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区,小意大利。
深夜的纽约,退去白天的明媚敞亮,剩下混沌和烟视媚行。
这里的酒吧从来都不缺两样东西——狂欢和失意。
电子音乐轧响震天,昏暗的舞池里,闪灯躁郁而迷乱,让视觉和听觉都格外迟钝。
被停职以后,迈兰几乎天天光顾这里,逃避现实也好,醉生梦死也罢,总要找点事把空白的时间填满。
手中一杯白兰地已经见底,他晃了晃玻璃杯,给酒保比了个续杯的手势。
“亨特先生,”酒保见他已经不太清醒,好意劝到,“今天已经喝得够多了,我怕你等下找不到路回去。”
迈兰没说话,往裤兜里摸出一张一百美元递过去。
谁都不会跟钱过不去,酒保愣了愣,摇头又给他倒了半杯。
“最近的新闻你们看了没?”
旁边卡座里,一群上班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你关心这些有什么意义,”另一人打趣,“钻石王老五娶大小姐、娶小保镖都好,但总之是不会娶你。”
在坐几人都哄笑起来。
被怼的人没有不开心,继续半开玩笑道:“要我说,这意义还是挺大的。它可能会一定程度上改变女性对自我形象的认知,说不定下个季度就会开始流行tomboy风。”
说话的人翻出个白眼,得意道:“做时尚的怎么可以连这点敏感度都没有。”
“你那是没见过正主瞎猜呢吧?”同伴反驳,“据我所知……那小保镖可不是什么tomboy风格的金刚芭比,人家长得可正点、身材超火辣呢!”
几人不信,起哄嘘他。
说话的男人急了,梗着脖子道:“不信算了,我在大西洋城的赌场见过她一次。算算时间,当时男方还和大小姐有婚约呢,就在赌场里因为这个小保镖跟那谁……”
他想了想,恍然道:“就是这间酒吧的老板动了手。”
说的实在是有模有样,众人相互递眼色,有人接话道:“可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不是那什么么?”
“对啊!”男人笑得得意,“这就叫冲冠一怒为红颜,听说都动枪了。啧啧~”
见众人被这消息唬得一愣,他又凑到人前去,八卦道:“我可还听说,女方根本就不是什么男方的保镖。”
“啊?!”众人惊讶。
他故意顿了顿,等吊足人胃口才继续道:“人家一开始,可是男方未婚妻的保镖。”
“什么?!”大家齐齐一副吃瓜表情,“小叁爬床上位啊?”
透露消息的人对众人挑眉,笑得一脸玩味。
“哗啦——”
桌上的酒瓶和玻璃杯碎了满地。
刚才还因为掌握谈话节奏而得意的男人,下一秒就被人拎着领口,从卡座上拽了起来。
而其他人都还没回神,只看向那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一时都愣在那里。
“她没有!你根本不认识她……你知道什么……”
迈兰揪住男人的领口,因为醉酒和激动,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喝得太多,下手早没了轻重,这么短短的几秒,就把面前的男人掐得快要断气。
随行的其他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有人救人心切,抡起手边的酒瓶就往迈兰头上砸去。
“砰”的一声,酒瓶碎裂。
这下的响动实在太大,周围的骚动很快引来了酒吧的保安。
两个人冲过来,要拉开迈兰。
然而他已经喝得快没了理智,只剩下长年在工作里积攒下来的本能。
拉架的保安刚一碰到他,就被当胸踹了一脚,直直飞出去几米,差点断了肋骨。
见同伴被打,矛盾很快升级。
另一人先摁开耳机报告情况,之后干脆拔枪威胁,吓得酒客们惊叫逃散。
这间酒吧是布纳诺家族的产业,自然闹事的场面见过不少。
驻场的党徒和保安纷纷赶来,迈兰再是身手了得,也很快被人制服,摁在了地上。
颧骨上挨了一拳,也不知道是不是肿了,火辣辣的痛。
他的侧颊贴着冰凉的地面,视线里只能看到对方黑压压的一片皮鞋。
有人从人群之后走了过来,伴随打火机的“喀哒”声,周围腾起一股浓烈的雪茄味。
“把他的头抬起来。”
一口浓重意大利口音的英语,男人走到迈兰对面的卡座坐下,拿着雪茄的手上戴满戒指。
头皮惊痛,迈兰被人扯着头发仰起头。
视线聚焦的时候,他看见一个梳着油背头的男人。
那人看见他的脸先是一愣,又从身边人的手里接过手机,对照着看了看。
几秒后,酒吧里爆发出男人略带神经质的笑声。
维里斯俯身打量迈兰,拍着他的脸道:“你就是那个跟霍楚沉有过节的探员?”
