事呢。”
瞧瞧,就知道,这年头,没人把打老婆当大事。
连大学生警察费远舟同志都不例外。
“对你们警察来说不是大事,但对被打的女人来说,就是暗无天日啊。”何如月道。
费远舟一听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道:“对对对,何干事说得对。不过具体这方面的案例,可能还真不好找,要找研究这方面的专家,他们数据会比较全一些。”
何如月心想,我要这么全干嘛,不需要的。
于是道:“这样吧,费警察你印象里记得一两个不?”
费远舟道:“一两个肯定记得,我不记得,找我们这里鉴定伤情的同志,他们就接触得多了。”
“这个最好啦!我现在就过来,跟你们问几个具体案例就行,好不好?”
“我马上要出去办事,下午会在局里,要不你下午过来?”
说定!
何如月兴奋不已。她根本不需要多详细,就是要问一些不同的案例,自己回来再添油加醋发挥发挥,起到宣传作用就好。
考虑到下午去公安局的话,下班就没法和丰峻在桥上约会,何如月得去跟丰峻知会一声。
销售科在行政楼一楼,但何如月不知道丰峻今天是在锅炉房那边交接呢,还是已经到销售科上岗。
她蹬蹬蹬跑下楼,快到一楼时,猛然收住脚步,缓了下来。然后假装气定神闲,从销售科门前晃过。
销售科一共才三个人,但办公室只有一个人在,而且和昨天比,已经添了一张桌子。
看来是给丰峻准备的。
而丰峻同志,显然还没有到位。
那只能去锅炉间看看了。还好何如月出门时留了个心眼,夹了一本笔记本,此刻手里拿着笔记本,一副要去找人谈话的样子,很是公事公办。
香樟树还是那样静静地伫立着,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人类不去砍伐,它就会一直这样伫立。
何如月站在树下,香樟特有的清香一丝丝地沁入鼻中。
以后要来这树下站一站,都需要找理由了呢。何如月暗想着,向锅炉间里张望。
“望什么呢?”
突然,丰峻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我勒个去,这家伙又上树了!
何如月抬头,十月的阳光依旧刺眼,她拿手挡着眼睛:“你怎么又上树啦,不属猴的同志?”
丰峻跃身而下,轻轻巧巧地落在何如月跟前:“刚交接完,很留恋这棵树,再上去看看。”
“找我?”他问,视线落在何如月手里的笔记本上。
何如月把笔记本一合:“哈,遮人耳目的。”
就知道。丰峻不由脸上有些忍不住的笑意。
“下午我要去公安局办事,可能下班前就不回来了。”
“哦,何干事很忙啊!”丰峻明白她的意思,放低声音道,“那就是接连两天喽……”
那意思,昨天和今天,下班都没有约会呗。
何如月翻个甜蜜的白眼:“一天不见会死啊……”
“不会死。”丰峻淡淡地,“会想。”
这该死的男人,总说这些让人心跳的话啊。
“晚上六点半,桥上等我,陪我去个地方?”何如月发出邀请。
“去哪里?”丰峻好奇,何如月可是难得主动邀约。
何如月道:“去郑阿荣家里,公事啦。”
“明白,当护花使者。”丰峻挑眉,“没问题,一定完成任务。”
还想多说两句,有小青工远远地喊:“老大,还没去销售科报到呢?”
丰峻向小青工挥了挥,极潇洒,大声道:“马上就过去了。”
“不管,老大当了干部也要跟我们坐一桌吃饭啊!”小青工又喊。
“一定!”
何如月感慨:“你先提拔了,他们还是一样喊你老大啊。”
丰峻却是生出些傲然之气:“只强一点点,别人会妒忌,强很多,别人就只会羡慕。”
嚯。何如月不由扬起眉。
这话听着很狂妄啊。但,也好现实啊。
这男人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这么狂妄,还不让人反感呢?
何如月好奇。
并且她相信,这不是自己亲妈眼,因为厂里服气丰峻的、愿意跟随丰峻的,大有人在。
这就叫人气。
也可以叫气人。
“你为他们争取到了奖金,还打算为他们做什么?”何如月突然问。
她很好奇这一点。
因为她感觉到,丰峻愿意为青工们领头做事,和她愿意为职工们做事,出发点似乎并不相同。
“不出所料的话,郭清年底将可以竞争先进生产工作者。”丰峻说得淡淡的,却很笃定。
这也是他斗争的内容之一。
“另外,我在等职工学校。”
“职工学校?”
丰峻突然笑了:“等职工学校建成了,何干事……你可能会是我的斗争目标。”
“什么意思?”何如月惊讶地望着他。
“等着吧,我会从你手里抢名额,我会让这些不成器的臭小子,一个个好好给我去学文化!”
原来是这!
