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着三两样下酒小菜,虾蕈羹、煎鹌子之类,此外还有一碟香糟鱼,热气腾腾香味四溢,让人瞧着就有好胃口。
酒是本地的佳酿“碎玉”,沉厚清醇,绵软甘香。
一个月里总有三两回,苏时焕是要约上曹师傅出来小酌两杯的,年深日久,早已成了习惯,无琐碎事烦扰,是难得的自在。
醉仙楼的二楼,比之嘈杂的楼下大堂,要显得宁静许多,苏时焕自顾自斟一杯酒,与曹师傅相碰,送到唇边一饮而尽,清淡地笑了一下。
“这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吧。”
他不紧不慢地道:“澡豆那种东西,原本就不适合在药铺里售卖,叶姑娘与胭脂铺合作,委实算作十分正常,对于咱们松年堂的生意也不会有任何影响,老曹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话哪是这样说?”
曹师傅将眉头拧得死紧,酒杯攥在手里,迟迟就是不往嘴边送:“再怎么说,连翘丫头如今也算是松年堂里头的人,若是生出了要做澡豆来卖的想法,难道不该先同姜猴子商量?这买卖的确不适合在松年堂里做,姜猴子心里自然是有数的,大家把事儿说明白了,她再去寻胭脂铺,咱也不会拦着她呀!”
他有点闷闷的,“砰”一声,将酒杯顿到了桌上。
“那孩子,向来是个心中有分寸的,不会乱来,处事虽生涩,却也始终尽力周到,眼下忽然转了性子,我反正是觉得……”
“不过是个澡豆而已,你想多了。”
苏时焕仿佛混没在意地摇了摇头,搛起一筷子虾蕈羹,蓦地低低一笑:“还有,老曹你满嘴‘姜猴子姜猴子’地叫,回头我非得去老姜面前告你一状不可!”
“啊呀,这不是几十年叫习惯了吗?”
曹师傅跌足道,伸手就去摁他的胳臂:“我说,您别打岔,也别忙着吃啦,咱这不是说正事呢吗?我是猜逢着,连翘丫头会不会生了二心,不愿意在咱松年堂呆了!喙,拢共才来了多久哇,怎么就……”
苏时焕垂了垂眼皮,将犹自探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去。
“我说过了,不过就是个澡豆而已,既然咱松年堂没法子做这个买卖,总不能拦着人家发财不是?如你所言,叶姑娘并不是那起不知轻重的人,她既与彭掌柜的胭脂铺做了买卖,就应当晓得,此事必然会有传到咱们耳朵里的一天。依我看,她原本就无意隐瞒,明日去了松年堂,自会给老姜一个交代。”
“您说的倒轻巧!”
曹师傅翻了翻眼皮:“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今儿是个澡豆,下一回,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了……”
他心中忽然窜出个想法来,眉梢一动,抬头急切道:“我说……该不会是给大夫人唬着了吧?”
苏时焕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面上笑容一敛,将筷子轻轻搁在了桌上。
“怎么说?”他抬眼去看曹师傅,沉声道。
“大夫人临离开清南县之前,来找过连翘丫头一回——啊不对,严格说来,应该是两回!”曹师傅望着他的脸,一五一十道,“将闲杂人等都遣了出来,两人关在那小书房里咭咭哝哝说了许久,第二天,大夫人又打发了丫头来请连翘丫头往大宅走一遭。若不是有衙门里的捕快忽然跑来,说是有事要连翘丫头帮忙,我看这一趟,那孩子是非去不可哩!”
苏时焕不语,手指在桌上轻轻磕打。
苏大夫人去松年堂与叶连翘相见,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但为的是什么,他却并不清楚。怪不得听宅子里的丫头说,苏大夫人临行的头晚,在房里发了好大脾气……难不成是因叶连翘没去?
“老曹。”
他正色对曹师傅道:“那日大夫人打发人去请叶姑娘,你可瞧清楚了,她当时是何情形?”
“我就是看她那模样,有些不情愿啊!”
曹师傅打了个唉声,摊了摊手:“磨磨蹭蹭的,分明不想去,却又无计可施。您是没瞧见,衙门里那捕快找上门来的时候,她简直大松一口气,要不是极力忍着,我看她恨不得拽着人家扭头就跑!所以我才说,她十有八九是被大夫人给唬着了嚜。”
当时情景,苏时焕虽未曾听见,但听曹师傅描述,也能大概猜到叶连翘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不由得低笑一声:“如此我便明白了,被母亲硬拽着往浑水里拖,怨不得她会生出别的心思来。行了,这事我晓得了,你不必再担心。”
“您的意思……”
曹师傅往前凑了凑,试探着道。
苏时焕没答他的话。
不过,恐怕是得抽时间往松年堂走一趟了。
……
彰义桥胭脂铺的彭掌柜,将一颗澡豆闹腾得满城皆知,月霞村的叶家人,自然也不会一无所知。
叶谦免不了有些担忧,怕叶连翘再去松年堂会不好与人相处,拽着她唠叨了两句,孰料他这二闺女,竟是淡定得很。
“爹您放心,我心中有数。”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将他给打发了。
叶谦还待再说,见她仿佛胸有成竹似的,也就不好再多管——如若不是他一年多不归,家里的三个孩子也用不着想尽办法挣钱养活自个儿,叶连翘更不必一个姑娘家跑去药铺里坐堂,他现在才想起来担心,只怕,有点嫌太晚了。
叶连翘早已想好一番说辞与姜掌柜应对,当晚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翌日一早,带上些自家做的澡豆,往城里松年堂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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