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许令姜牵着小黑马,盯着整装待发的粮车。
远处的苏正则正在嘱咐甄大汉。许令姜侧耳一听,脸上泛起淡淡笑意。突然间想起这三年苏正则派去南阳城的暗卫,她费尽心思才能躲过这些眼线。
不一会,苏正则走来,扯下腰间的青玉佩递给许令姜,不舍道:“记得传信,以自己为重。”
许令姜点头,嘴角微微翘起。
苏正则凝视着许令姜,看她转身离去。粮队出发,他看见许令姜的背影渐渐变淡,垂下眼眸。
路上,许令姜看见甄大汉时不时瞅过来,又不来搭话。心中好笑,她走上前去。
“甄大汉,你是真汉子,别婆婆妈妈的。”
甄大汉一听到有人质疑他,张口反驳,反应过来许令姜是在激他,又闭上了嘴。
他沉默了会,道:“我这不是没有带吃的吗不知道怎么与你搭话。”
“搭话,以前怎么样如今便怎么样,在军营里不是一直把我当小子看?”
甄大汉打量着许棋今日的装扮,一身雪白色的襦裙,外面披着紫色绣花斗篷,他挠挠头,道:“那时你穿着劲装,又戴着面具,军营里都这么叫你,我只是随波逐流。”
甄大汉又看了眼许令姜秀气的脸,想着当初怎么会糊涂,一点都没有当她是女娃,可转念又想,许令姜当初的做派完全不像女子。
许令姜叹气,她当初压根没想瞒着别人,只是觉得劲装舒适才一直那般装扮,军营里的人不把她当女子是她没想到的,如今是费尽心思装扮也不像男子。
片刻后启程,许令姜骑着小黑马看着远处交谈的两位少年,喊了一声。
少年闻言回眸。
“望之,这是新认识的友人?”许令姜骑过来,转头看向萧望之身旁的少年。
少年害羞地挠了挠头,笑得很是灿烂。他拱了拱手道:“在下赵晟,字怀清,见过定远将军。”
“沈师姐的表弟?我在沈府见过你,那时你正在大哭,很滑稽。”
赵怀清的脸刷一下变得通红,眉眼急忙低了下去。
许令姜看着他绯红的脸,轻声一笑,心里感叹沈初静怎会有这样的表弟。
从京都出发至凉州需穿过翼州、雍州两大州。他们已出锦州入翼州,要在东莞城溪谷镇留夜。
许令姜绕着粮车走了一圈,她环视四周,安插着守卫。
“许师姐,我来守上半夜吧。”许令姜回头看向赵怀清,又看了一眼萧望之,思索片刻,道:“望之,你与怀清一同守上半夜。”说完转身去寻甄大汉。
夜里刮起大风,许令姜拢了拢斗篷,盯着一车车粮草。驻守凉州的将士们正等着这批粮草,她要完满地将粮草送到齐老将军手中。
凉州的将士们因肃亲王一派与丞相一派的斗争被伤及,原本早该收到的粮草如今才启程。
许令姜能担任督运之职是她脱离京都已久,明面上是只尊皇帝,并不涉及党派的缘故。
当年受人陷害被诬蔑成罪臣,肃亲王私下寻了嫡女不知去向的南阳城许家,她在南阳待了三年之久,只为保全名声。
许令姜不明白为什么当年的太后一改往日的慈祥,将小希询推上皇位,垂帘听政,稳固李家,也不明白晋阳大长公主为何选择避世,不愿见她一面。这两位她所熟识的权力最大的长辈一夕之间变得很陌生,而她被迫离开京城,不能守在皇后与希询身侧。
一个小兵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轻声问道:“假……将军,喝口热汤吧,天再亮点便该启程了。”
许令姜回头看了小兵一眼,伸手接过热汤。她坐在木板上,双手捧着瓷碗,温热的瓷面暖和了冻僵的手。
记得在书院的那几年,沈初静常常会熬煮热汤,给他们暖身子。喝下最后一口,她吐出热气,放下瓷碗,看着士兵们喝完热汤才启程。
寒风依旧。
许令姜骑着马,看着肃静的粮队。
天已经大亮,耀眼的光照射在身上有了一丝暖意,若是往后半月皆是这般天气,粮草便能早日运到凉州。
许令姜远望前方的大道,看不清尽头。
凉州东祁城,一位高挑的女子穿着兵甲,披着战袍,向远处张望。
“父亲,这次的督运是先帝遗诏上的女将军,她没有战功都能受封五品,如此我也有机会当上将军吧?”
