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得厉害,许棋撩开帘子,看着近在眼前的皇宫,准备下马车。等了许久不见停下马车,她探头一看已经进了皇宫。
甬道上的宫人走在墙边,马车行驶在中间。
许棋微微皱眉,抬眼看见凤仪殿的宫门。她缓缓下了马车,走进正殿。
皇后起身相迎,伸出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眼眶里含着泪又带着笑意地看向她。
许棋疑惑,不过半月不见,怎会又哭又笑呢?
皇后时不时看着殿外,转头对许棋道:“皇上一直在等你,刚被叫走,你等一会。”
“大哥国事繁忙,好生歇息便是,若是有空闲便能见面,不必急于一时。”
皇后拍着许棋的手,柔声道:“你再等等,你大哥昨夜便念着你。”
许棋点头。
睡醒的苏希询跟着嬷嬷来到正殿,一眼便看见躺着的许棋。
“姑姑,你又来了。”
许棋睁开眼睛,轻轻揉了揉,抱起扑在她身上的希询。
一轮明月高挂,檐下亮起了几盏灯笼,佛经摊开,徐徐掀过一页,手落在腿上。月光照拂,脸上的细纹突显。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起身走动了几步。月光清冷,她倚着栏杆,眉间是挥不去的愁意。
“霍姐姐,我们的槿儿与小锦玉的女儿要相认了。锦玉给她取名霍安,不过她如今名唤许棋,字令姜,长得极像你,是在永安十年出生的……”
风声悠悠,雪白的衣袍被吹动,海棠树上的落叶从她眼前飘过,一滴泪落在手背。
“霍家的冤屈……霍姐姐,我会带着霍家无罪的圣旨去见你。”
皇帝匆忙来到凤仪殿。
“大哥,唤我何事?”
“昨夜梦见你,像从前那样缠着我练剑。”
许棋微笑道:“我记得那时大哥对我很无奈,抵不过软磨硬泡教了我两招,如今回想,大哥真是温柔。”
不知何时,正殿不见皇后的身影,唯有兄妹二人相谈。
许棋不知皇帝为何追溯往事,但她也愿意回忆。
深夜,皇后侧身握着皇帝的手,开口道:“皇上,不告诉阿棋她的身世吗”
“太早了,罪臣之女这称呼实在不堪入耳。”
皇后起身拍打着皇帝的背,担忧地看着他。皇上伸手握着皇后的手。
“朕会重审霍家冤案,朕要为霍家、为朕的生母、为阿棋鸣冤,朕要将着陈年旧案搬在明面上,告诉天下人,先帝是何等的不仁,便是因此被天下不耻,朕也不悔。朕要阿棋以朕母族后人的身份,以大宣名将之后的身份回归,受天下人的敬拜,让天下人看看霍家人的风采,朕还要将外祖父,舅舅的牌位请进太庙,让先帝日日受到他该得的谴责。”
皇上又咳了几声,顺了顺气。
“阿棋是朕的妹妹,绝不能委屈了她,朕真是不合格,身为哥哥,竟让她在外受苦受累。宛澄你知道吗?她在南阳受了太多委屈了,她本该在万千瞩目下长大的,她是霍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孩。”
皇后抱住痛苦的皇上,听着止不住的咳声,瞥见他涨红的脸色,忍不住埋在皇帝的背上无声哭泣。
又是一个平静的午后,皇上低头批阅着奏折。许棋站于桌边,手握墨条在砚台上随意地研磨,她侧目看着一旁的内侍,无声叹气。
皇上的咳声又响起。
许棋倒了一碗茶水,小心递在他手边。
“大哥,先歇会吧,要不我读给你听?”许棋看着奏折,小声说道。
皇上放下手中的笔,将批好的折子放好,又拿起新的折子递给许棋。
许棋见状接过,一字一句地读着。转头看向窗外,日落了。
伸手翻开一本奏折,看着上面写的益州,许棋顺口问道:“大哥,益州是不是大将军打胜仗的地方?”
皇上睁开眼睛,点了点头。他瞬间想起苏正则,一声不响地骗走了人。如今知晓许棋是他母族妹妹,他实在觉得那小子配不上阿棋,可转念一想苏正则品行端正,又是自己的亲弟弟,两人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
深夜,许棋静立在古树下,抬头往上看,都顾不上落在身上的枯叶,只是抚摸着树干,看向圆圆的月亮。
她攥紧拳头,又松开,垂着的手指相互揉捏起来。许久没有练剑,她的手开始痒了。那日进宫太急,竟将青霜剑落在书院了。
许棋提着油灯走回殿内,她要想想送老先生什么生辰礼。
皇帝皱起眉,“明日回书院,为何?”
“老先生的生辰,老先生怕麻烦,不然我能在清漪阁为他办寿宴。”
皇帝笑了笑道:“老人家总是这样的,你的新府怎么样?”
