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着一帮子穿着黑阴丹士林长衫的壮汉簇拥着个公子哥顺着大街走来,两个守在火正门堂口大门边的小徒弟顿时跳起了身子,从只张开了一胳膊宽的门缝里钻了进去,扯着还没变了嗓音的喉咙尖声叫嚷起来:“那个拿枪把咱们房顶打漏了的人又来了!”
端着茶碗的巴掌一颤,坐在火正门大堂主座上的纳九爷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这才扬声朝着几个站在大堂两侧的小徒弟叫道:“打开大门,迎客!”
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声,几个小徒弟利索地打开了两扇大门,却又纷纷退到了大堂中,全然没了往日里站在大堂门口迎客时的规矩模样!
也就这一半天的功夫下来,火正门里多多少少也找了些人去打听那公子哥的来路。可平日里那些在四九城里厮混得像是无所不知的地里鬼,对这公子哥的来龙去脉却全都说不出个明白话。
拿着好容易听来的零碎消息东拼西凑,再加私底下暗自揣摩,这才大概齐弄明白了这公子哥该是浙江人氏,家里头老爹在浙江省有不少人枪,收捐抽税、包娼庇赌无所不为。也就因为家里头势力大,四九城里面民国政府的官儿凑趣,把几个在中国地界上身份势力都差不多的公子哥儿全都请到了北京,说是要商讨什么国家大事,可实际上......
照着那些识文断字的先生们说的,这也就是一帮子截道的山大王让自己儿子们扎堆商量怎么分地盘!反正甭管怎么分,倒霉悲催的也还是老百姓!
也就在四九城里待了不到七天的光景,除了让手下人拿着德造二十响把火正门堂口大堂的屋顶给开了天窗,那位公子哥还在一家戏园子看中了个旦角儿,还没等散戏就让手下人拿着一把德造二十响和十根大黄鱼放到了那戏班子的班主面前,当天晚上就把那才十四的旦角儿给糟蹋得断了气!
就这么一祸害秧子托生的主儿,自然能躲开多远就躲开多远,谁也不乐意朝着跟前凑了不是?
看着那几个怯生生直朝着大堂里头躲闪的小徒弟,纳九爷微微叹息半声,在桌子上搁下了手里头的茶碗:“都到后边待着去吧,没听见招呼,谁也别出来!”
话音落处,一直站在纳九爷身边的九猴儿却是亢声朝着纳九爷说道:“这怕是不成,咱火正门堂口前面,怎么说也不能没了迎客的不是?!掌门您踏实坐着,我来!”
也不等纳九爷再出声阻止,九猴儿几个大步窜到了大门边,迎着几条直挺挺撞进来的大汉就是一嗓子吆喝:“有贵客到!”
尖利脆亮的吆喝声中,九猴儿麻利地捏过了搁在大门边的一柄布拂尘,几乎是擦着那几条大汉之间的人缝钻到了被几条大汉护着的公子哥面前,手中的布拂尘轻轻拍打之下,嘴里头的吉祥话更是连珠炮般地念了出去:“这位爷,您脚下高升!四九城里街面上灰土大,比不得您平日里走金砖、踏玉阶洁净惯了!进屋不扬尘带土,您日后必定是登堂上殿,封侯拜相寻常事,九龙交椅上您也得坐一遭!”
脆亮着嗓门的吉祥话语中,九猴儿手里头抓着的的布拂尘,已然轻巧利落地扫净了那公子哥鞋面上沾染着的少许尘土。
或许是听着九猴儿说出的那些吉祥话耳顺,那公子哥阴沉着的面孔上多多少少地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抬手挥退了几个抢过来要抓住九猴儿的大汉,那公子哥儿抬腿朝着还没能直起腰的九猴儿身上重重地踢了过去:“要你个猴儿崽子多嘴?!找打不是?”
被那公子哥儿抬腿踢成了个滚地葫芦,九猴儿却是灵巧异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点头哈腰地朝着那公子哥儿讪笑道:“贵人踏一脚,赖狗变麒麟!火正门学徒九猴儿,在这儿谢过贵人赏!”
不屑地冷笑半声,那公子哥儿像是见多了在自己身边谄媚讨好的人物,冷哼着朝九猴儿喝道:“好狗不挡道,拿了赏钱给爷滚开!”
眉花眼笑地捡起了一条大汉扔在自己面前的几块大洋,九猴儿麻利地闪到了一旁,扭头朝着已然站起身子迎客的纳九爷扬声叫道:“有贵客到,有请掌门人亲迎!”
也不搭理朝着自己拱手行礼的纳九爷,那公子哥儿大大咧咧地坐到了火正门大堂的主座上,抬手便把纳九爷放在主座旁桌子上的茶碗扫到了地上:“我的东西呢?!拿出来吧!”
强忍着心头的不安与怒气,纳九爷转身再次朝着那公子哥儿拱手行礼:“这位爷,您要的玩意已然伺候好了!只不过......”
