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元年一月末的一日,童卿卿和丁家兄妹正在木渎镇最大的酒楼‘珍馐居’用餐,三人点了一桌食物,大块朵颐。席间说笑不停,丁思朗还破天荒的叫了一壶小酒,频频举杯,还向卿卿,思琴劝酒。
“卿卿,今日这酒不得不喝,今日可是你的生辰呀!我和母亲大人都说好了,小酌几杯无伤大雅,思琴和卿卿一起端起来,难得高兴,你不是还说晚上镇子里有戏班演出,到时我带你们直接去听戏如何?”丁思朗今日兴致高,见二人无意饮酒,极力劝说道,还用听戏诱惑丁思琴。
“你们男人怎么都喜欢喝酒?酒有什麽好喝的?你忘了上次我偷尝了一口你的酒,没咽就吐了,还当着客人的面,好不丢人。”丁思琴想起以前不愉快的经历抱怨道。
“父亲管得严,专门让他同为人师的好友盯着我,害得我在苏州学堂里规规矩矩的,一直也没敢随意和同学饮酒,可憋坏我了。腐朽的大清朝完了,今日又是卿卿的好日子,可不是要好好庆祝一下!开怀畅饮嘛!再说酒是要有情致时喝,还要慢慢的细品才可品出味道,哪有像你那样第一次喝就一杯尽肚的!你那不是饮酒,全糟蹋了,你那是灌!牲口喝水见过吧?”丁思朗说完,也没躲闪丁思琴由于被说成暴殄天物的“牲口”愤怒的一拳,手中的酒竟洒出不少。
“好!思朗哥说得对!变天了!女子也可以当家做主了,这一日终于到了!今日就爽快一次,我们不醉不归!为了我们的新生活干杯!”童卿卿心情极好,话语中尽显豪爽之情,语毕便已举起酒杯,毫无忸怩。丁思琴听卿卿这麽说也不好推辞,只好硬着头皮举起酒杯。
三人在酒楼把酒言欢,酒过三巡,童卿卿和丁思琴脸色微红,都有些醉意。就在这时酒楼里闯上几个“不速之客”,一对全副武装的军人来到酒楼上,手中拿着文件,在酒楼中央大声的读着手中的公文。
“现宣布临时大总统孙中山令:‘满虏窃国,易吾冠裳,强行编发之制,悉从腥膻之俗……今者清廷已覆,民国成功,凡我同胞,允宜除旧染之污,作新国之民,凡未去辫者,于令到之日,限二十日,一律剪除净尽,有不尊者,以违**。’诸位如今已接到指令,务必严格遵守,违者严惩。”带头的军官说罢,威严的注视着周围的食客。
“原来是大总统的剪辫令,我早听说了,没想到现在已经到咱们这里了。”丁思朗小声的对童卿卿和丁思琴说道。
“哪有说剪就剪的,这根辫子可跟了我半辈子啦!剪了让我日后如何生活?我不剪!你们当兵的说的振振有辞,还不是收点钱就了事了,给你们!”一位正自饮自酌,喝的酩酊大醉,发丝微白的中年男子大喊着,随手朝那名军官扔出一个钱袋子,结果却砸在了军官的头上,把他的军帽都砸掉了,帽子还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才缓缓停下,引起周围食客哄堂大笑。
“大胆狂徒!我今日就给你看看什么是‘违者严惩’!把他给我抓起来!先剪了他的辫子,再带回去关着!”军官赶忙捡起地上的军帽,用手弹着帽上的浮灰,暴怒道。
随行的士兵听到长官发令,都毫不迟疑,顷刻间已把那个醉酒的男子团团围住,分工明确,行动迅速,有人拽着他的辫子,有人紧紧的按着他的胳膊,他极力的抗争着,但在经过严格训练的兵士面前毫无作用,只听咔嚓一声,那条他视如至宝,极力维护的辫子就无声的落在了他的脚下,在推扯过程中辫子被众人无情的践踏着,地面扬起层层灰尘,将本是乌黑发亮的长辫糟蹋得惨不忍睹。
“糟了,那人是曾经教过我的私塾先生,白先生!刚才竟没认出来。不行!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把他带走。”丁思朗突然瞪大了眼,惊慌地说道。说完没等童卿卿和丁思琴反应就冲到了军官面前要说情,结果军官根本不听他的,毫不客气的把他推开,硬是要拉白先生走,丁思朗不知哪来了一股蛮劲,竟把拉白先生的士兵推翻了一个!
“反了!反了!把他也给我带回去!”军官说着就让人把丁思朗拉下楼梯。
“思琴,快!你快回家告诉姨夫、姨妈,我去跟着他们。”童卿卿说完便飞奔下楼梯,向那队士兵追过去。
童卿卿由于初次饮酒,又过了量,一路摇摇晃晃的跟着,见他们把丁思朗带进了镇子外一个驻军院落。她也想跟进去,却被警卫无情的拒之门外,好话说尽都无用处,她望着铁面无私的警卫,顿觉无计可施,心里十分焦急。该如何是好,这样等下去,万一思朗哥再顶撞他们,免不得要受皮肉之苦。正焦急地想着对策,却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循声望去,只见远处四、五人一身戎装,身骑战马飞奔而来,没一会儿就到了近前,她赶紧躲到了拐角处露
出半面脸颊偷偷地观察来人。
“这位是苏州军政司军法科的穆少凌,今日来此短暂巡视,晚上就要回苏州,快去通报你们长官给我们带路!”从马上先下来一位军官,急步跑向警卫语速极快的命令道。
童卿卿一听穆少凌这个名字,隐隐觉得在哪里听过,可是头疼得很,无法正常思考,但是她一想到刚才提到这人是‘军法科’的,一定有权管理强行把丁思朗拉走的那几个军人,便来不及多想,朝着为首的穆少凌冲过去。
穆少凌等人并未下马,时间仓促,他们要直接到各处检查驻军的军容军纪。新政府刚成立,稳定军心,民意最重要,穆少凌深谙此道,执掌军法科,事必躬亲,今日已巡视了吴县几个镇,这木渎镇是最后一个。
童卿卿左摇右晃的还没到穆少凌跟前,就被高度警惕的随从拦住,酒力冲头,卿卿无力的挣扎了两下,极力想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马上的穆少凌,口中含混不清的说着:“求你救救我哥哥,都是他们的错!乱抓人!求求你!救救他!”
