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老宅种了许多梅花,今年春来的早,元宵节前后,梅花开的正盛,在老宅看宅子的家人折了许多梅花送过来。徐颖珊一时兴起,提议去看梅花。
这宅子里的梅花,是沐仲在世时候,因着爱妾梅姨娘的闺名是秦吟梅,特意为她种下的。是以,兄弟几个人也没有心思去看这梅花,倒是徐颖珊并不知道其中缘故。凌言不愿意拂了妻子的美意,便应下了,凌豪也兴冲冲的要一起去看。
“大姐和雅和我们抱着书琪一起去看梅花吧,我去拿屋里头的相机,我们再拍个合家福吧。去年二哥成婚娶了二嫂,明杰哥娶了子衿,我们家的人又比往时人多呢……”
凌华最是忌讳梅姨娘,听凌豪这么说,便是沉下脸来。
“我不稀罕去看什么劳什子的梅花,你们要去自己去……”
凌华冷冷道。
凌豪被说的一愣,旋即又笑笑:
“大姐不去就不去,大嫂和三嫂去不去?大哥和三哥是不是在楼上说话,我去问问他们忙完没有。”
凌豪道。
“他们可能有事儿,就别去打扰他们了。过年的时候,旧宅子忙着招待族人们忙得一团乱,姗姗和子衿都没有好好的看过旧宅子,一起去吧。”凌言道,和颜悦色的说道。
“好呀,子衿一起去,瞅瞅前情这封疆大吏的故宅是什么样子的。”
徐颖珊巧笑倩兮。
凌言轻轻一笑,不以为意。
平素的徐颖珊绝对不是呆板无趣的人,相反,她思维敏捷,心性飞扬跳脱,是个钟灵毓秀的女子。凌言也是思想活跃的人,颇能懂得徐颖珊的灵动。他们相逢已经是不早,在绕了很多弯路之后,能够走到一起很是缘分。及至在一起,更发现彼此才能做到的相知相惜。非是人前俗事,两个人自有些他们自己的乐趣。
徐颖珊有孕在身,比往时微胖了些,多了几分丰腴与温婉。徐颖珊与凌言手握手,在凌言的搀扶下,披了一件披肩,准备着去旧宅。
饶是如此还是不够,徐颖珊示意着子衿去化妆:
“凌豪的摄影技术不错的,让他帮忙多拍几张照片。化妆的漂亮些才好呢。”
“对啊对啊……你去化妆吧,人面梅花也能相映红的……”明杰也应着。
子衿颦眉瞪明杰:“你好贫嘴啊……”
院子里一片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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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凌晨与凌寒真的是在议事。
炮竹声中,日本开始袭击热河一带。虽然日军的进攻并不是很强势,应该是带有很强的试探性质,但是,这绝对是很严肃的事情。
因为东北沦陷,云清的个人声望,东北军的地位都跌倒了谷底。而今,在面临日本的挑衅,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尤为重要。
王晨刚刚自北平而回,作为行政院长,他自然是代表南京政府对云清的督导;另一方面,大家也期待他的问询能够给公众一个交代。在此时,他的支持是最有力的,他的反对也是利刃。
然而,回到南京的王晨与日本的进攻几乎同时,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王晨厉声指责云清的不抵抗,并以自己的辞职要挟云清辞职。
看着南京的通告,凌寒气的都气的说不出话来。
战争在即,自己内部还忙着攻讦,莫说是云清东北军会心寒,就算是后方的百姓知道,怕也是要心寒了——他们的政府,军队,竟然如是。
王晨通电指责云清:
“去岁放弃沈阳,再失锦州,致三千万人民,数十万土地,陷于敌手,致敌益骄……今又未闻出一兵,乃欲借抵抗之名,以事聚敛。”
“这事儿一闹出来,地方都要致电的。我们没办法保持沉默。凌寒,你说,王院长说的这事儿几分真假?”
