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的比赛里,安永心战战兢兢地坐在对局厅中,对手任何一个调整姿势的动作都能让他浑身毛一下。
他的耳机里正塞着一枚小型的耳机,矢武正在另一头操控他落子。
忽然,对手打了个喷嚏。
安永心惊弓之鸟般弹了弹膝盖,把棋桌上的棋盘狠狠一抬。
“不好意思。”安永心提心吊胆地道歉,再把棋子复原。
“你再这样,会把那些敏锐度异常犀利的巡场者招来的。”矢武冷冷地说。
“对、对不起!”安永心的心脏一跳,郑重道歉。
他的对手愣住了,你刚才不都道过歉了吗?怎么又道一遍?这韩国人心态这么鸟的?
“你......”矢武的话卡住了,有种想当场就把这人沉江的念头。
安永心这次没敢说话了。
巡场者,指的是像定段赛那次笹原纪行和成田俊治所充当的角色那样,这六七段像警犬一样游走在比赛的场次间,寻找那些可能有问题的选手,然后将他们手中的作弊品收缴掉。
老板对矢武几乎开放了所有库存,这些库存里当然能够找到和这个通讯器类似功能的道具,只不过带进来铁定被抓。
最后老板提供了这个科技含量十足的道具。
玄学办不成的事,当然得交由科学来完成。
这种高科技装备应该不在他们的检测范围内,但矢武上次和这俩人打了个擦身而过的面照,对其有了些阴影,近乎迪化般地堤防。
他正在这个酒店的某个房间里,通过电视上的转播来指导安永心。
虽然这个接听器能够避开安检,但信号很弱,必须在很近的地方指挥才行。
“139,象步跳出去。”思考完毕之后,他下令道。
安永心在棋盘上寻找着这手棋的位置,发现这是一记很奔放的选点。
象步跳,就顾名思义了,和象棋里面的象必须走“田”字一样,围棋上的“田”字空间更大。
通常这种在棋盘中腹象步跳,或者大飞、三间飞的点都是奔放的选点,下出来之后是能够让周围小小惊叹一下的棋。
但象步跳有个明显的弱点,那就是“田”字的中心,是漏空的,象眼会被穿透,是个有弱点的棋形。
安永心不管了,是好是坏干劳资毛事。
将这手棋下出后,对手果不其然愣了愣,在讲解这局棋的人也眼前一亮。
“安永心的这步棋,我们先不论这是步好棋还是坏棋,但这肯定是一步充满想象力的棋,就冲这手棋,我对他的评价上了好几分,咱们接下来再摆摆这手棋到底是好是坏......”解说在棋盘上顺着这手棋往下摆,最终发现.....
“妙!太妙了!安永心简直是个天才!”解说也赞叹道。
安永心也算了算,发现这手棋还真的成立。
最后,他自己也怔了怔,对着“自己”下出的棋露出了惊疑的表情。
直板藏之介和夏夫英也在一个贵宾小房间里,剥着橘子看着这盘棋。
“这安永心有这么厉害吗?这种好棋都能信手拈来?”夏夫英不解地挠动胡须。
“是啊,这种棋出自科执光的手中我毫不奇怪,但他能下出这种棋,就很奇怪了......倒也不是质疑安永心的水平,问题是他以前的棋风不是这样的啊?”直坂也很诧异。
水平发挥这种东西,人人都有爆发的时候,但风格这种东西就不一定了。
非要说的话,就是安永心像是脱胎换骨了。
“他最近的几局棋,和他以前的风格变幻都挺大的,没准是.....呃,他最近真的调整了棋风吧。”夏夫英如是推断道。
但是这棋风变换得也太大了吧!
这干脆是连整个人都换掉了吧!
“看样子,安永心也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努力着呢,真是期待他与科执光最后的决战。”直坂说。
“希望以后的日本棋界也能像今年这样,人才辈出。”
“是啊,希望日本......等等!这俩位少年都不是日本的啊!”
两个老人在房间里东扯西道,都没把这事往阴谋乱方面想的。
但在现场的笹原纪行和成田俊治却有所察觉,根据他们多年“监考”的经验,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安永心很快赢下这局,并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安永心先生你好,请问你在一百二十多手的时候,那步两眼的中央象步跳,你用很短的时间就下出了那手,当时你是如何想的?”
“啊?我想......”安永心一时语塞。
——我也想知道我那时在想啥啊!
——那根本不是我的棋啊!