马背上的穆少凌一身藏青色冷硬的军装,春日和煦阳光下微风轻轻拂动着他的披风,白色的手套轻轻扶着帽檐正低头打量着童卿卿。卿卿背光而站,加上偷偷欲裂,无法看清穆少凌的样貌,只觉他被阳光映射出的剪影,英挺威武。
“快扶住她,把她先送到屋里,我们先去巡视。”穆少凌俯视着眼前娇小的身影,见她神志不清,身体摇摇欲坠,赶忙对正阻拦童卿卿的随从命令道。
天色渐黑,穆少凌巡视完驻军本欲就此离去,被人提醒才想起有位姑娘还留在驻军院子里,他踌躇了,怎么处理她呢?算了,留给这里的人解决吧,自己还得赶回苏州呢。可是刚骑马跑出不远就拉住缰绳掉头回来了,他想起姑娘说到的含糊不清的几个字:“救救他”,“抓错人!”联想到也许是有人违法乱纪,这姑娘定是有冤屈,再想起她那娇小身影和最后昏迷的神态,顿觉把她留到都是男人的军人驻地不妥,没再多想便侧身吩咐道:“快去,把下午见到
那个姑娘接过来,一起回苏州。”
马背上穆少凌小心翼翼的抱紧童卿卿一路疾驰,赶在天黑前回到了苏州的住处。等卿卿醒来时已是深夜,她口渴难耐,摇着头努力睁开双眼,想要找水喝,却发现自己身处陌生之地,揉揉眼睛,却看清她对面不远处正坐着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一时惊讶的不知所措,竟有些恐慌。
“终于醒了!刚才抱你时闻到你一身酒味,现在口渴了吗?我去给你倒水。”穆少凌说完,走到身后的桌子旁倒了杯水快步走到童卿卿面前,俯身递给她,另一只手轻轻扶稳卿卿的身体,怕她刚醒意识还不清醒,弄撒了水杯。
童卿卿大脑一片空白,想起那男子说抱过她立即红了脸。她努力的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不知为何到了这里,只想到最后见到了一位坐于马上的军官便什么也不记得了。等那人端了水走近她俯身递水时才看清这个和她独处的男子的容貌;挺拔的身体,新式的短发,上身是西洋流传过来的白色衬衣,下着藏青色军装裤,简洁干练。棱角分明的五官,犀利深邃的眼神带着警惕和审度,整个人不怒自威,英气逼人。
“这是哪?我是怎么到的这里?你是?”童卿卿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终于有机会问清她的诸多疑问了。
“这是我家,我是穆少凌,至于你为何而来,还要问你自己,是你自己找上我的,又醉得不省人事,我也拿你没办法,只好带到我家了。对了,你一个姑娘家的,怎的喝那么多酒?在马上还吐了我一身。”穆少凌颇为无奈的说道。
“真的?我吐了你一身?给你道歉了,真是对不住。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最后我见到的那位军官,是我哥哥被他们错抓了,所以我想求你帮忙放了他。至于喝酒嘛,今日是我生辰,和他们饮酒庆祝来着,没留意喝多了。对了,我在这里我姨夫、姨妈还不知道,他们一定到处找我,你能通知一下他们吗?木渎镇丁府,谢谢。”童卿卿这时已清醒过来,想起了白天的事,回答着穆少凌,想起自己吐了他一身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却发现衣装早已换过,颇
为惊讶看向穆少凌。
“你别误会,你的衣裳是我找张妈换的丫鬟的衣服。一会就叫人打电话去驻地,让人亲自登门告知你家人,放心吧。你说今日是你的生辰?生辰快乐!呵呵,没想到是在我这里度过了,荣幸之至!十几岁?”穆少凌见童卿卿望向自己疑惑的眼神,急忙解释着,自己可不是登徒子。听说正巧是卿卿生辰,倒也来了兴致。
“十四岁,呵呵,谢谢穆大哥!不过能救出我哥哥就更好了!”童卿卿想起丁思朗可能会受拳脚之苦就句句不离救哥哥的事,希望引起穆少凌注意。
“好,只要你哥哥没有错误,我一定会救,今日太晚了,明日一早我再过来,到时你再和我细说,放心我们的人不敢用私刑,至于处罚也是隔日审判后,来得及的,你快休息吧。”说完替童卿卿盖上被子,有随手把自己椅背上的外套搭在上面,便转身离去。
等人走了,童卿卿的心跳还是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她还是第一次这麽晚和一个男子相处,而且还是个陌生人,不过他的名字好熟悉,就是想不起来了。那人看着严肃不苟言笑,但卿卿能感受到他的细致入微,态度和善,想着明日兴许就可以救出思朗哥,她心里有些兴奋,拉紧了被子,盖在上面的外套散发着男子才有的淡淡气味,她轻轻的嗅着,有点陌生的新鲜感,渐渐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