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剧情就像一团开得花团锦簇,辉煌灿烂的花儿,云缡嫁到宫中之时,便是它开得最盛之日,开过之后,便渐渐地露出衰败之象。
入宫五年的时间,云缡掉了三个孩子,皇帝渐渐地不再往她这边来,她的身体也渐渐地垮了。
缡宫的墙角边,一簇月季开得正旺,姹紫嫣红,盛花怒放。
云缡坐在院中,面色枯槁,望着那簇花儿出神。
这是她从边关带来的花种,进宫那年正是春天,她将花种撒在墙角,它便蓬蓬勃勃地长了起来。
这花儿的生命力极强,曾经有一段时间,它蔓延了整个院子的边边角角,后来有一次,它的花刺挂破了皇帝的衣角,之后便全部被花匠铲除。
就连这一簇,也是她苦苦哀求才能够留下来的。
花儿依旧旺盛蓬勃,她却日复一日地干枯衰败下去。
云缡什么都不缺,弟弟云飞在边关为国征战,战功累累,平南蛮,打北胡,灭卫国,战利品和皇帝的奖赏源源不断地送到她这儿来。
她的私库中堆满了珍贵的药材,可是什么药材都治不了她的病。
别的嫔妃都说云缡有福气,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弟弟平安,想要有自己的一个孩子,不论男孩还是女孩。
太后不喜欢她,皇帝也不喜欢她,宫中妃嫔们那些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她统统不懂,也不想懂。
她是天空傲然飞翔的雄鹰,又怎会为了一条虫子的归属,和土里刨食的母鸡们斗得不亦乐乎?
每次传来弟弟大胜的消息,在别人羡慕嫉妒的目光里,她却总是夜不能眠。
云缡自己就是从战场上拼杀过来的,深知刀枪无眼,战场无情,她只盼着,弟弟赶快平定疆土,回到京城来娶一房好媳妇,一家团圆,和和美美。
至于她自己,那个名为云缡的女将军,在失去自己的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只是希望,皇帝看到她的时候,能够对她的弟弟心生一点点怜悯,能够让弟弟有个不错的归宿。
毕竟,在云缡的心里,皇帝对她,是曾经有过那么点真情实意的。
那些邂逅,那些诗句,那些月夜里的刀剑相击,铿锵声响,不可能都只是阴谋吧?
就算一切都是演戏,皇帝他,总有那么一刻,带了一点真情实感吧?
就连她自己,在无数次地提醒自己之后,最终不也陷入了皇帝的温柔陷阱之中么?
布下陷阱的那人,除了帝王权术之外,真的就没有一点点人类的情感么?
就算没有爱,总有那么一点点怜悯,或者感动吧?
皇帝有没有感情不得而知,但云家最终的结局确实不怎么样。
几年后的一天,边关传来消息,云飞剿灭卫国,班师回朝。
近几年来,云飞战功赫赫,平北胡,打南蛮,如今心腹大患的卫国也被灭,原属于卫国的大片疆土划入了庆国的疆域,云飞的功劳不可谓不大。
现如今,外患已除,国内一片安定祥和,这位武威大将军,将军权交给皇帝派去的原羽林军将领雷和,只带着二十来人,回到京都。
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看着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穿着皇帝赐下的三品官袍,意气风发,进宫来探望姐姐。
云飞从十五岁起上阵杀敌,多年征战,水里来火里去,与各色强敌周旋搏杀,既是为了报答君主的知遇之恩,更是为了让家人因为他的缘故,受到更多的恩待。
云缡早早地得了消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还特意在苍白的两颊上搽了点胭脂,使得她看起来气色更好些,脸蛋儿更红润些。
阔别多年的姐弟见面,姐姐发现了弟弟威风外表下的行动不便——受过太多的伤,使得云飞小小年纪就落下了一身的毛病。
而弟弟,也发现了姐姐那掩藏在美丽笑容下的寂寞和苍白。
他们都是为了亲人幸福,不惜牺牲自己的人,最终却发现,一家三口,包括独自在府中养老的云岳,没有哪个人过得幸福。
这只是开了个头,不幸的事情纷至沓来。
云缡一天天地枯萎下去,而云飞受伤势影响,再也没能回到军中,只在京中领个闲职。
云飞失势的后果渐渐显露出来,缡宫的吃喝供应不上,生病请不到医生,云缡倒也无所谓,反正她的心已经死了,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只是为了弟弟和父亲。
让她彻底死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在一个炎热的夏天里,云飞腰上箭疮旧疾复发,病重难医。
云缡想要回家去探望弟弟,太后却是不允,皇帝却在这时赐了烧鹅给云飞。
众所皆知,疮疾最怕吃鹅,食鹅肉必死无疑。
即使食了鹅肉不死,可在箭疮发作的时候,皇帝赐下烧鹅,其中的意味只要是人,就都能想得明白。
即便不死,也得主动想法子去死。
这是皇帝的恩赐,给云飞一个体面的死法。
如果不接受这种死法,那么还有不体面的等着云飞。
云飞捧着烧鹅泪流满面,最终硬撑着吃了鹅肉,箭疮发作,硬生生疼痛而死,云岳心痛于儿子的死,随后旧疾发作,也跟着去了。
国之柱石因病去世,皇帝大为悲哀,对云家大加赏赐,亲自前去吊唁。
只是这些,死去的云家父子已经不需要了。
消息传来,云缡终于再没有什么牵绊,她给自己换上旧时的衣裳,收拾整齐,嘴角带着几分淡然的笑意,割开了自己的腕脉。
担心死得不利索,她几乎把整个手腕都切开了。
云缡不知道弟弟是如何流着泪,吃下那只象征着毒药的御赐烧鹅,也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假称旧疾复发,硬生生把自己饿死。
(关于疮疾不能吃烧鹅:明朝翦胜野闻里有记载,)
她只知道,割开腕脉的疼痛,不及她听到家中噩耗时心痛的万分之一。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如今四海平定,也到了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殷红的鲜血浸湿了缡宫的地面。
只是,昔日的女将军,如今的弃妃,即便是死,到底是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