眼皮子一翻,那公子哥儿朝着身边的黑衣大汉一伸手,旁边的那黑衣大汉立刻将一支小巧的勃朗宁手枪递到了那公子哥儿的手上。
抓着那勃朗宁手枪耍了个枪花,那公子哥儿抬手朝着屋顶就是一枪:“你可给我听好了——我那东西伺候好了,你就乖乖给我拿出来!要是没伺候好,那......”
垂低了枪口,那公子哥儿直直地将枪口指向了吓得浑身发抖的纳九爷:“你说我这子弹打在你脑门上,崩出来的玩意是红还是白?”
强自镇定着心神,纳九爷哆嗦着胳膊,缓缓地朝着那公子哥儿一抱拳:“您那玩意儿,当真是伺候好了!可您要是不照着伺候玩意的规矩来,那您崩了我,您那玩意也就只能毁在您自己手里头!我还再多跟您说一句——可着这四九城,您再能找出来一个能在三天内伺候出一只画眉鸟学会三十六个叫口的主儿,您这就崩了我!”
把手里那只勃朗宁手枪朝着身边的桌子上一拍,那公子哥儿架起了二郎腿,饶有兴趣般地看向了强作镇定的纳九爷:“嗬......你还是一老青皮?!不过就是一只鸟儿,给爷把那鸟儿拿过来,爷这就掐死了它玩!你还真当你是个角儿了不是?!”
话音刚落,从火正门二进院子里,猛地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黄鹂鸣叫声。都不必侧耳细听,那脆生生、水灵灵的黄鹂鸟鸣叫,已然让人觉着像是在三伏天的时候坐在野林子里的树荫下,耳听着野鸟啁啾一般,怎么都觉着浑身舒坦。
像是被那黄鹂鸟的鸣叫声叫醒一般,一声尖脆的鹩哥叫声,不甘示弱地从二进院子里传了过来。而紧随其后,雨燕、八哥、云雀、杜鹃之类的鸟儿,也全都争先恐后地鸣叫起来。
瞪圆了眼睛,坐在主座上的公子哥儿全然被那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吸引得忘了身处何处,只是竖着耳朵仔细聆听。就连那些占据了火正门大堂中各个角落的黑衣大汉,也全都是一脸震惊的模样,却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一丝旁的动静,唯恐打断了那天籁般接连不断的鸟鸣!
伴随着一声调门一声高过一声的画眉鸟鸣叫声,二进院子里传来的鸟鸣声总算是告一段落。而在这鸟鸣声结束后的片刻之间,一只手中提着个黑布蒙着的鸟笼子,另一只手却托着一个油纸包的相有豹,已经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火正门大堂中。
万分小心地将那鸟笼子放到了兀自瞠目结舌的公子哥儿身边,相有豹一边朝着那还没回过神来的公子哥儿打了个拱手,一边把嗓门压到了最低的程度,几乎像是耳语般地朝着那公子哥儿说道:“这位爷,您要我火正门伺候的玩意已经调教好了,您验验?”
也不等那公子哥儿开口,相有豹却是再次朝着那公子哥儿悄声说道:“只是有一样,您送来这只银眉金画眉,怕是逮着的时候就叫人给惊了胆子,再也经不得吓唬,更碰不得不干净的食水!”
乜斜着眼睛,明显是刚刚从那天籁般的鸟鸣声中回过神来的公子哥儿嗤笑一声,顺手抓过了那只勃朗宁手枪顶在了相有豹的脑门上:“就凭一只能叫唤几声的鸟儿,你也敢拿捏我?!”
对身旁那些同样抽枪指向了自己的黑衣大汉视而不见,相有豹却依旧是压低了嗓门,耳语般地朝着那公子哥儿说道:“这位爷,您是贵人,天下的物事甭管多贵重,估摸着在您眼里也就是个玩闹!可我这儿多嘴说一句,这世上真正贵重的玩意,又有哪样是钱能买来的?要谁掏钱都能买来的物件,那又能贵重到哪儿去?”
偷偷瞄了一眼那公子哥儿的脸色,相有豹慢慢抬手指了指放在那公子哥儿手边的鸟笼子:“就眼面前这只金画眉,甭说是四九城里,哪怕是全中国的地面上,这也是独一份!”
伸着两根手指,相有豹轻轻揭开了罩在鸟笼子上的黑布,朝着那在鸟笼子里因为骤见光亮而异常活跃的画眉鸟怒了努嘴:“这玩意还有一门绝活儿,能一口气连唱三遍三十六个叫口儿!等唱完三遍之后,您再拿这蚂蚱焙干了的末儿做出来的鸟食喂了,四十八个时辰之后,这鸟儿还能再这么叫一回!不怕跟您面前显摆一句,当年皇宫大内里,也就慈禧太后老佛爷身边养过这么一只玩意,跟宝贝心尖子似的,喂食都是慈禧太后老佛爷亲自动手......”