许棋闻言,不由笑道:“挺好的,我在牙婆子那里买的人都不错,有一个会医术。”
皇帝点了点头。
次日,许琪看着前来送行的帝后与希询,又是一脸疑惑,从前也不见送行。看着唏嘘泪汪汪的眼睛,她还是挥手离去。
马车驶离皇宫,一路来到书院。
九月十四,天边黑白交际,一声惨叫响彻书院。
顾元敬捂着叶修远的嘴,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叶修远负伤坐在一旁,看众人忙活着。
许棋小心翼翼地从叶修远身边走过,生怕踩到他受伤的脚。
灶上的水慢慢溢出来,许棋见状迅速地加了一瓢水,看着水面的小泡逐渐变大,缓缓地将早已做好的生面条抖进水中。
她捞出熟面,放入盛满参鸡汤的碗里,又切了些胖老板给的卤肉。
一碗朴素的长寿面做好,与上次用骨汤做给沈初静的不一样,这碗面色泽更诱人。
许棋将长寿面放到食盒里,转身打量着谢致远他们做的。
“老先生,快吃完。顾师兄煮的芋头真不错。”
门外传了一阵敲门声,师既明起身离席。门外爽朗的笑声一听便知是谁。
“老先生,这是在扬州得来的梨子酒,这是沈师姐托我带给你的果酿。”
“沈师姐不曾与你一同归来?”
林景安闻言点了点头。
一侧的秦秋濯垂下眼眸。
深夜,知足斋熄灯,黑暗瞬间笼罩。
翌日一早,许棋来到听雨亭。
“师姐,宋夫子又在与老先生吵架,昨日知足斋的叫声,啧啧啧,好响。”楚不凡抄着院规,感叹道。
许棋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向前走了几步,头也不回地道:“不要担心,老先生没输过,我是不会陪你抄的。”
楚不凡看着远去的背影,嘀咕道:“你如我这般年岁,可是书院第一人,我望尘莫及。”
云遮住了耀眼的阳光。许棋带着青霜剑走到书院的马棚,打算寻个地方练练剑。
越是靠近马棚,内心越是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马棚里只有一匹棕色的马,是个脾气不好的主。许棋想转身离去,天突然下起了小雨。她快步离开,未走几步撞上一个人。
看着这位突然闯进她视线中的人,眉眼渐渐现出几分清晰,是皇宫的侍卫长。她看着那人一直在动的嘴巴,有些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许姑娘,皇上病危。”
一声巨响。
许棋眨了眨眼,愣了一下,转身奔向马棚里的那一匹马,她拉着缰绳,蹬脚想上马。
那匹棕马扬起前蹄,她不慎跌下,又抬脚……
一声惨烈的嘶叫声响彻马棚。
牵着马儿归来的学子们怔住,看着棕马重重地倒下,不停地抽搐。
许棋拔出青霜剑,转身看到那匹温顺的黑马,拖着染上的剑走来,剑上的血滴答着。她牵过黑马,转眼不见人影。
皇后握着皇帝的手,哽咽道:“皇上,阿棋快赶来了。”
“父皇。”
皇帝听见哭得有些撕裂的声音,抬眼望向奔来的小身影,他吃力地伸出手想摸摸趴在榻边的希询,一只手积聚了一丝力气,在碰到脸的那一刻无力地垂落。
希询伸出小手抓起那双常常抱他的大手,皇后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殿门推开,皇帝见狼狈的苏正则,无力地扬起嘴角,看了他一眼。
苏正则会意,叫了声皇兄转头离开。
“宛澄啊,那年书楼里我救的女子是你吧,阿棋那……”
皇后点了点头,眼泪涌出。
“阿棋守不住话。”
皇后忍着悲痛,哑声道:“阿棋信任皇上,她怎会知晓皇上在套话。”
“她还是不好骗的。宛澄,那年的殿下很好听,你再叫一遍。”
皇后擦了擦眼泪,动了动嘴。
“殿下。”
“大哥。”
“槿儿”
皇上深深地看了眼妻儿,又费力地望向殿门。
“真好。”
那一眼有他的妻子,孩子,母族的妹妹,皇弟,亦有他的两位母亲。
许棋看见皇帝动了动嘴,眼中的光慢慢流逝,缓缓地闭上。
太后抱着画卷,倚靠在苏正则身上,缓缓走到榻边,她伸手碰了碰皇帝温热的手,撑不住晕了过去。
我的孩子,我的……
父皇,父皇……
皇上,殿下……
许棋听到太后的悲切声,希询的呼唤,皇后嘶哑的哭声。她看着眼前的一切,抬腿跨出一步,跪倒在地。
皇后抱着皇帝,她年少的英雄,如今的夫君在这一日离她远去,她的苦尽甘来没有实现,此刻的苦更甚从前。
高台上的棺椁前是小太子,他小小的身体跪立着。
许棋一身素衣跪于皇后身后,她是没资格跪在此处的,是不合规矩的。
可她想送大哥一程,一程便好。
那张像霍家女的脸还是给她带来了祸。
流言四起。
许棋坐在庭院内,手中捧着一道圣旨。她听着月琴的叫唤,抬袖招了招手。
顾元敬与师既明几人赶来看她,也带来坏消息。
书院的老院长昨夜过世。
许棋强撑着身子去了书院,看了老院长一眼,还是那张慈祥的带着皱纹的脸,此刻却安详地躺着一动不动。
回程的路上,她坐在马车里听着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忍不住苦笑。她一个孤女怎会与罪臣之女扯上关系?她一个南阳人怎会与京都贵人扯上关系?
谢致远端着一碗粥放到石桌上,她也只是笑了笑,端着碗喝起来,好似没事人一样。
平静的午后,许棋如往常一样查看着侯府的账本。苏正则来时,她正在刺绣,手尖上的血染在丝绸上。
不知过了多久,苏正则伸出双臂抱住许棋。
南阳城许家嫡女在外流落多年,许家嫡长子前来京城接她回家。
天很好,无风无雨。
许棋看向城门上的苏正则,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