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仪就像地主恶霸强抢良家妇女似的, 对表哥进行围追堵截, 看得朱棣都生了醋意, 但朱守谦铁了心不理她, 徐妙仪请了二哥徐增寿出山, 将朱守谦诱骗出来。
徐增寿说道:“好, 不过有个条件, 今年腊八就回家,不准再拖了。”
徐妙仪点头应允。
徐增寿设宴做东,请朱守谦踏雪赏梅, 朱守谦应邀而去,发现梅林里只有一个他最想,也最不想见到的人。
朱守谦转头就走, 徐妙仪大声叫道:“小八已经告诉我了, 真是个王八蛋,临走了还要祸害人。”
朱守谦头也不回的说道:“他说的话, 你一个字都别信。”
徐妙仪追了过去, 扯着他的胳膊, “当年姨夫的冤屈, 我全都知道了。当年外祖父, 姨夫、我父亲在军中极有权势,使得皇上生疑, 加上居心叵测之人推波助澜,方有姨夫和外祖父的冤案。只是表哥, 同归于尽是最坏的结局, 你莫要一意孤行。”
朱守谦冷笑道:“哦,是吗?人还没嫁出去,就开始讨好未来公公了,皇上以怨报德,害死我父母,身为人子,岂能视而不见。”
“反正死的不是你父母,你不会伤心。你爹是开国第一功臣呢,这泼天的富贵够享用一辈子。”
徐妙仪说道:“我知道你怕连累我,故意撵我走。但我绝不会放手,绝不!”
该死的小八!他就是个祸害!害了我不够,还要害我表妹!
朱守谦暴躁的朝着身边梅树狠狠打了一拳,“你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任性?我前方是一个必须跳的悬崖,你死死拉着不放,能撑到几时?会被我拖着一起坠崖的!你若死了,谢家就真的断了血脉!”
梅树花枝乱颤,带着梅花清香的细雪纷纷落下。
徐妙仪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死,我死;你活,我活。”
朱守谦摸了摸徐妙仪的头,“还那么幼稚。你和我不同的,我孤家寡人一个,你有父亲,有兄弟姐妹,马上还有燕王——希望他一直对你长情下去,别只是图个新鲜。你好好活着,替我尝遍人间美食、看看春夏秋冬的美景、走完喜怒哀乐的人生,我在地下能看得见。真的,有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父母看着我。”
徐妙仪朝着他的胸口打了一记不痛不痒的拳头,“姨夫姨母若真有在天之灵,必定会劝你住手!他们用死亡换来皇室的怜悯,留你性命,不是想看着你有一天同归于尽的!洪武帝已经老了,你还不到二十岁,熬都能熬死他。”
朱守谦说道:“可是这十来年,我的心力已经快被熬干了,人间与我如炼狱,死亡不是结束,是解脱。”
徐妙仪猛地摇头,“不,真正的仇人未除,哪怕你同归于尽,也不得解脱。姨夫姨母之死,说到底还是制造外祖父谋反案的幕后黑手推波助澜,使得皇上忌惮翁婿三人,两者息息相关,首恶未除,你难道甘心去死?”
朱守谦大声说道:“不甘心又如何?这京城里头,我是个顶顶没用的窝囊废郡王,就比北元质子小八多一点点自由而已,你出生入死查外祖父冤案,我一点忙都帮不上。”
徐妙仪说道:“谁说你帮不上忙?若不是你,我还关在诏狱呢。”
朱守谦说道:“你别安慰我了,即使我不出手,魏国公,燕王,他们迟早会把你捞出来的。表妹,你有你的路,我也有自己的路,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徐妙仪说道:“我不!死也不会放手的!”
朱守谦叹道:“党党千金大小姐,未来的燕王妃,怎地学市井泼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路数。表妹,我意已决。”
动之以情失败、讲道理不成、撒泼也不成,徐妙仪只得使出最后的招数,“表哥,实不相瞒,我已经快要找到幕后黑手了,你莫要妄动,只有诛杀首恶,才能为姨夫姨母,外祖父一家人报仇。”
朱守谦苦笑:“别把我当孩子哄,你若真知道,今日见面首先就告诉我了。”
徐妙仪定定的看着表哥,目光无比的真诚,“只差一步,真的只差一步,你等三个月,三个月内你不要想着同归于尽,我会给你答案的。”
“表哥,十年了,不差这三个月。”
朱守谦沉默片刻,而后问道:“你如何笃定三个月内会揪出首恶?”
