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在人群中,时留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无比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可是他偏偏很清楚,这世上只有一把含光剑,它的剑柄处有着独一无二的海浪标识,而它的主人,是在整个九天里都能说一不二的凤族族长兼司南荒之主——凤姒。
离那个熟悉的背影越近,时留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憋着一口气伸手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
这人转过身来,挡在面具后的脸上浮现出疑问,问了声你是谁。
时留发现其手里拿的是一个钱袋子,而非含光剑,说了声抱歉,满腔疑惑,并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在他回身准备继续寻找凤姒的踪迹时,目光刚转过去,隔着涌动的人潮,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只一瞬,呼吸之间,周围种种在他眼中都淡去了色彩,成为衬托那人的背景。他的视野被那个抱着含光剑的人占据,心上仿佛压了一块千钧重的石头,让人有种窒息之感,喘不过气。
下一个瞬间,只来得及眨下眼睛,一切便都静止了,就连时留自己也是静止在原地。他与那个人遥遥对视一眼,眼睁睁看着那人转身走远,心绪万千,很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在神力作用之下,他只能连同被停滞的时空静止着。
一直到那个人走远不见,周围一切才恢复如常,说笑的人继续说笑,打闹的人继续嬉戏打闹。从绝对的安静到喧闹,于时留来说只在呼吸间,他站在原地,有些晃神,神力强大到能够静止时间,再加上绝对不会被认错的含光剑,虽然对视时那人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无法直观地看见其面容,但是他已经笃信刚才出现在黑市里的人就是凤姒。
蓬莱岛自从被前任凤族族长凤婀一怒之下烧成废墟,九天诸神便再未踏足,如今凤姒忽然独自现身,实在诡异,让人觉得这座地下黑市会发生什么。时留开始猜测凤姒来到这里的原因,地下黑市的东西于蓬莱岛上的人来说的确少见,然而就算是那些出现在拍卖会上引人一掷千金的稀罕物,他也并不认为它们会对一位坐拥无数奇珍异宝的神产生吸引力。
他把思考的范围放宽了一点,并不局限于黑市中。如果说凤姒真的是为了这座蓬莱岛上的某个东西而来,在这样的假设之下答案不言而喻,那就是承影剑。
其实在时留认出承影剑的第一天,他就觉得必定会有人为此而来,因为那把剑承载着非凡的意义,凤族不会将其拱手让于外人。唯独他没有想到的是,凤姒会亲自来蓬莱岛,也许因为那是凤钰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之一,于凤姒而言格外重要,所以不会假于人手。
时留不免担忧宿戈的处境,以及和他一起的冬忍、孔时清两个人的安全,毕竟就算是宿戈手上拿着承影剑,还掌握了一门高深精绝的剑法,然而一旦与凤姒正面对上,不过是蚍蜉撼树,无还手之力。
好在刚才他在地下黑市里发现疑似凤姒的人之后,便再三叮嘱冬忍与他们尽快离开,这会儿要去找人,时留自然是往出口那边去。楼下的拍卖会已至尾声,美艳的笼中女人被一个垂涎多时的中年男人花十万两纹银买为己有,那男人迫不及待地将女人揽入怀里,意图向周围羡慕的人宣誓美人在怀是如何美妙的事情,然而他的手刚刚触碰到如玉的肌肤,便感觉到了可怕的灼烧感,疼痛之下他将女人推开,痛苦地捂住手哀嚎起来,神情暴怒。
不等中年男人将愤怒发泄到柔若无骨的女人身上,不知何处飘来的黑烟伴随着明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弥漫整个底层。无数人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无措而惊恐地发出了尖叫声,争先恐后逃离,全部往出口方向涌去。
底下的异样令时留僵硬在原地,尤其当火焰向上蔓延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蓬莱岛被红莲业火完全覆盖的那一日。幸好这场火虽然源头暂不明,但是那火焰只是普通的明火,而非吞噬一切的红莲业火,最终绝大多数人都从火场里顺利地逃了出来。
火焰毁灭了黑市里的一切,地底因此传出轰隆的巨响,引得地上的绸缎街炸开了锅,整条街瞬间闹哄哄的,一直有人不安地走来走去,却因为附近巡城的士兵过来封锁了出口而不能离开。
很快,接到消息的云卓带着几队士兵来到绸缎街处理这件事,挨个查验出入者的身份以及是否有纵火的嫌疑。
时留排在队伍的末尾,轮到他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云卓见到是他,从旁边走过来打招呼:“时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刚才云卓现身时,时留便已经看见,在前者搭话后他打起精神回答:“我们来西城之前听说在地下黑市可以买到很多外头买不到的东西,就想去见识见识,刚好宿戈手上那件案子也有了点眉目,需要来这里走一趟,我们就一起来了。只是没想到黑市会起火,太意外了。”
“的确是个意外。”云卓附和似的眯了眯眼睛,朝寿衣店看了一眼,十分隐晦地与那位老板交换了眼神,“既然那桩案子你们已经有眉目,想必很快就能找到惠茗姑娘的下落,恭喜了,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向云某开口。”
“多谢。”
时留说话的同时不免皱眉,因为那张信纸到底来源于哪里,他们在黑市里并没有找到明确的答案。现在地下黑市因为一场火全毁了,短时间内重建不了,他们查案的线索到这里其实断了,想找到惠茗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对了,宿兄弟他们怎么不在?”
