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便是遭遇了人生莫大坎坷的桓雾,更是心如死灰,之后他离开照天城,从此便了无音讯。
而之后的太史令由百官推举,变成了顾泯身上那手札的主人,班孟。
而自此以后,这太史令一职,也不再世代相传,桓氏子弟更是再没有担任过这个职位,因为这件事不仅事关大宁皇族,而且还对史官们有些不好的影响,所以史册上也没有记载这件事。
能够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当时经历过的百官以及世代将其当作家族耻辱的桓氏子弟。
李乡作为当初的皇子,自然也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之一。
所以当他看到桓雾的时候,才会如此惊讶。
因为不管当初桓雾去了什么地方,他都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人了,断然不可能活到如今,除非他之后努力修行,或者用了别的什么秘法,才有可能长存到如今。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让他活到现在,都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他今日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
听完李乡的那个故事,桓雾也有些感慨,他看着李乡微笑道:“殿下真是好记性,时隔千年都还能记得清清楚楚。”
面白无须的桓雾看着很温和,即便是听完那个故事,也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好像当年的事情,他早已经放下了。
李乡皱眉道:“千年过去了,太史令想必早已经释怀此事。”
李乡很凝重,他知道让人释怀是很难的,之所以如此说,是想知道桓雾到底是怎么想的。
桓雾点头道:“对啊,时隔千年,要是一般人,早就从最开始的愤怒,变成后来的无奈和颓废,到了最后,便只剩下麻木。之所以麻木,不过是因为无能为力的自我安慰和放弃,加上他们本来便活不了多久,所以最后自然会这样死去,让事情就像从来没有在世上发生过。”
“是啊,史册上没有我的名字,知道我名字的大部分人,也会死去,唯一记得我名字的,大概就是那些一直恨我入骨的桓氏后人们。”
桓雾的脸色渐渐的变得生硬起来,他看着玉座上的那具尸体,微笑道:“不过我忘不掉。”
“一辈子都忘不掉。”
李乡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便被桓雾粗暴打断,“别来说什么要放下,要重新开始的废话,你见过那个暗黑的牢狱里,整日黑的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景象吗?你每天只能听到老鼠那肮脏的叫声,当你好不容易看到一抹光亮的时候,你发现那不是希望,而是刀光!”
“那柄小刀,当真是锋利啊!”
桓雾粗暴的声音响起,里面带着一丝凄凉,但更多的还是很多复杂的情绪。
听着桓雾的这句话,顾泯很容易想象到那个场景,光是想想他便觉得有些阴暗,更不用说是亲身经历过的对方了。
那的确是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东西。
修行者虽然可以通过修行来获得更多的寿命,但若是断了一只手,那只手便一辈子都无法长出来。
更何况断的还是那个东西。
没有经历过旁人的苦难,那便永远没有感同身受的说法,没有经历过旁人的苦难,自然也不该随口劝慰对方,让对方放下。
顾泯最近知道的事情太多,每一件都让他有些感触。
李乡平静道:“若不是太史令私闯宫闱,怎会如此?”
“私闯宫闱,我不过是被他随手陷害的!”
桓雾冷漠道:“你是他的儿子,你当然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好大喜功,心中从来没有百姓,有的只有自己,在意的都是那青史上对他的看法,知道我这手里的笔不会一味的歌颂他,他便找了理由将我的笔拿走罢了。”
“要不是我在朝中还有些朋友,殿下以为我能够轻易的活下来?”
李乡沉默,他知道桓雾说的,大概都是真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确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修行者的眼里,他是个可以为了修建帝陵就掘坟的强大修行者,在百姓的眼里,他是动辄征用数十万民夫的暴君,若不是他的境界足够高,大宁的铁骑足够强,只怕很久之前,大宁王朝便要一世而终。
所以在短暂的时间之后,李乡便相信了这个说法。
“的确是大宁对不起太史令。”李乡喟叹道。
李乡对着桓雾认真赔罪,然后问道:“之后太史令去了何处?”
桓雾大声笑道:“之后?那个故事实在是太长了。”
第204章 三件事
“离开照天城之后,我已经没了一切。”
桓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个故事我从未与人说过,今天是一切事情的结束,可以说一说了。”
于是之后,桓雾开始讲述起来之后的故事。
离开照天城之后,这位已经不完整的太史令一度想要轻生,于是他来到照天城外的山上,想要一跃而下,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在上山途中,看到了一只没有了后腿的小鹿还在艰难的活着,在面对豺狼的时候,依然在奋力的跑,想要继续活着。
“一头小鹿尚且知道苟延残喘,我未免有些太悲观了。”
桓雾微笑道:“况且我的大仇尚未得报,怎么能够轻言生死。”
桓雾被宁启帝所害,让他丢掉了除去性命外的所有东西,所以对于桓雾来说,余生要做的事情,便只有一件。
所以拖着残躯,他去了南方。
想要报仇,自然得修行,不然一切都是免谈,想着这件事,他便去到那些修行宗派,想要拜入其中,获得修行之法,但当时他已经是不惑之年,加上没了最重要的那东西,早已经过了最适合修行的时间。
所以很多宗派直接便拒绝了他,几经波折,他才终于在一个小宗门里落了脚。
最开始他不过是杂役,每天要忍受着那些修行者的呵斥和谩骂,但他却从未放弃,白天干活,晚上便拿着那本浅显的修行秘籍不断钻研。
天不负有心人,在数年之后,他终于踏上了修行的道路,当时他已经四十几岁,却才刚刚开始修行,不管怎么看,他未来都没有可能追的上宁启帝,恐怕到死,他都只能带着自己的仇恨每日煎熬。
但若是这样,这故事便太过简单了。
上天曾经给予了他苦难,在之后自然要好好弥补。
此后某日,他在宗门做事的时候,竟然是多年没有人清扫的灶房里找到了一本秘籍。
那本秘籍远远要比之前得到的精妙得多,而且对于修行的要求,也要苛责得多。
但他恰好满足。
所以自此以后,他每天都开始苦练,竟然是大器晚成,真的在一百岁的时候,成为一位金阙境的修行强者。
成为修行强者,这当然不够,因为宁启帝的境界绝对会比他高很多,所以在成为金阙境强者,接管了这个宗门之后,桓雾接下来便开始暗暗的培养自己的力量。
用了不过几十年,他在暗处至少便已经有了数百修行强者,如果一朝暴起,至少能让大宁王朝的西南陷落。
不过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每日除去修行之外,就是其余的布置。
顾泯忽然问道:“你不仅是想要杀死他,还要覆灭一座王朝?”
