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节

“自罪书?”成青云眨了眨眼。

“是,除了自罪书之外,揭品的天秤里,还发现了一封遗诏。”南行止闲闲地说道。

成青云却是有些震惊。她有些骇然,自古以来,遗诏之类的东西,若是未公之于世,而是暗暗藏在某人手中,或是由先皇嘱托于某人,那么某人便会成为瞩目的焦点,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

“在谁的字画中发现的?”成青云问道。

南行止说道:“沈太妃,以及我的父皇的字画中,遗诏比字画特殊,并没有被揭成揭品,而是被分作了两份。”

“原来如此,”成青云凝睇着着他,心中如明镜般了然。虽说许多原因已早有了猜想,可当猜想进一步得到佐证时,却是依旧让人震撼。

深夜中的大理寺安静如水,甚至能依稀听见黑夜里传来的更鼓声。

成青云听得这穿越厚墙宅院的更鼓,微微愣了愣。她坐直身,说道:“世子,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南行止有些不舍,但也没有特意多做停留。他将墙上的灯盏取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青云,我很快就能安排好一切。”

“嗯,”成青云慎重地点了点头。

他俯身,伸手将她耳旁的碎发拨到耳后,轻声道:“你只管吃好睡好喝好,蓄足了力量。”他握紧她的手,两人手心的温度和力量相交相融。

“若是一切尘埃落定,我带你回成都,可好?”他噙着笑,眼底沉静却深邃。

成青云心头一震,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然起身,携着一片灯光,转身而去了。

直至牢房内再次陷入黑暗,方才南行止的话,也依旧在成青云耳畔萦绕着。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有些发疼,才敢肯定,刚才的一切,都是不梦境。

这京城里,风起云涌,纷争困扰。她虽置身此地,汲汲营营,深陷难逃,但成都,依旧是她难以忘却的牵挂。

魂梦里,她曾无数次回去,却不敢妄想成为现实。

他的声音轻柔却定然,给了她一个期盼的憧憬。

这几天几夜,大理寺就如与世隔绝,没有任何消息进来,也没有任何消息出去。

她只是偶尔问一问青岚的情况,倒是有狱卒愿意将成青岚那边的境况告诉她。

得知成青岚与她一样,只是被关押了之后,她放心许多。

她每日坐在窗户之下,抬头数着从窗棂外束束阳光,终于几日之后,细柔微弱的光线,似大片逶迤潋滟的水光般流泻而来。

……

晨曦光色似黛,无限朦胧墨色,在晨钟声里氤氲而去,皇城建福门之外,陆陆续续集满了人。

磬响传来,建福门沉缓地打开,皇宫内华美恢宏的屋宇之上,有明丽的金光投射流泻而下,染红屋顶上的朝霞,积蓄着一场壮阔绚烂的日升。

南行止款步向宫门内走去,听见身后逶迤而来的仪仗声,回头而望。

淡淡的熹光里,南澈碧玉亭然,缓缓走入华光漫漫的宫门中,南行止立即向他行礼:“王叔早。”

“早,”南澈轻轻颔首,往含元殿的方向望了望,收回目光,沉沉地看了看南行止。

平王南澈的仪仗从来简约规矩,如今却好似比平日多了几分森严与阵仗。

南行止眯了眯眼,微微退后一步,让南澈先走。

含元殿,沐浴在晨曦纯粹而华丽的金光中,威严坐落,气宇庄严。

一切按部就班,满朝文武沉肃谨慎,直到谈论起成氏兄妹,殿宇之上,才渐渐纷杂议论起来。

众说纷纭中,南澈突然执笏而出,未等皇帝开口,便端正肃然地跪了下去。

嘈杂的大殿内顿时一静,方才还议论纷纷的人蓦然间鸦雀无声,众人惊疑地看向南澈,看向这个淡若冷菊白兰的男人。

多少年了,他虽每日立于朝堂之上,却如一株静默淡然的玉竹,高洁虚怀,与世无争,雅然淡漠得让人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

只是在偶然的情况下,众人才会想起,原来这含元殿上,这满朝文武里,还有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平王。

众人不曾想到,他今日会傲然而倨慢地跪在了地上,弯下了自己的双膝。但他神色平静淡然,静如止水。

皇帝愣了一会儿,帝冕之上的旒轻轻晃动着。

“王叔?”他口吻恭敬,态度谨慎,问道:“王叔所为何事?”