“你少说两句,等会严肃点。”
洪亮的声音震得齐钰耳朵嗡嗡响,她抬手捂住耳朵,抬眸看着眼前的碎发,动嘴向上吹了吹。
眼见日落仍不见粮草,齐钰拿起大刀挥了几下,顺手拉着几个小兵练起大刀。
天渐暗,不见粮队也不见传信人,齐钰终于领到命令带着一队人前去接应。
许令姜听到前路群马奔腾的动静,骑着马守在粮队前。马蹄声越发清晰,她看着前方的来人,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向前奔去。
“可是齐家军?”
“正是。”
齐钰听到问话一愣,转头一想这次的督运是女子,急忙回道。
许令姜闻言眯起眼睛看着马上的人影。
女子?
这体型有些不像。
“在下凉州镇北将军之女,齐钰。”
“在下锦州定远将军,许令姜。”
营帐里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微弱的烛光将几个人的身影映在营帐上。
许令姜拿着小瓷瓶,看着齐钰与齐老将军的拌嘴,轻轻笑了一声,抬手摸着胸前的两个平安扣。她与谢致远斗嘴也是这般好笑。
甄大汉喝得大醉,赵怀清与萧望之费力地架着他,送他回了营帐子。不一会,二人又赶来搀扶齐老将军回去。
帐篷帘子打开,风瞬间涌入。
“这夜里的风比白日刮得厉害。”齐老将军喝着酒,感叹着。
许令姜哆嗦了一下,点了点头,迎着寒风,身子微抖。她转头看向搭在肩膀上的手,抬眼望向齐钰,伸手握住另一只乱摆的手。
“令姜,你知道吗?你是我第二个真心喜欢的人,那群小人天天议论我太高,去他们的,长不高还有脸说,保不了家卫不了国,无用……”
说完,齐钰醉倒,好巧不巧扑倒在许令姜身上,压着她无法动弹。
许令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力地将人推开,如此也不见齐钰有醒来的迹象。
次日,众人整装朝西祁城前行。
“你祖父老赵,修远的父亲老叶,还有我是同窗好友的。老赵最大,成亲也最早,老叶成亲晚,年岁也最小,怎会走得最早……”
齐老将军看着赵怀清,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又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许令姜闻言,手不由地抓紧缰绳。
叶老将军青年丧妻,独自一人抚养儿女长大,过于追念亡妻,身子早已大不如从前了,在她离开京城的没几日便也没了。离开京城前,她去拜访过叶老将军。那时叶老将军拿着镇云枪,抚摸着红缨,精神尚可,如今想来是回光返照。
如此,叶婉才会十七也没出嫁。
齐钰见许令姜神情暗淡,骑着马跑过去,抬脚碰了碰她,眨了眨眼睛。
许令姜抬头一看,扬起微笑。
过去的已无力挽回,当下才是重要的。她看着赵怀清不加修饰的笑颜,低头淡笑,为叶婉寻个好郎君,才能告慰叶老将军夫妻的在天之灵,也是她唯一能报答叶老将军恩情的事。
边陲小镇,登台远眺,萧萧万里黄沙,行行野雁齐鸣。
齐钰走到许令姜身边,与她并肩看着风卷黄沙,漫天沙尘。
“令姜,等粮草安顿好,你随我回东祁城,那里的雪才停,与城中小儿玩雪仗最是热闹。待些时日再回去,也看看凉州大雪纷飞的模样。”
许令姜想起先帝曾说过凉州,她忘记是什么了,只记得凉州的雪,“好啊。”
未到东祁,先见落雪。
众人在飘飘细雪中骑马,见飘扬的雪,伸出手接住。
“离东祁还需一个时辰,不如我们比一比谁先到?”齐钰扬起下巴冲着许令姜她们挑衅一笑。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掠过,只听见一声“好”便不见了人影。
驾——
四人,四匹马,在飘雪中奔腾。
雪渐渐变大,落在地上,覆盖了马蹄的痕迹。
东祁城城门出现在眼前,许令姜越过萧望之,骑在最前面,眼见就要到了,身后的赵怀清猛地发力冲了上来。三人看着赵怀清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怀清,好马技!”
许令姜下了马,抬手拍在赵怀清肩上,看着他又红起来的脸,忍不住摇了摇头,怎会如此羞涩?
齐钰领着三人来到齐府,安排好厢房,又带着他们在城内绕了绕。
“再过几日便是吃烤全羊的时候,选个好地方,大家围着一起谈天论地才好。”
“要再过几日?如今天也冷,不如明日让我等见识见识。”
齐钰抬手架在许令姜肩上,仰头大笑,“好啊,让我好好招待招待你,也全了你我一见如故的缘分。”
许令姜低头笑了笑,与齐钰并肩前行,不经意之间看到了一只布老虎,她走上前看着那双绣得栩栩如生的老虎眼睛,抬眼望向摊主。
一路上,许令姜抱着这只小老虎,心想回到京都就能给希询。
天太冷,四人转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