“他们有事先走了。”时留回答。
云卓点点头,“回去了也好,没撞上这场火。”
两人说话间,士兵已经查验完,时留见云卓还要处理其他事,便出声告辞。他从绸缎街出来,心情异常复杂,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时留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不由回头。隔着人海,他再一次看见了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凤姒。
不过眨眼一瞬,凤姒又不见了,这个过程快到让人以为自己出现的是幻觉。
时留心事重重地往城主府走,走了没多远,他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拦住。少年的衣着十分朴素,手里攥着一个油纸做的信封,在时留注视之下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你……你是、是不是,时留?”
时留点头。
少年如蒙大赦般舒了口气,将皱巴巴的信封塞到时留手上,说:“这是刚才,一个姐姐给我的,让我交给你。”
许是今日凤姒留下的印象太深,时留现在有点敏感,以为少年口中的“姐姐”是凤姒,追问:“给你信的人在哪里?”
少年瑟缩一下,回答:“走、走了。”
对于这个答案时留倒没有失望,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少年观望着他的神色,有点发怵,扔下没说完的话拔腿就跑:“那个姐姐跟我说她叫惠茗……”
时留因为惊讶而微微瞪大了眼。他没想到惠茗会给自己送东西,因为在他们五人当中,虽说是同行,但是显然惠茗与宿戈、冬忍和孔时清的关系更亲近,如果惠茗真的在西城,这封信再怎么说也不该第一时间送到自己的手上。
迟疑片刻,时留拆开信封,发现里面装的是一张巴掌大的白纸,纸上只写着一个地址,意义不明。
时留决定不管怎样先按照这个地址找过去看看。在边走边问路大约一刻钟后,他找到了地址所指向的地方,是位于西城东南面一条巷子里的住宅。
敲门之后,来开门的是个老人。
时留将信纸递给老人,说:“我的朋友托人给我写了一个地址。”
“请进。”老人说。
时留跟随老人进去,来到一间屋子。这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有个瘦弱的人坐在桌子边,不安地摩挲着茶杯,在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后倏然站起来,神情戒备。
“无颜姑娘,是惠茗姑娘说的朋友过来了。”
时留在见到无颜后惊讶极了,尽管这个人的衣着和精神与金有怡天差地别,但是他可以肯定,眼前这个闭着眼睛的人就是金有怡托他们寻找的金无颜。
金无颜有点紧张,身体抵在桌边,试图以这样的姿势寻找一点安全感。
老人叹了口气,轻声对时留说:“惠茗姑娘离开前只告诉我会有朋友来接走无颜姑娘,其他的我便不知了。无颜姑娘虽然是个盲哑人,但是如果公子有想问的,可以让无颜姑娘写给你。”
时留点头,看向金无颜,开口:“我是惠茗的朋友,名为时留。我想问问你,惠茗到什么地方去了?”
金无颜写下两个字:南城。
时留看过后抹去痕迹,说:“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产生联系的,但既然惠茗让我到这里来,必然是让你跟我一起走,你意下如何?”
金无颜点点头。
考虑到金无颜的眼睛不方便,时留向老人讨了一截碎布条,分别缠在两人的手腕上,又寻了根长短合适的木条当作拐杖塞给金无颜,两人就这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