南澈端然而跪,神色肃然冷静,执笏叩首,沉声道:“皇上,臣有罪,臣不愿皇上为难,更不愿折损皇室颜面,故而向皇上请罪,请皇上听臣自陈罪行,臣甘愿承受一切责罚!”

第314章 华殿生变

乌泱泱的人群,顿时变作一尊尊静默呆怔的雕像般,一片死寂!

坐于上首的皇帝蹙眉,目光扫视而过,若有似无地落在南行止身上,定了一瞬,又看向南澈。

南澈虽自陈罪行,可却依旧一副止水之态,唯有那双平淡的双眼里,闪着平日不常有的笃定。

“王叔,”皇帝微微沉吟片刻,便接口,说道:“朕知晓你一向谨慎自持,更是高风亮节与世无争,实在不知你罪从何出啊。”他神色十分为难。

殿宇之上,终于有些些许动静,众人暗中面面相觑,揣测难断。

南澈沉声说道:“臣之罪,已欺瞒皇上多年,由来已久,臣日日难安,很是愧疚,若不早日向皇上陈情,只怕今后罪孽难恕,更怕将来危及牵连,折损皇室威严。更怕百年之后,无法面对南氏列祖列宗,故而今日自请其罪,还请皇上听臣陈情!”

皇帝脸色越发暗沉,似思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王叔不必为难,朕且听你陈情就是。”

南澈稳稳地持着笏牌,一字一顿说道:“臣之罪有四:其罪一,臣欺上瞒下,有欺君之罪!其罪二,臣于早年间,协助禹王残党离开京城,躲避朝廷官府的追踪,实乃大逆之罪!”

话音一落,满堂霎时一阵死寂,众人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南澈不为所动,泰然自若,继续说道:“其罪三,臣包庇收留禹王之子,并暗中扶持其在朝为官,为其上下打点,协助禹王之子官居高位,手握兵权!”

霎那间,满堂哗然!静立于人群中的萧氏父子脸色顿时一僵!

“其罪四,”南澈无动于衷,依旧端然而跪,微微抬起倨傲的下颌,厉声道:“臣暗中偕同禹王之子,妄想重查先皇所判的禹王一案,企图为禹王逆党翻案。”他定了定,压了压唇角,沉声道:“臣之罪,擢发难数、罪不容诛,实乃不道大逆,臣身为南氏皇族之人,无颜面对皇上,无颜面对列宗,请皇上治罪!”

殿宇之上的人已是惊骇阵阵,大半的人不敢相信。

众人纷纷看向南澈,只见他挺直着脊梁,端正地跪着,处变不惊,甚至在他脸上看不出半分的惊慌。

本朝开国以来,或曾有人自陈其罪,却无皇室宗亲自述罪行的。更没有人,一开口,便说出足以诛灭九族的罪行来。

南澈平日里,既没有交好的党羽,也没有结怨结恶,此时连为他说情或者落井下石的人都没有。

唯有南行止神色丝毫不变,泰然处之。

皇帝再次开口,声音却十分哑涩,“王叔……所言何意?”他蹙眉:“若真是如此,难道成青岚与成青云,都是王叔安排入京为官的?”

南行止闻言蹙眉。

南澈说道:“不,禹王之子,只有成青岚而已。成青云是禹王旧党之女。”

皇帝端正地坐着,身形却僵直,“如此说来,王叔定然是筹谋许久了?”

“是,”南澈直截了当地回道,“臣当年将成氏父女一家人秘密送往成都隐姓埋名之后,虽一直没有与他们联系,却暗中看着他们。”他深吸一口气,双眼隐约泛起潮红。

“为何?”皇帝冷声问道,“你明知此举大逆死罪,却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禹王是臣的兄长!”南澈毫不避讳,“他与臣的感情何止是手足?他的母亲与臣的母亲是亲姐妹!臣怎么愿意看见兄长冤死,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的骨肉流放,甚至羞辱而死?”他隐忍沉气,厉声道:“兄长有五子三女,其中一子两女,在先皇查抄禹王府时,就与其母一同自尽了,其余一子一女,都在流放途中遭人暗杀!若非臣早一步派人将成青岚抢夺回来,只怕兄长仅剩的儿子,也命丧黄泉了!”

他言辞悲愤沉冷,却没有敢接话,无人敢致辞!

