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靖芷兮午觉刚醒,人还有些迷糊,眼眸半睁不睁的,赤脚站在院中绒花树下发呆。
虽寝殿放了冰块,但还是闷热无比,芷兮出了一身汗,醒后连鞋也懒得穿,忙跑出来站在树下凉快凉快,继而便发起了呆。
红缨趁着公主歇午觉,去御花园摘了几簇时新花朵,打算放在揽月轩中供公主观赏。
她从外面回来时,刚好在揽月轩门口遇见了冯奕,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揽月轩的门匾,不知道在想什么,活脱脱像座冷硬的雕像。红缨一惊,手中花朵也差点撒落了去。
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福了福身子道:“见过掌印大人。”
冯奕并未看她,只淡淡了嗯了声。红缨猜不准他在这看什么,行了礼之后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一时在原地犹豫不决。
好在几息之间,冯奕收回了目光,不咸不淡道:“五公主在吗?”
“……在!”他是来找公主的吗?她为什么要找公主?红缨在心中怒吼,自己要是会千里传音术就好了,这样就能提前通知公主一声。
但她只是个普通人,尽管如此,红缨还是尽量想让公主有所准备,“劳掌印大人稍待,我这就进去禀报公主。”
“不必了,我时间有限,你带路即可。”冯奕不假思索的拒绝,红缨无法,只能让冯奕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好在揽月轩虽小,但也不是一进大门就是寝殿的简陋之所,红缨心里这么想着,可刚跨进大门,就看见自家公主在树下立着,侧面对着她们。公主也是微微仰头,跟方才掌印大人的姿势很像。
只不过公主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般。
“公主!”红缨压低了声音叫她,可半梦半醒的芷兮根本没听见。
冯奕自然也瞧见了。
亭亭如盖的绒花树下,少女盈盈立着,下身着一件红白相间百褶长裙,上搭一件月白色褥衫,外套一件红色半臂,上面绣着简单的花纹。她并未梳发髻,一头乌发只用一支玉钗别起,如云般撒在她后背。
一阵风吹来,树上的小绒花在空中打着旋儿落了下来。树下的少女微微仰头,任由绒花落在她神气的鹅蛋脸上,再滑到肩上,大概是绒花的小毛让她有些痒,少女深邃的五官皱了皱,小巧笔挺的鼻尖动了动,像小动物一样。
“公主……”红缨又压低嗓音唤了一声,芷兮依然不动。
冯奕左手握成拳,抵在唇上清咳了声。
芷兮倏然睁眼,如梦初醒。
她立刻侧首,看到来人后,顿觉头皮发麻。
近日也不知道是冲撞了什么,见这位掌印大人的次数越来越多,如今他居然还找到她的揽月轩来了。
父皇正不该特许他自由出入皇宫各处。
芷兮心里抱怨着,缓缓走向冯奕,“大人怎么来这儿了?”
他今日并未穿官服,而是穿了身普通的玄色长袍,外面还套了件月白色斗篷,领子如果她没看错,应该是狐狸毛的,大夏天的,他到底是有多怕冷?
他这一身黑白相配,衬得他整个人越发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实难想象,这幅人畜无害的皮囊下,是个活阎王的芯子。
芷兮话音刚落,冯奕将手伸进了斗篷里,须臾便从里面拿出了一包用牛皮纸包裹的东西递给她,扑鼻而来的味道让她立刻便知道这是什么,。
只是,他怎么又来给她送药了?
正疑惑着,冯奕道:“张贵妃。”
芷兮心下震惊,张贵妃口口声声说她有孕之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就连她的枕边人也不知道。可她转头却告诉给一个太监,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她不明白。
虽然心里满是疑惑震惊,芷兮面上仍不动声色,保持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原来贵妃娘娘说的送药之人,竟是掌印大人。”
“嗯。”冯奕只轻轻的应了声,他好像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令人震惊,淡定的样子差点让芷兮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
可无论如何,既然张贵妃告诉了他,那么这两人之间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交情,芷兮突然想起,之前那个因为冯奕而被贬为庶人的嫔妃,似乎也与张贵妃不合。
本来芷兮没有多想,可如今,她却不得不多想了。冯奕与张贵妃之间,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可如今他们却让这段关系赤裸裸的呈现在自己眼前。
阴谋,绝对有阴谋!
“公主,药!”
冯奕大概能猜得出她在想什么,只是他懒得解释,张贵妃这些年帮了他很多忙,她如今求到他这,冯奕没办法坐视不理。
而且,以五公主的为人,冯奕并不担心她会将这事告诉别人,即便弄得人尽皆知了,他也有的是办法。
他还有事,见五公主久久不接药,忍不住出声提醒。
芷兮回了神,笑容越发灿烂,伸出手去接,快碰到药包时,冯奕却突然缩了回去。
芷兮不解的看向他。
冯奕目光在她手上与脸上逡巡了一遍,忽然笑了,“五公主这是信不过在下?”
芷兮还沉浸在他的笑容里,这是她第二次看见他笑,可这笑并不真诚,而且还带着让人忽视不了的讽刺。
“大人何出此言?”
冯奕抬了抬下巴,指向她没收回去的手,“五公主似乎并没有使用在下给的药。”
芷兮:“……?”
这人是火眼金睛吗?她虽然没用他的药,但也用了别的去疤药,只不过人体的肌肤哪有这么简单,即便再上好的药,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她手背上的疤痕实在是不足一提,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他是故意的!
芷兮思索着,该怎样回答才不会让这位大人觉得自己信不过他,她还没想出个靠谱的说法,红缨先开口了。
“回掌印大人,我们公主已经用了许世子赠送的伤药了。”
芷兮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她明白红缨搬出许世安是想让冯奕知难而退,不再追究,可冯奕是谁,他会将许世安放在眼里才怪!
果然,红缨一说完,冯奕笑得更大声,也更讽刺了。
须臾,他笑完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更加冰冷了,“五公主怕是还没听说最近的流言吧?”
她自然听说了,只是,“流言向来不可信。”
冯奕将药搁在院子里石桌上,一甩斗篷就往外走,边走边凉嗖嗖道:“但传言一向并非空穴来风,公主该有点判断力了!”
芷兮不敢置信的盯着他的后背,他的意思是自己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吗?
话落,他人也看不见了。
芷兮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怒从心起,回头朝着屋里走去,边走边想,她现在就去用他的药,要是疤痕去不了,她就把药砸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