何如月哈哈大笑:“赶紧的,我等你来抢。希望刘德华明年参加书画大赛可以多写几个字,别四个字四个字地蹦了。”
“写几个字我不能保证,但要写‘宾至如归’,我把他扔运河里去。”
“哈哈哈哈。”何如月笑翻了。
丰峻从来不幽默,也不会耍幽默,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总有点天生的幽默,让何如月越看越喜欢。
不想走了,怎么办?
…
那是不可能滴。
中午在乱糟糟的食堂挤到脑袋发胀,何如月终于被刘明丽给解救了。
“如月,别排队了,来我这里!”刘明丽喊她。
何如月哪好意思插队:“不了不了,我还是排队吧。”
刘明丽也不理她,将两个饭盒往窗口里一伸:“师傅,四两饭,两个荷包蛋,两份清炒菠菜,两份小杂鱼。给我分开装啊,谢谢师傅!”
就差说个“么么哒”。
然后端着两个饭盒,从窗口回来,走到何如月跟前,一扬下巴:“来吧,帮你打好了。”
这丫头,何如月真是拿她没法哦。
摇摇头,何如月道:“你平常最不喜欢把饭和菜放一起的,说串味儿。”
刘明丽撅小嘴:“那谁让你不肯来呢,我今天就只能吃串味儿的饭菜了。”
“要去找丰峻吗?”刘明丽凑过来,低声问。
远处,丰峻那桌已经坐满了,何如月道:“别去啦,也不用老是坐一起吧,怪不好的。再说人家坐满了,叫谁让都不合适。”
刘明丽嘿嘿一笑,就近坐下:“你呀,看着胆大包天,谈恋爱这事就胆子不大了。”
“这和胆子大小没关系,只是没到时候,再说了,也不利于展开工作啊。”何如月强扯了一个理由。
刘明丽一脸揶揄:“要我有了男朋友,天天晒,让他来厂门口接,给全厂的人都看到。才不藏着掖着。”
“行,那就等你和那个谁,拭目以待啊。”
那个谁,还能是谁,费宜年呗。
越是费宜年若即若离,刘明丽就越是抓心挠肝:“你说他昨天是不是应该收到我的信了?”
“不是说回去就看传达室吗,肯定收到了哇。”
“那应该当晚就给我写回信吧。”刘明丽仰天,望着食堂天花板上吊着的电风扇,“好期待哦,他回信一定是文采斐然……啊,我不会看不懂吧!”
“看不懂我替你看。”
“不,拒绝。我怕你看了回信,也爱上费宜年,跟我抢怎么办?”
“滚你的。”何如月翻白眼。
刘明丽煞有介事:“这回我要先下手为强,我要藏起来,所有人都能碰,就你不能碰。”
这是落下阴影了啊,可怜的刘医生。
何如月好脾气:“好好好,我知道啦。我连看都不看,行了吧?”
刘明丽这才绽开笑颜,夹了一条小杂鱼,亲亲热热放在何如月碗里:“这条炸得透,给你吃。”
何如月一看,鱼皮已经揭掉了。心中顿时一暖。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何如月不爱吃鱼皮,连刘剑虹都会说她挑食,每回一批评,刘明丽就会抢着把鱼皮捞过去:“如月姐姐是留给我吃的,因为我爱吃鱼皮。”
刘明丽可能是真爱吃,也可能是单纯想帮何如月解围。何如月没有想过去探究真相,但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无论真相是什么,刘明丽对她是真心实意的。
那就更要促成刘明丽和费宜年啊……
哦不,那应该好好了解一下费宜年,如果他真的值得,那就真要促成。
…
下午,何如月去了公安局。
因为老是要麻烦费远舟,何如月也怪不好意思的,在路上买了两盒桃酥,打算给费远舟和伤情鉴定科的同志一人一盒。
费远舟已经找了两个案例,一个是虐待致残的,丈夫被判刑了;一个是累犯,从重处理的。
伤情鉴定科的同志一进门,那可就热闹了。这位警察同志不要太热情,热情到很是大喇叭,一进门就喊:“哎呀小费,这是你女朋友啊?”
把个费远舟窘得红了脸,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是吴柴厂工会的何干事,公事,是为了公事。”
那位警察同志当时就眼睛一亮:“就这位?上次陈新生案件,就是她提出的性窒息吧?”