他正打算随便憋点场面话时,笹原纪行和成田俊治却先一步走了上来,和安永心又是握手,又是搭肩膀。
“安兄表现不错啊,恭喜击败对手。”
“厉害啊,没想到能够拿下这么艰难的一局。”
安永心面对如此热情,有点飘乎乎的得意,又是妙手,又是被亲切采访,还被前辈这么热心地套近乎,这怎么让人好意思嘛?
但还在电视机前的矢武看到这面熟的俩人,血液瞬间被吓凉了半截,一个踉跄后跌在了沙发上。
在这么近距离的情况下都没察觉出异样,两位监考人员对了对眼神,都摇了摇头。
“那么下次再聊。”俩人立刻变脸,很冷淡地就走了。
“喂,两位......”安永心在这俩人伸了伸手。
就这么被尬尬地晾在了原地。
看到这俩人走了之后,矢武才如释重负。
他来到阳台,看着遥远的海平线,心里燃起了斗志的烈焰。
离决赛还有两天。
这时,他这边的对讲机里又传来了安永心弱弱的疑问声:“矢武大哥啊,我已经知道你的厉害了,但是你说的决赛局,会遇见科执光,这件事也在你的掌控之中吗?”
“会的,但不在我的掌控之中,而是他自己会杀上来.....也不能用杀上来这个词,应该是很轻松地走上来,就像我这样。”
“不,我的意思是,明天科执光所要对付的人是个猛人,直接把科执光给狙击了。”
“科执光明天的对手我了解过,很弱,就算他突然爆发干掉了科执光,对我而言也没太大差别,反正我的最终目标是冠军。”矢武挂断了对讲机,没太大精力陪这个工具人说疯话,浪费时间。
由于这边的比赛已经大致全部结束,矢武切到了其它的围棋频道,看看女子杯,虽然女流是鱼塘,但由于今天已经是决赛了,质量还是蛮高的。
但可惜的是今天的女子杯也已经结束了,决赛战成了一比一平。
正打算关电视的时候,一则消息在屏幕下滚动而出——
“接下来即将举行女子杯第三局,请敬请期待。”
这本来只是一条普通的消息,但矢武却因为它皱了皱眉。
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准,真的要来个什么人,半路狙击科执光。
......
......
科执光这边的比赛也结束了,依旧是轻松地获胜。
已经晋级八强了,对于某些战队而言,可以说是已经完成了使命。
他很轻松地就走出了对局厅,匆匆打发完媒体采访后,就找了一个咖啡厅坐了下来,点上一杯热巧克力。
“看上去很轻松啊,前辈。”
听见这个称呼,科执光闻声而望,还真就是.....井上了。
她今天穿着的居然是一身职业正装,还抱着一堆文件,像是公司里负责端茶送水的新人小妹,整个年龄忽然拔高了好几个层次。
“你,来这干嘛?”科执光不解而问,只记得井上好像是没打进到这个比赛的。
“当然是来跑现场,混资历。”井上叹着气说,“我和你一样也顶着现役高中生的名号,除了上课之外,当然是来做围棋有关的工作。”
呀,差点还真忘了,她除了身兼棋业之外,还身兼学业,也是个棋学二象性。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看前辈你的表情我大概就知道了,你肯定忘了我还是个学生吧?”井上耷拉着肩膀叹气。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这种事呢,我还记得你已经转到了我们学校。”科执光哼了哼,一副不怕被提问的姿态。
“好啊,那你说说,我转到哪个班了呢?”
“那当然是和我同一个班级咯。”科执光心想她既然都这么问了,那肯定就是这个结果了。
井上冷淡地一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自信地回答,显然你已经忘了,我和你根本不是一个年级的,你说是吧,前——辈?”
井上尤其强调了前辈这个发音,像是在说“我都喊了那么久的前辈,难道你就没一点察觉吗?”
小失误嘛,人人都会有的。
“不说这个了,前辈你的拯救世界任务有结束吗?”井上小声问。
“还没有,但也已经快了。”
“快了,是指?”
“我的对手正在决赛等我。”科执光定定地正视着前方,目光像是到达了遥远的终点。
井上忽然被这话燃了一下。
回过神来发现燃得好尬。
尬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说,目前最有可能打进决赛是你和安永心,你知道他吗?”
“知道一点,看过他以前的棋谱,打他很简单。”
“那他最近三局的棋谱呢?”
