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调清冷的咖啡厅内,郭禹堂由侍者引到二楼,灰色真皮沙发里的男人正端着杯咖啡,偶尔呷上一口。
听到声音,那人微微偏过头,语气平静无波,却不难听出其中的讽刺:“终于到了,郭先生可真难约。”
郭禹堂随意要了杯咖啡,在对面落座,面带歉意:“不好意思苏总,上周我临时出差,才把见面时间推到现在。”
一周前的夜里,苏崇星曾主动电话联系他,要求见面。他当时答应了,结果第二天就被派去邻市的分公司,并在那里整整忙了一周,赶回来后便立刻发出邀约。
苏崇星对他印象本就不佳,如此一来,只怕会更加生厌。
对此郭禹堂心生无奈,却还是直言问出了缠绕在自己心头多日的事情。
“苏总,上次合作敲定后我才知道你是苏苗昕的堂哥,所以我想请问,是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你才同意与郭氏合作。”
不论苏崇星同意合作的原因是什么,既然已成定局,郭禹堂绝没有能力改变,郭家人也不可能放弃既得的利益。可他还是想确认一下,上次的成功究竟是他努力的结果,还是真像苏崇星讽刺的那般,依靠了苏苗昕的关系。
似乎很惊讶他会这样问,苏崇星素来冷淡的脸上居然浮现出讶异神情,虽然转瞬即逝。
而后他慢悠悠的喝了口咖啡,才含笑挖苦道:“之前听说郭先生长袖善舞、交友遍天下,现在看来是我耳闻有误,郭先生倒更像一个没见过世面,善于自我怀疑的深宅妇人。”
郭禹堂一怔,心想苏崇星说这话明显在讽刺他太没自信,是否证明他的确误会苏苗昕了,苏崇星答应合作与她无关?
正想着,对面的苏崇星忽然开口问道:“你和我堂妹是什么关系?”
“嗯?我们?”郭禹堂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望着他。
苏崇星皱眉,语气变的严厉:“你是她未婚夫吗?!”
对于苏苗昕的未婚夫,苏家人大都有所耳闻,只是苏苗昕从小独立,无论生活还是感情上的事都不肯向家里人倾诉,所以关于她未婚夫的真实身份,苏家人并不清楚。
郭禹堂是她不止一次在家里随口提过的男人,这次为了郭禹堂的合作,她还特意请父亲帮忙,所以苏崇星自然而然的把郭禹堂当做她的未婚夫。也正因如此,才处处看郭禹堂不顺眼,觉得他配不上自己堂妹。
郭禹堂后知后觉,搞清楚状况后连忙否认:“当然不是,她未婚夫是个警察。”
“哦?”苏崇星好似不相信,随即追问道:“哪国警察?具体职位是什么?身份信息你清楚吗?”
呃……
郭禹堂对阿生知之甚少,仅有的一些了解也是在苏苗昕心痛哭诉时偶然得知,哪里经得住苏崇星查户口似的质问。
再者,就算知道,他也不能背着苏苗昕透露给别人啊。
于是他再次道歉:“对不起,这是苏苗昕的隐私,我不能说。而且我若是说了,怕苏总又误会我借着她的名义攀关系。”
苏崇星把咖啡杯放回桌上的动作一顿,记起在国外时他答应再给郭禹堂一次机会,企划会开始前却支开了苏苗昕,单独对郭禹堂讽刺了一番。
没想到,看起来不靠谱的毛头小子,居然对这句话印象深刻,还算有点骨气。
而且郭禹堂若真借透露苏苗昕未婚夫一事要求好处,他也不见得会拒接,这样看来,郭禹堂品性也算得上正直。
怀有敌意而来的一场会面,离开时心中却对郭禹堂有几分满意,苏崇星好笑的摇摇头,坐进车里给助理打电话,通知他合作可以继续。
萧家别墅。
萧默程进门时,佣人过来提醒说老爷子来了,好像很不高兴。
佣人口中的“老爷子”就是之前出现在萧默程办公室的老者,萧默程的外公,萧仲珀。
萧默程心思深沉,但外表往往温润无害,老爷子萧仲珀却专横霸道,所以相比于别墅真正的主人,佣人们反倒更畏惧难得出现一次的萧仲珀。
“外公。”挥退旁人,萧默程快步走进客厅,对站在一副古画前的萧仲珀微微颔首:“我刚才在审核公司上个季度的财务情况,不知道您过来,让您久等了。”
萧仲珀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背着手缓缓转过身,苍老的脸上满是怒气,原本上位者的气势因此愈发强烈。
“那块地皮,为什么没拍下来?”他沉声质问。
早预料到他会来兴师问罪,萧默程如实回答:“我和公司里的专业人士分析过,那块地皮未来几年都没有发展的可能,并不合算,所以……”
“所以你就违抗我的指令,擅自做主?!”接过他的话,萧仲珀严厉指责,最后气不过,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从小到大告诉过你多少次,凡宫家想要的东西,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夺过来,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不知第多少次挨打,萧默程已经习惯成自然,只是因为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而被打,他实在无法接受。
“外公您只想着报复,根本没有为萧氏考虑过。”他冷冷的讽刺。
萧氏能从几年前的低谷发展壮大到现在这般模样,他付出了全部心血,而萧仲珀只会将他当成复仇的工具,甚至不惜浪费萧氏的人力财力、毁掉萧氏根基,以此作为支撑来实现报仇的目的。
鱼死网破,玉石俱焚,这样的报复意义何在?