凌晨问道。
虽然他也是对王晨的举动很是莫名,然而,他倒是很冷静的分析。凌晨的仕途就历经晚清,北洋政府到南京政府,其中经历的风波诡谲太多,供职于脾气性格各异的长官之下,他知道政治的无奈,多了小心,却也没有更多的怨愤。
他自然明白凌寒的深受打击,可是,眼下那些事儿并不重要——他们的长官私心经不得拷问,他们的政治也做不到同仇敌忾,那坏的环境下做到好一些,比幻想美好,仇恨黑暗更重要。
这是凌晨的逻辑,也是他希望凌寒能够学会的政治逻辑。
一个人,一座城的力量,太过渺小。无谓的抗争和激动是没用的,还不如沉下心做事儿。
凌寒被凌晨追问着,倒是也冷静了一些。调整着情绪,凌寒平静些说道:
“若说是东北失陷的责任,人人得以评说,这本就是云清的责任,他该是负责。但是现在日本对热河袭击,临阵换将是大忌,何况东北军本来就自成体系,云清执政东北数年,也是颇有威望的,不应该现在诋毁他的权威。至于说因为军费的事宜说云清不抵抗,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解释,凌寒对云清的理解,很是笃定。
凌晨点点头,表示赞同云清。
“王晨的通电太过于严厉,俨然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他的想法是很理想的,,可是,要是达成什么效果很难讲。若是一朝失控,恐怕就更是不可收拾了。他或有私心,打压云清和江文凯;也许只是政治幼稚。然而,结果是一样的坏……”
凌晨毫不客气的批评。
凌寒点头称是。
“王晨无论什么心思,不是蠢就是坏,云清怎么会由他摆布。”
手中有王晨的电文,王晨声称“惟有引咎辞职,以谢兄一人,并以明无他”;另一方面,他希望张也辞职,以“谢四万万国人,毋使热河平津为东北锦州之续”……
行政院长为军事失利辞职,本就莫名其妙,明眼人都可以看到他的要挟,只是要云清辞职而已;然而,云清眼下去职。对热河对平津都不是好事儿——真由南方政府的人接管,王晨费尽心机做到的,怕是他会力主人选,能够打压到的是江文凯。
可惜,王晨想的太简单了。书生治国,他未必知道军阀割据时候的权力分配,东北军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外人约束。别到时候逼急了东北投降和反了才好。
甚至,他都斗不过并不是多么政治成熟,心机用尽的云清。
凌晨打量着凌寒:
“你说话越是不饶人了。”
凌晨低头,转换话题:
“大哥不必急着给南京回电,云清的性子很直,王直这么说,他不可能置之不理,依他的性子也不会拖延着的。我们且等等他回复了,看看事态发展吧”。凌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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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凌寒照顾凌晨休息。
凌晨脱了上衣,坐在床上。他的肩膀上,敷着热腾腾的毛巾。
两年前,扬城旧部王森武对凌豪的刺杀,凌晨为了救凌豪受伤,肩胛骨被子弹贯穿伤,甚是惨烈。
伤虽然是好了,但是,却留下了病根。每逢阴冷的日子,肩胛骨又酸又痛。凌晨原是只一个人熬着,到底是被凌寒看出来异样,一定要帮大哥热敷一下。凌晨便也应允了。
冬夜很冷,毛巾很快凉了。凌寒将毛巾的水拧干,然后放在搪瓷脸盆边缘上,开水倒在毛巾上,顾不得烫手的时候,凌寒将毛巾翻转,又倒了一遍水,然后迅速的拿出来,拧干。
毛巾极热的时候,不能放在肩膀上,凌寒一手拿着毛巾的一端,在凌晨的肩膀上一下下的热敷着。
热气腾腾下,凌晨肩膀的皮肤泛红,伤痕越发的狰狞。
热敷了几下,毛巾渐次的凉了下来,便又放在了凌晨的肩膀。