徐妙仪说道:“很多事情我无法和你细说解释,你只需知道,我绝对不会令你失望的。”
朱守谦沉默良久,说道:“好,我等你三个月。”
徐妙仪大喜,“表哥不要食言,这三个月内切莫轻举妄动。”
朱守谦点头,“好,待会我们要装作为了燕王的婚事大吵一架的样子,你气哭跑开,找徐增寿诉苦,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表兄妹决裂。离我越远,你才越安全……”
暂时安抚住了表哥,徐妙仪面上欢喜,一股压力像泰山似的罩来,压得喘不过气,却又不不得不死扛着。徐妙仪心中大呼:三个月!我去那里找首恶?可若不哄住表哥,他就立刻粉身碎骨了。
可唯一的出路就是达成诺言,不试一试,如何知道做不到呢?徐妙仪从朱棣手里拿到抄录的朱文正和谢再兴两桩谋反案的卷宗,还有她这些年走访的经历小记,各种口供,证据,人物等等堆满了书房,墙壁上甚至还挂着跳塔自尽栾小姐各种离奇诡异的画轴。
她闭关似的,几乎不眠不休,脸色苍白如纸,走路都摇摇晃晃,嘴里念念有词,像是疯子沉浸在臆想世界中。
朱棣推门而入,发现书房地面铺着各种地图、千丝万缕的人物事件关系图,若干揉捏的纸团,甚至还啃了一半的冷馒头,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而徐妙仪正打开窗户,从窗台抓了两团白雪洗脸,以强行唤醒疲倦的身体。
对于徐妙仪的拼劲,朱棣很欣赏,也很心疼。但有些事情迫在眉睫,明知对她而言是雪上加霜,他也必须告诉她。
“妙仪,关上窗户,有要紧的事情和你说。”朱棣合上房门,像走迷宫似的,避开了脚下的纸张,纸团,顺便将地上半个冷馒头捡起来扔进废纸篓里。
看着朱棣肃然的神色,徐妙仪直觉出大事了,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表哥谋反被捉啦?
朱棣说道:“上月你托付我留意朱守谦的动向,他比较喜欢安静,除了进宫给帝后请安,他甚少与其他宗室来往,平日基本在靖江王府闭门不出。要查他暗中做了什么事情,就必须从他周围的人着手。”
一听这话,徐妙仪松了口气:应该还没事发。
然而朱棣接下来的话,使得徐妙仪的心都快从嗓子眼爆出来了!
“朱守谦从小心思重,他最信任的人应该是他父亲的旧部,我着重查了这些人,发现……朱棣顿了顿,说道:“我怀疑朱守谦私藏火器……”
朱文正有一个旧部曾经在神机营,朱文正谋反案后,旧部从精锐的神机营贬到了辎重营看管库房,大明建国后,洪武帝向来重视火器,建立了火药厂,专门制作各种枪炮火药,这个旧部选入了火药厂,因精通配火药,一直官运亨通。
去年火药厂几个仓库起火爆炸,损失惨重,此人被削职为民,在京城郊外买了一个田庄当田舍翁,靖江王府的瓜果菜蔬皆是这个田庄所供。
朱棣说道:“我的心腹发现这个旧部在黑市上买过硫磺硝石,这是配火药最重要的东西,他的田庄地窖里定另有乾坤。”
徐妙仪心虚,说道:“这……这也不能说明我表哥私藏火器呀。”
朱棣问道:“可这事若被锦衣卫查到,报给父皇知晓,你觉得结果会如何?我现在觉得当年火药厂爆炸都有蹊跷,或许是旧部偷了火器,纵火消灭证据,这些火器都在朱守谦手里,以备将来弑君谋反。”
徐妙仪抓着朱棣的手,“不要,不要告诉皇上,表哥不会这么做的。”
徐妙仪的手心全是冷汗,朱棣心细如发,问道:“其实你早就预感朱守谦要弑君谋反吧?”若不然,她怎么会慌张如斯,这双手就将从水里捞出来的。
这事对于徐妙仪和朱守谦而言是复仇,但对大明亲王朱棣而言,是大逆不道的谋反行为。
这就是横在朱棣和徐妙仪之间最宽的鸿沟,洪武帝的确偏心太子,但对于朱棣而言,他永远都是父
亲。他觉得父亲不够公平,对父亲很失望,但他也绝不会容许朱守谦伤害父亲。
朱棣目光如炬,根本瞒不过他,徐妙仪只得默认,为表哥求情,“都是黄俨的毒计,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他将当年皇上栽赃朱文正的证据送到了我表哥手里,我表哥就——不过他已经停手了,他已经答应过我了,真的,你要相信我。求你,求你不要说出去。”
朱棣很是震惊,下意识的为父亲辩护,“死无对证,所谓的证据是真是假尚未可知,朱守谦就敢弑君谋反,不考虑后果,也不在乎是否会连累你,他实在死有余辜!”
徐妙仪为表哥辩道:“你查到我姨夫的旧部在黑市买硫磺硝石,就笃定我表哥私藏火器谋反,对质过吗?三堂会审过吗?万一是旧部暗中为别人效命呢?可你一个念头就是表哥有问题。其实证据真假对我表哥,对你,对皇上都不用要,这种疑虑和不信任,就像压在骆驼上最后一根稻草,无论是真是假,都只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一面,然后毫不留情拔刀相向。你说我表哥该死,可是他被谁逼成这样的?”
朱棣问道:“朱守谦恨我父皇,连你也恨我父皇?”
徐妙仪泪眼婆娑,艰难的点头说了实话,“恨。”
朱棣问道:“你爱我吗?”
晶莹的泪水如滚珠般,一颗一颗砸在朱棣的手背上,迸出咸涩的泪花,“爱,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