听他说出这种话,萧仲珀登时气得喘息不匀,抬起手颤巍巍的指向他,痛心疾首的吼道:“我的女儿,你的亲生母亲被宫家毁了,萧家过往的繁荣也毁在那群人手中,你作为萧家的血脉,难道不该报仇吗?!”
外公眼眶通红,凶狠的样子如同地狱修罗,萧默程忽然平静下来,淡淡的反问:“那我呢?我的生活呢?”
如果他被带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复仇,那他还能算是一个人吗?
如果外公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关心和体谅,又怎么会从小把他当成复仇机器一样教育?
强制灌输进头脑里的复仇信念,动辄打骂,从记事起他再没有过一日轻松,他真的像一台机器一般,为了萧仲珀的复仇大业而不停转动。若将来有一天他无法再发挥作用,说不定会像一根生锈的螺丝钉,被毫无怜悯的抛弃。
这种可悲又无望的生活,凭什么加诸在他身上?!
他想,他之所以喜欢和尹亦浠在一起,或许就是因为尹亦浠身上有那种他极度渴望,却又做不到的单纯和淡然。
即便经过了无数苦难,尹亦浠仍能守着千疮百孔的心保持着清白一身,而他,已经在痛苦挣扎中披上了恶魔的外衣,此生注定沦为地狱的奴仆。
如从前无数次那样,萧仲珀忽略了他的不满和试图抗争,警告他不许忘记为母亲复仇后就甩手离去。
他困兽一般坐到沙发上,手机就摆在眼前,他多想打电话给尹亦浠,哪怕不能见面只听听她的声音,都能从中汲取一丝温暖。
可他不敢。
上次在办公室萧仲珀虽然被他的借口搪塞过去,但难保不会产生怀疑,所以这段时间他必须和尹亦浠保持距离,免得萧仲珀看出他的心思,去伤害尹亦浠。
快入秋了,气候逐渐变凉,别墅里没有人声更显得冷寂,萧默程独自坐了许久,望着窗外边缘泛黄的树叶,忍不住幻想尹亦浠此刻正在做些什么……
此时的尹亦浠正坐在床边,守着午睡的睿睿,一脸温柔。
自她回国以来,睿睿的所有表现看起来都像个大人,只有陷入睡梦中时,才露出孩童的稚气。
其实他也才八岁而已,若不是母亲的出走和宫家严格的教育,他应该会像许多同龄人那般无忧无虑,因上课捣乱被叫家长,因考试不及格被老师骂,甚至因为给喜欢的小女生写情书使父母如临大敌……
可这些看似纷杂却无比寻常的事情,从未在睿睿身上出现过。
记得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机灵的会看人眼色,每当魏咏秋到家中为难她,他总能想出些奇奇怪怪的招数帮他解围。
起先宫冰夜讨厌她,所以只有睿睿帮她,后来宫冰夜忽然转变+态度,联合着睿睿一起保护她。那段时光,或许是曾经阴霾天空下为数不多的明亮。
尹亦浠以为,在经历过种种苦难后她应该失去了快乐的能力,可没想到回忆起的,竟都是美好。
“铃铃铃——铃铃铃——”
手机响了好久,直到差点吵醒睿睿,她才手忙脚乱的接听。
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听筒里传来低沉的声音时,她微微一愣,有些不自然的打招呼:“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一周未见,双方好像陌生了许多,宫冰夜疏离道:“睿睿已经在你那住了几天,我准备把他接回来。”
下意识看向身侧熟睡的儿子,尹亦浠握着手机的手掌收紧:“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