喝得太多,又是一顿肉搏,迈兰早就精疲力竭,没有力气回应他。
维里斯懒得再问,只阴笑着跟身边人说:“这次换我们挖个坑,让他霍楚沉来爬一爬。”
*
晚上十点,荆夏从浴缸里醒过来,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惊悸。
泡澡的水已经凉了,点在旁边的熏香蜡烛也不知什么时候熄灭。
窗外一轮冷月,遥遥地落下来,照得人心里莫名的空落。
霍楚沉把她软禁在了哈德逊。
手机和电脑都被收走,除了电视能看,他隔绝了荆夏与外在的一切联系。
也不知到是故意晾着她,还是忙,这几天霍楚沉都没回过哈德逊。
楼下的安保翻倍,女佣每天都来给她做饭,但他们除了做自己的事,对荆夏都是能避则避的态度。
她像是被困在孤岛的旅人,陆地在渺远的地方,举目看不到一点出路。
霍楚沉大概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逼她妥协。
荆夏懒得去揣摩他的心思,每天该吃吃、该睡睡,偶尔也用他在楼下的健身房做做运动。
仿佛一点都没被这样的生活所影响。
所以如今这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倒让荆夏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去淋浴间冲了个热水澡,披上浴袍下了楼。
公寓白天还有点人气,一到晚上就只剩荆夏一个。霍楚沉再不回来,更是空空荡荡,走路都能听见回声。
荆夏怔了怔,发现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他……
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这下更加阴郁。
她拧开客厅里的大灯,试图用灯光把这些空阔都填满。
“荆小姐。”
突然的声音让荆夏吓了一跳,好在她很快就辨认出那个人是贝斯。
贝斯好像刚从外面回来,外套还穿在身上,两只手插在兜里。
他还是那么礼貌又疏离,看见荆夏也只是点到为止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荆夏跟他不熟,但也不讨厌他,所以只是回给他一个同样的微笑,转身又往厨房去倒水。
贝斯跟了过来。
厨房没有开灯,借着客厅里的明亮,荆夏看不太清楚贝斯的表情,只莫名觉得奇怪。
“贝斯先生有话要说吗?”荆夏问。
贝斯没有立即回答,只用一双眼静静地看她,像雾霭里透出的一点隐约天光。
荆夏见他没有要交谈的意思,端着杯子要走。
然而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却被他叫住了。
“你想离开霍先生吗?”贝斯问,看她的眼神晦暗不明。
荆夏被这问题怔得一愣,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贝斯笑了笑,露出一点轻松的神色,安慰她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荆小姐,如果不能全心全意地爱他,你就不该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所以……”贝斯顿了顿,看着她道:“荆小姐想离开吗?我可以帮你。”
如果不是手里的热水还有温度,荆夏几乎要觉得自己这是在做梦了。
可是贝斯是霍楚沉的人,他说出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荆夏拿不准。
别说她现在被霍楚沉软禁,已然一只困兽。就算贝斯真的想帮她,迈兰还在纽约,她可以一走了之,但霍楚沉难免不会拿迈兰威胁她。
所以……
想到这里,荆夏深深呼出口气,摇了摇头。
“是因为担心亨特探员吗?”
背后的人再次开口,每一次都能让她脚步顿停。
荆夏没有否认,只道:“在确定我和他的事情不会牵连无辜之前,我都不会离开。”
“既然这样……”贝斯犹豫着道:“我不如再卖给荆小姐一个人情。”
“什么?”荆夏转身,隐约从他的话语里察觉不对劲。
贝斯递给她一个手机,摁亮,上面是一个人被蒙着头架走的照片。
从昏暗的光线和角度来看,这是一张偷拍的照片。
手上一抖,杯子滑落,里面的热水洒出来,荆夏却感觉不到温度。
因为她认出来,上面的那个人,是迈兰。
她错愕地看着贝斯,头脑空白。直到手心里被递来一把车钥匙,贝斯说:“我告诉荆小姐亨特探员在哪里,但是作为回报……”
“我会带迈兰离开纽约,再也不回来,再也不接近霍楚沉。”
贝斯沉默地看她,苍老的眼中浮现一股决然,“医药间里有注射器和几支硫喷妥钠,我断掉监控系统,安保会去查看。只要不弄出响动,埋伏他们很容易。”
贝斯交代完,要去医药间拿东西,见荆夏还愣着,回头提醒道:“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