故事听到这里,一直没有说话的顾泯终于说话了,他看着桓雾,问出了这个问题。
桓雾看向顾泯,赞赏道:“果然聪明,他让我遭受如此大痛,我当然不止想要杀了他。”
顾泯说道:“但我还是觉得,你杀不了他。”
桓雾眼睛里冒出寒光,然后他不得不缓缓点头,“是的,他即便再怎么不堪,但修行天赋也是千年来第一,他如此强大,世上没有人能杀他。”
顾泯不说话了,世上痛苦的事情有很多种,其中一种便是你怎么努力都不一定能成功。
桓雾收敛心神,开始继续讲着之后的事情。
他的境界越高,便越清楚宁启帝有多么强大,多么不可战胜,所以在之后,他的重心便放在了其他上。
此后的日子里,他开始往大宁王朝的军方还有朝堂都安插自己的棋子,虽说这种事情会很漫长,但他余生便只有这件事能做,故而也很能按着性子去做。
又过了几十年,他成功的在大宁王朝上下所有重要的地方都有了眼线,终于探听到一件大事。
那就是宁启帝的修行出了问题,他虽然已经超脱金阙,但是修行上有了问题,这样下去不但会让他早亡,而且还会让他此生再没有往上攀登的可能。
所以宁启帝便在着手修建帝陵,并且研究复生之法。
这件事十分隐秘,要不是他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也不可能探查到其中的真相。
知道这件事之后,桓雾只做了一件事。
第一件事是去探查那复生之法的具体细节。
知道了具体细节,之后他才能继续布置。
好在他的工夫下得足够深,之后还真是把其中细节都查到了,他知道宁启帝修建帝陵,知道要李乡作为媒介,等着多年之后复活。
于是他开始在这里阻拦宁启帝的计划,但这件事是宁启帝最看中的,而且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死,所以桓雾很多计划都落空了。
“这是我第一次失败,虽然是因为两方的实力巨大差距造就的,但我还是很生气。”
不能阻拦宁启帝建造帝陵,也不能阻拦他的复生之法,桓雾便只能进行下一个事情。
继续对大宁王朝的渗透。
而后数年,随着桓雾的努力,大宁王朝很多地方都真的有了他的人,若是在那个时候,他要来一次袭击,只怕整个大宁王朝的元气都要损耗几分。
可他还是很有耐心的继续等着,等着他该出手的某一天。
那一天,很快便到了。
宁启帝终于死了。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最后被人放进了帝陵里。
此后的岁月里,他会在帝陵里一直默默积蓄能量,等着某一天重新出现,而他之后的大宁王朝还在,大宁王朝便是桓雾的目标。
“新君即位,施以仁政,许多之前被杀的大臣都平反了,可唯独没有我,既然你们如此对我,我何必留情?”
也就是在那一天之后,桓雾已经是对大宁彻底的死心了。
于是在之后的几百年里,他每天在做的,就是把大宁一点一点推向深渊。
所以说,大宁的衰败其实从宁启帝将他处以宫刑之后,便已经拉开帷幕了。
“此后的日子里,我不知道往皇城里送了多少漂亮的女人,不知道给那些所谓的名臣清流送了多少银子,不知道替多少人买官,大宁上下就像是一棵参天大树,不过在我这只巨虫里的嘴下,始终都要倒塌。”
一座王朝的兴衰,往往有很多因素决定,君主是否贤明,朝堂上的大臣是否清直,是否有能吏,当这一切都有人在背后操控的时候。
一座王朝,焉能不亡。
可即便如此,桓雾做成这件事,也花了数百年。
“最后世间各地烽烟四起,义军围住了照天城,照天城送出去的那封求救信,其实根本就没有到北境,而是被我拦下来了。”
听着这话,顾泯皱着眉头,之前在试炼的时候,大能洞府里的那座照天城,顾泯进入过一个幻境,那个幻境里,便始终有人在等着北境那支北军侯的大军南下勤王。
北军侯是大宁的军神,世代相传,为大宁他们付出了一代又一代,即便到了大宁王朝最后的时间,他们依然坚挺着,并没有因为任何事情而放弃护卫大宁的使命。
最后的一战里,他们是大宁最后的希望,一直坚守北疆,却没能收到照天城的求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