“还没看。”
“那就现在关注一下吧,会让你感到惊讶的。”井上将三张棋谱从怀里的文件里递了出来。
“好的,回去之后我会好好打谱的。”科执光将其接过。
“你还真是松懈呢,我还以为你得到线索之后会立刻马不停蹄地跑回房间里,然后废寝忘食地研究三张棋谱。”井上撑着头说。
“保持自身状态,下出自己最好的棋也很重要。”科执光也用正经的道理给予回应。
“所以你现在这样慢悠悠地喝咖啡,也是战术的一环咯?”
“不,我这个是热巧克力。”
“这......好吧,热巧克力。”井上露出了乏力的表情,嘴角的笑意短暂流过,刚好她的咖啡也端了上来,俩人一起在咖啡店的柜台前感受着一天工作结束之后的摸鱼时光。
对于现在的科执光来说,已经进入了以逸待劳模式,等待最终的敌人来临即可。
这种感觉就像是年轻的亚瑟王站在英吉利的海岸线上,静待罗马的兵团从海峡对岸汹涌而至,内心充满了决一死战的平静,仿佛没有温度的蓝色火焰。
该触发的也触发的差不多了,藏宝图好歹也有了两张,那个【献祭之力】看起来就够邪门了。
没准,下一张藏宝图就是boss身上掉落的,好像也没有规则明说必须得凑齐了藏宝图才能打boss。
“对了,你入学之后,有加入围棋部吗?”科执光很好奇这个问题。
作为曾经在团体战的最终主将战和白梦相爱相杀的存在,没准加入围棋社之后又能成为一对cp。
磕起来!磕起来!
“那个我会考虑的,不过.....前辈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一副期待我加入之后能够发生点什么似的。”井上的眼睛横成了一条杠。
“我当然是在期望你能享受学校生活,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咯。”科执光露出了学长般的关心。
“哦,是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到时候可得指望你多多关照呢。”井上说罢,便端起了咖啡,“我要去工作了,决赛那天我会和直坂八段讲解你的比赛的,希望我的首次讲解比赛能迎来一盘精彩的对局吧。”
“最好还是能让你早点下班的精彩对局?。”科执光追问了一句,言外之意是.....早早锤掉对手。
井上的脚步停驻了会,才恍然一笑:“那就得看你本事了。”
井上离开后,科执光也赶着将热巧克力一饮而尽,离开咖啡店,准备回房。
路过酒店的走廊,看着洒满金光的海岸线时,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毫无逻辑来源的想法。
自己真的能一帆风顺地到达决赛吗?
.....
.....
与此同时。
在新星头衔站如火如荼举行的同时,远在东京的西侧,名古屋的战火也迎来了最后的至高点。
这次女子杯的赛程非常漫长,前前后后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月,堪称效以古法,由于赛程周期过长,导致关注度在赛程中期掉了许多,直到最后决赛的晴岛鹿和井上星嫁对局,关注度才重新回升,并达到了一个极高位。
通常这种比赛和头衔战撞上了,大多数人都是选择头衔战的,但奈何本次女子杯奖金高到让人走不动路......
但主要原因在于这次比赛是半野老师点名举办的,他今年已经九十八岁了,他表示要在即将永久躺下之前,赶来看最后一次人生风景,这道风景必须得由无数可爱的女棋手们簇拥组成,不然他将死不瞑目!
虽然理由听上去有点怪怪的,但为了回应他的心愿,基本上有点名号的女棋手都来了,整个棋界也被迫调动了起来,大部分的知名人物都汇聚到了这边,在新星战那边的反而只是二档人物。
换句话说,这次比赛将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决定江湖地位,相较之下头衔战都没那么重要了。
决赛,晴岛鹿对战井上星嫁,现在的比分是一比一。
晴岛鹿站在空旷走廊的窗前,看着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等待着决赛的到来。
那件祖传的棉被.....呸,披肩已经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一副应付凛冬将至的姿态。
走廊的尽头传来了另一个女性的声音:“鹿子啊,你的干劲也太过充足了吧,明明白天才刚被星嫁锤了一盘,结果现在就立刻要求开第三盘。”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穿着西装套裙的高挑女性,束在脑后的马尾被挑染成了红色,相当艳丽鲜亮的色泽。
奥拓熊樱,住在晴岛鹿隔壁的那个自带苏联血统的女孩,今年23岁,当前段位是七段,这次女子杯她是第四名。
“不要担心,上局输给她只是运气而已,接下来这一局未必会输给她,我现在的手感非常好,接下来这局肯定能赢。”晴岛鹿认真地说。
正如她所说,就在今天的白天,她和井上星嫁迎来了三番棋的第二局,但结果是她被追赶了一分回去,比分变成一比一。
但就在这局结束后的几分钟之内,她忽然向裁判提出一个要求,希望第三局能立刻进行,就是今晚。
围棋这种运动是非常耗费精神力的,一场高强度的对局足以耗完一个人两天的精力,就过往记录而言,还从来没有比赛干过这种一天下两场的事。
但这次比赛该如何怎么办,全看半野老师一个人怎么说。
半野老师同意了,井上星嫁也笑着点点头,完全接受晴岛鹿的晚上续战要求。
于是第三局立刻就要开始了,预计这盘棋会持续到半夜。
“鹿子啊,你这么急着打第三局,不会是想明天赶回去参加新星战吧?”熊樱趴在了晴岛鹿身旁的围栏上,像八卦爱好者一样戏谑开口,“我留意过了,你最近但凡路过电视机,肯定要把电频道切到新星战上面,而且都是在留意一个叫科执光的选手.....的吧?的吧?的吧?”