显然是被方才那一连串的清脆鸟鸣所震惊,再被相有豹那颇有些蛊惑意味的话语所打动,那公子哥儿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门:“真有这么稀奇的鸟儿?”
举了举拿在另一只手中的油纸包,相有豹小心翼翼地重新盖上了鸟笼子上蒙着的黑布:“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可今儿咱们就得眼见耳闻一起来,这才能显出来这刚伺候出来的鸟儿身上的绝活儿!”
嘬起了嘴唇,相有豹朝着那蒙着黑布的鸟笼子吹了声响亮的唿哨。伴随着那唿哨声落下,从那鸟笼中,真真切切地传来了一连串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一连三十六个叫口之后,那笼中的画眉鸟似乎是叫发了性子,婉转着嗓子提高了一个调门,又是连续三十六个叫口脆亮喷薄而出!
也不等那听得眉飞色舞的公子哥儿有任何旁的动作,几欲穿云裂帛的第三串鸟鸣声,再次从那蒙着黑布的鸟笼子里响了起来。伴随着最后一个拔高了好几个调门的画眉鸟叫声落下,那公子哥儿顶在相有豹脑门上的枪口早已经挪了开去,却是换成了个挑在相有豹眼睛面前的大拇哥!
谦卑地哈着腰,相有豹双手捧起了那鸟笼子的底座,恭恭敬敬地将那鸟笼子递到了那公子哥儿的眼前:“这鸟儿刚给您练了三遍叫口,这几天得好好歇歇!这鸟儿平日里好个清净,寻常别让人惊着就成!鸟笼子上蒙着的黑布隔两个时辰敞开一次,那鸟食儿和水都得干净......”
也顾不上细听相有豹那近乎唠叨的叮嘱,那公子哥儿抬手示意站在自己身后的壮汉接过了相有豹手中的鸟笼,却是示意另一条壮汉朝着桌子上扔下了两根大黄鱼,招呼也不打一个便扬长而去!
远远瞧着那被一群壮汉簇拥着远去的公子哥儿,一直站在旁边强作镇定的纳九爷双腿一软,烂泥般地瘫软了下去:“这场面......可是要了我亲命了......”
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纳九爷,相有豹一边示意九猴儿赶紧替纳九爷倒过来一碗热茶,一边半扶半架地将纳九爷拽到了椅子上:“我的个师叔,您这是怕什么呢?左不过就是蒙个啥都不懂的公子哥儿,您怕成这样干嘛吧?”
哆嗦着巴掌,纳九爷用袖子擦拭着额头上涌出的汗水,磕巴着朝相有豹叫道:“怕成这样干嘛?就方才这位,杀个人跟碾死个臭虫似的!方才但凡有一点叫他瞧出来不对劲的地方,只怕咱火正门上下几十口子,就没一个能喘气的剩下!”
双手把一碗热茶送到了纳九爷手中,身上挨了一脚的九猴儿倒是嬉笑着朝惊魂未定的纳九爷笑道:“就这样的公子哥儿,甭说是我纳师哥琢磨出来的这些招儿,那就是四九城里随便找出来个卷包会里攒局的主儿,也都能把他给蒙进去!我说师哥,我那活儿练得怎么样?就是布拂尘打扫的几下功夫,那瘟鸡身上薅下来的细绒毛,全都撒那公子哥儿衣襟里边去了,一丁点都没糟践!”
抬手在得意洋洋的九猴儿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相有豹巴掌一翻,将一个黄澄澄的八音哨儿露在了纳九爷的眼前:“师叔您瞧瞧,这就是咱藏在那鸟笼子夹层里的八音哨儿,我已经给取回来了!等过了几天那染了瘟病的画眉鸟一死,说破个大天来也不关咱们火正门的事儿!再者说了,那公子哥儿明儿就回浙江了,他还能为了一只鸟儿杀回四九城来?”
一起灌下了一大碗热茶,好容易稍许定了心神的纳九爷微微点了点头,但却又飞快地摇头叹息起来:“倒是可惜了那只金画眉.......”
眉头一挑,相有豹很有些得意地压低了嗓门朝着纳九爷笑道:“这师叔您就甭心疼了!我给那公子哥儿带走的画眉鸟,是我在老官园上踅摸来的,原本就病得不怎么吃食了!拿着药水染染毛色、再弄些药面子冲冲血气,看着就跟那金画眉一模一样!我还给那鸟儿的食里拌了瘟鸡血,保准那鸟儿活不过七天......”
瞪圆了眼睛,纳九爷喉头咯咯作响地指着相有豹叫道:“你这倒霉孩子......弄死一只鸟儿也就罢了,那瘟鸡血......这瘟病可没准能过到人身上,要出人命的!”
收起来一副嬉笑的嘴脸,相有豹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了一丝凌厉的意味:“您听说了么?就几天前,一个十四岁的旦角儿,楞就是叫这公子哥儿活活给糟蹋死了!那小旦角儿,也是一条人命!谁的命,都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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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上架这日子.......怎么忽然感觉......我写的是儿童文学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