有关禹王的案子,只怕当朝之中的人,没几个敢随意评论。

“如此说来,成青岚果真是禹王的儿子?”皇帝眯了眯眼。

回应他的,是满堂的沉寂。

“皇上,”片刻之后,萧衡执笏而出,带着几分急切,说道:“若成青岚是禹王之子,的确就是逆贼之后,此人只怕留不得!”他凌然看着皇帝,说道:“成青云属逆贼残党之后,本不该在朝为官,如今却敢女扮男装,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朝堂之上,果真是有所图谋!请皇上三思,此二人居心叵测,只怕会后患无穷!”

沉静中,几人的声音显得很是锋利。南行止冷淡地笑声忽而传来,众人不由得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皇帝蹙眉,沉冷地问道:“世子,为何而笑?”

南行止敛色,不紧不迫地站出来,目不斜视,说道:“萧都尉所言,臣不以为然。就算成氏兄妹当真居心叵测,难道平王叔也居心叵测吗?就算王叔包庇成氏兄妹,也理当弄清楚原由。”

皇帝默然,殿宇之内再次扬起纷杂起伏的议论声。片刻之后,有人附议,皇帝才微微颔首,看向南澈,问道:“王叔,朕相信你所作所为必有原因,就算要定罪,朕也需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南澈微微蹙着的眉头淡淡的舒展开来,说道:“谢陛下!”他沉了沉气,朗声说道:“臣之所以协助禹王残党离开,之所以要收留成青岚,之所以要协助他重查当年的真相,只是因为,当年禹王一案,乃是一桩冤案!”

他气沛声洪,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足以让所有的人听见。但此言一出,满堂悄寂,众人骇然,无言面面相觑。

萧衡正欲说话,被前方的萧承建一记厉眼扫了回去。

这寂静仿佛让时间也停滞了,而后,有人暗暗说道:“禹王一案,是先皇亲自审判,如今想要推翻重审……只怕是对先帝大不敬……”

“是,自古皇帝定案,根本就没有推翻重审的先例……”

“这于理于法都说不通,何况,事关先皇圣明……这世间谁敢指认皇帝的错误……”

“禹王一案,罪证确凿,如今才说有冤情,只怕……”

“就是,”有老臣符合,“禹王毒害先太子,又于西北拥兵自重,勾结西北节度使意图谋反,罪证确凿,怎么可能是冤情?”

……

众说纷纭,一时间,犹如冰水溅入油锅中,嗡然炸开,一发不可收拾!

南澈沉声道:“禹王有两大罪,其一杀害先太子,其二意图谋反。无论是哪一条,都足以诛灭九族。但当年与禹王案件有关的人,大多都已然去世。此案由先皇主审,罪证也是先皇保管着。”他停了停,似要留给满堂的人以思索的时间。

虽说他话未说明,但话中隐含的意思令人不难揣度。

皇帝目光沉沉地扫过下面神色各异的人,说道:“王叔此言,难道是怀疑先皇所审的案子有误,而先皇所提供的证据有问题?”

“是!”南澈直言不讳,依旧凌然,“按照当时为先太子验看的太医所说,先太子是由于中了鹤顶红之毒,所以才毒发身亡。而当时皇上命人彻查鹤顶红的来源,最终查出鹤顶红是由禹王带入皇宫的。可是,先太子入殓后,在即将下葬时,臣曾经暗中查看过先太子的尸体。先太子尸体发黑,毛发指甲微微松动,根本就不是鹤顶红中毒之象!”

就算他言之凿凿,也无人敢接话。

“先太子的尸体到底是什么模样,也不过是凭王爷一人之词而已。”萧衡冷声说道。

南澈眯了眯眼,轻笑道:“单凭我一人所言,或许不足为信,可除了我之外,还有人能够证明先太子之死有异呢?”

“是谁?”皇帝问道。

“嘉仪公主,”南澈说道,他直视皇帝,“皇上,若是不信,可以现在就传嘉仪公主上前来询问,真相到底是何,就可见分晓。”

皇帝见南澈依旧笔直地跪在地上,眉头蹙了蹙,说道:“王叔请起,且传嘉仪公主入殿来吧。”

南澈起身,忽而有人执笏上前,恳切地说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禹王一案,乃是先皇所审,若是就此推翻,皇室颜面何存?朝堂威信何存?就算当年禹王的案情有些许小误会,可禹王谋逆却是大罪,若此等罪名都可推翻,那将来皇上与朝堂的威严必将受到动摇!”

“皇上,请三思!”有人立刻附议!

“皇上,就算案情需要重新审查,也必须缓缓图之,切不可一蹴而就,否则必成大患!”御史大夫也执笏上前,跪地磕头。

“老臣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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