“对啊!就是她!”费远舟松一口气,终于把自己摘清了。
虽然摘得有点舍不得。
“久闻大名啊!”警察同志跟何如月握了手,拉了张凳子坐下。
这场景,让何如月想起自己曾经因此而错怪了丰峻,其实自己早就在公安局有了姓名,却并不知道。
警察同志也提供了几个案例,主要是从伤情鉴定对案情审判结果这个方面。何如月认真地记着,一边记,一边心里已经在想怎么整合。
有点可惜,案例都非常好,但的确是没有枪毙的,这个只能靠何如月自己回去妙笔生花了。
费远舟在旁边写着材料,偶尔听两句。
了解得差不多了,何如月便要告辞。“我送送你。”费远舟起身。
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办公室只有费远舟一个人,其他人都出去了,费远舟无奈,只得说了声“何干事你等等啊”,便回转身接电话。
一接,居然就是找他的。
“小年啊!啊……好的好的……星期二是吧,行,我跟人调个班,没问题。”
何如月从他一接电话,一开口,就听出来是私事,就没好意思多听,在办公室门外转了转。
一会儿费远舟出来:“不好意思,我堂弟给我打电话。走,我送送你。”
就走到公安局门口那一段路,费远舟也没少抱怨:“我们啊,就是时间少,晚上经常不是加班就是值班,我堂弟约我吧,都得提前一礼拜,留时间给我调班,你说惨不惨。”
何如月打量着费远舟,第一次发现他长得还有点帅。
心中一动。
这小伙子不错,自己知根知底,又是接触过多次,介绍给刘明丽倒也挺合适?也不要在费宜年一棵树上吊死嘛。
这棵树牢不牢靠还不知道呢。
何如月笑道:“听你这么说,还真挺惨。所以费警察有女朋友了吗?”
哇,何干事问得好直接。
小心脏有些跳动怎么办?费远舟有些害羞,道:“哪这么容易,光顾工作了。”
“我给你介绍一位?”
啊,原来何干事是这意思。费远舟有一瞬间的失落,但随即又放宽了心,庆幸之前自己没有冒失,看来何干事对自己没想法。
“这……太麻烦何干事了吧?”
“这有什么。咱们都是年轻人,介绍认识而已,就当认识个朋友嘛。”何如月也不敢把话说满,虽说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刘明丽可以一脚踏很多条船,刘明丽这边肯定没问题,但万一费警察是个实心眼,就认准了一见面就叫处对象,处对象就是可以结婚了,那就糟了。
还好,费远舟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并不是那么保守,听何如月这么说,点点头:“行呐,是啥样的姑娘?”
“我表妹。就在我们厂保健站工作,下回我来约大家一起玩啊。”
就这么说定。
又给刘明丽找了一门“满意的亲事”。
讲真,何如月都觉得费远舟比费宜年好。费宜年终究有点太难以捉摸了。
丰峻虽然曾经比费宜年更加难以捉摸,但……我们有缘分!
对,就是这样。
…
十月的天色,比夏天黑得早了。
吃过晚饭已是六点,太阳已经落山,天上的云层层叠叠,暮色愈深。
“妈,我要出去家访。走了啊。”
刘剑虹还有些不放心:“郑阿荣那人一喝酒就误事,你可别遇上他喝酒了,别伤着你啊。要不要叫爸爸陪你一起去?”
“不用,我喊厂里人陪了。”
刘剑虹嘀咕:“十有八九是丰峻。”
亲妈智商真高,亲妈一百分。何如月咯咯笑着,不回答,不解释,一遛烟跑出了门。
丰峻正在怀德桥上等她,远远地见何如月跑过来,脸上立刻泛起了笑意。
最近小青工们都说他比以前爱笑了。
戴学忠还非要说,是因为老大高升了,老大当干部了,能不笑嘛。要是他当干部了,他们全家天天晚上睡着了都要笑醒。
丰峻也不解释,觉得就让他们这么以为,也挺好。
而且小青工们最近心情也都十分好,有几个跟联谊会上认识的国棉一厂的姑娘搞得正热络,比如刘德华,这个蔫了巴叽的货,居然第二天就到人家厂门口去等下班。
这手段,这勇气,这执行力,不服不行。
“你晚饭吃了没?”何如月笑吟吟地跑上前,一把牵住丰峻的手。
“吃了。”
“食堂吃的吗?”
“对。食堂吃的。不仅吃过了晚饭,我还回家接了两单活儿,然后才出来。”
何如月歪着脑袋想了想,刚刚还笑吟吟的,突然就有点担忧:“你到了销售科,以后肯定要出差的,出差了你的暗房可怎么办啊?”
“没关系。我打算带学徒。”
有点意思。丰峻果然是怎么都会把自己的事安排好的那种。
何如月倒有些羡慕:“嗨,要不是我忙工会的事,我去给你当学徒,这活以后肯定有前途。”
丰峻笑道:“这是技术活,不是学几天就会的。你啊,就适合在工会干,别三心二意了。”
何如月看了看手表:“现在去郑阿荣家还有早,我是打算七点去的,要不咱们逛逛?”
“不,现在去。”丰峻道。
“为什么?”
“准时去,你不一定能看到真实情况,有些事要突然袭击才会有真相。”
“嚯……”何如月惊讶地望着他,“可以啊,你上辈子一定很狡猾。这都想得到。”
丰峻挑眉:“这不叫狡猾,这叫出其不意。是管理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