连续三个“的吧”,戳了戳晴岛鹿的小脑袋瓜。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才没有关注他呢!”
“啊哈,这个反应,看样子是我说中了!”熊樱对晴岛鹿比出了两个小手枪的姿势,还配合biubiubiu的射击声。
“听好了,我只是最近约了朋友,我和他.....呸,和她.....”晴岛鹿连忙修改发音。
“你不用修改发音了,我都听到了。”熊樱说。
“呃啊.....”晴岛鹿如鲠在喉。
“唔,没想到一直以来都那么凶的鹿子,现在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啊,真是难得啊,明明踹墙警告我们时那么神气。”熊樱在夕阳下枕着头,倒退着前进,后脚跟在地上一点又一点,但没倒退出几步就停了下来。
“我虽然不知道科执光是谁,但我没猜错的话,你最近的改变,应该都因他而起吧。”熊樱靠在了窗户上,夕阳将她的马尾映得更红。
“我最近有什么改变吗?”晴岛鹿问。
“你忘了吗,你以前可没这么爱说话啊。”
“就这些?”
“不然呢?”
这时,古钟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了,提醒晴岛鹿今天的最后一场对局要开始了。
“好了,那就加油上吧,干掉巫女大人,我们整个女子寮都是你坚强的后盾!”熊樱摆出一副向同志问好的手势,然后一边流畅地倒退离开。
说实话,她这粗犷的人设不太配得上她这身精致的套裙。
晴岛鹿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完备,把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排出脑外。
“好了,要上了。”
她回身推开了一扇古意盎然的门扉,进入了清幽宁静的对局室,而她的对手,身穿一身巫女服饰的井上星嫁已经就座完毕,一脸水雾朦胧的笑意,慈祥而神秘地看着晴岛鹿。
“龙儿呀,就这么急着回去见那个男人吗?”井上星嫁忽然开口,嘴角如薄樱般翘起。
“你.....为什么你也这么说。”晴岛鹿的脸色黑了黑。
“这个是我刚才占卜一番之后得出的结果,犬神大人说你最近相思成疾,将在明天的晚上夜袭一个男人的房间,并且在那个房间里待上一宿.....唉,你知道的,我向来对这种坠入爱河少女的执念没有抵抗力,我甚至都想故意输给你,成全你一把了。”井上星嫁面色泛红地哀叹道。
“给我认真下棋啊!”晴岛鹿炸毛道,“还有我怎么可能做这种夜袭其他男性的房间,甚至在别人家的房间里待上一晚的事!”
“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可能会故意放你的水呢,你要这样想,你赢了明天能走,难道你输了,明天就走不了吗?”井上星嫁妩媚地挑动着眉毛,句句在理。
对话这么半天,晴岛鹿有种被赛前盘外招戏耍的感觉。
井上星嫁这个人,给她的最大感觉是神秘,正如她那永远保持在面容的微笑,像是看透了一切,仿佛真的是个巫女。
——不!才没这么毫无节操的巫女!
“我老早就有个问题想问你了,为什么你一直在叫我龙啊?对于女性,怎么想都是应该称呼凤凰吧?”晴岛鹿问,虽然被别人尊称龙很爽,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她的公主头衔奖杯就是凤凰。
被问及这个问题,井上星嫁将视线稍稍地抬起,像是望向了晴岛鹿的身后。
然后一笑带过。
“这个就当是我的个人喜好吧。”她说。
“算了,随你怎么叫。”
很快,俩人的猜先开始,第一枚棋子落下后,双方的象征灵如替身般耸立而起,威压覆盖了整个对局室。
就这样,新星战的第五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