凌寒的手背热水激的有些疼,手指攥拳头又松开,尝试着缓解疼痛。
“烫着了吧……”凌晨问道。
凌寒摇摇头:“没事儿。大哥,你看,凌豪的照片拍的不错啊……”
凌寒将不远处桌子上的照片拿过来给凌晨看。这是今天上午凌豪去旧宅拍的照片,他下午躲进小黑屋冲洗了出来。
古旧的宅子,梅花盛放,年轻的男女们笑意盎然,画面里笑容里皆是春意。
似乎是为了纪念,凌豪还给旧宅拍了很多照片。在他的镜头里,旧宅看起来古色古香而又诗意盎然。往时几分阴森的旧宅,也看起来温暖多了。
“凌豪眼里头的老宅子,比我们眼里的老宅子看起来顺眼多。”凌寒道。
凌晨瞅了瞅凌寒:
“你倒是真记仇,,别那样……”
凌晨的话说的简单,凌寒也知道意思,却默不作声。
目光落在大哥赤裸的上身。凌晨的身上有太多旧时的伤痕,深深浅浅,交错斑驳。有些伤痕隔了经年依旧的狰狞,彼时的苦痛,一定更甚。
凌晨的左手臂上,一道蜿蜒的伤疤自手肘直至近手腕处。伤痕很深,皮肤都是扭曲了。凌寒记得凌晨说过,那是父亲用匕首划过去的,可以听到匕首划在骨头上的声音。
凌寒强制自己挪开目光。
“我受过苦,知痛的,本该好好对你,好好教育你的。可是,大哥的经验不够,也没有更好的方式,反倒是这样的酷烈因循下去。我少年时候就不喜欢被逼迫压制,更是痛恨恐惧这样的惩罚,可是最后也成为了施暴的人,可能我骨子里,很多东西是像父亲的——不管我喜不喜欢。”
凌晨道。
猜到了凌寒在想什么,凌晨语气缓缓的解释。
凌寒摇摇头:“没有,大哥很好的。大哥做儿子做的很好,是父亲没有善待大哥。凌寒是自己忤逆,乖张,倒是劳烦大哥费心费力的教导。以前凌寒不懂事儿,总是惹大哥生气,现在凌寒明白了……”
凌寒蹲在凌晨的床前,这番听起来极是客套的话,却是他的心意。
当时他与绿萝的事情满城风雨,后来又闹出离家出走,大哥说了几番狠话,可是以一次次的原谅他不厌其烦的教育他,凌寒皆是明白的。
凌寒蹲在了凌晨的床前,靠在床沿上。凌晨伸手胡乱的抚摸着凌寒的头,看着凌寒懂事乖巧又驯服的样子,也很是欣慰。
他们兄弟从凌寒少年时候分别,及至见面又屡屡的争执。凌晨对凌寒寄予厚望,偏生凌寒又叛逆固执。兄弟之间,也曾多次抵牾。凌晨激怒时候曾几次对凌寒打罚,凌寒也激烈反抗。
这些事情过去,到最后,兄弟相对,无怨无尤,彼此都是光风霁月的胸怀,坦荡至诚。
广播打开,广播员朗读着云清回复王晨的复电。
“得王院长来电,极为痛心,值此外侮日亟,千钧一发之际,原应共赴国难,私人之间,讵容再生意见。王先生如欲余去职,尽可直告,何必牵涉其自身,更何必于电文内欄如远于事实之语。自九二一以还,余个人身家性命均早经置之度外,更何论乎去留。惟余为负有地方治安责任之人,事实上去留颇难自由。自今以后,立当部署所属,准备交代,决不能拂袖引去,而危及治安。”
一语既了,之后就是广播的评价。表彰着王晨的一心为国,不谋私利,为了逼迫云清抗日宁愿辞职,又批评着云清的狡辩,一心揽权不顾百姓死活,故土沦丧。凌寒听不下去,关了广播。
“你说对了,云清倒还是真的不拖延,他倒是也是赤子之心。云清自然不可能轻易辞职,就算是辞职了,江文凯也估计还得把东北军交给东北的将领。王晨文人意气,要误事的。”凌晨道。
“大哥懂得,我懂得,不知几人能明白,后世当如何说。”凌寒叹息。
“在其位,怎么做对就该怎么做。若是逆风持火把的人,那必定是会烧手的。可就算是烧手,也不能随手丢弃。云清撑得多难,都得撑住。若有一日,你也面临困境,毁誉交加,也该是能够坚持信念呀……”
凌晨道,目光中是殷殷期望。
凌寒点点头:“凌寒知道。”
凌寒又帮着凌晨敷了一会儿肩膀,凌晨果然缓解了许多,也渐渐也有了困意。
凌寒收拾停当,照顾凌晨休息,才自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