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队伍在那顶轿子前止步,其中一个手执户撒刀的彝族兵士将轿帘掀开。
莹霜雕玉的手炉,里面燃着清淡的茯苓香,被一双白皙伶仃的手握着;纯白的烟丝缭绕在修长分明的指骨间,经久不散。而手的主人就坐在交错的光线里。随着轿帘的徐徐掀起,那一张过分苍白、阴柔至极的容颜,含着一种盛极而凋的美。
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居然是个男子。
朱明月从未见过这般纤细单薄的男子,就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嶙峋的骨架裹在雪白的绸缎里,似有浩淼的仙气。一股药石冷香氤氲在他的周身,不禁让人恍惚。
在场的侍卫和百姓纷纷低下头,然后那男子开口,嗓音碎雪融冰:
“属下拜见王爷。”
“西营的军报源源不断都来自藩邸,本王一直以为你仍在云南府司,不想你还是跑过来了。”沐晟走到轿边,看着轿中人的眼睛里有责怪,也有明显的关怀。
“主将一去数月,久未归营,属下岂有不来迎接之理。”
那男子微笑着说罢,就要起身出来行礼,却被沐晟拦了回去。
“得了得了,你身体不好,老老实实在轿子里坐着。”
沐晟说着,就让轿边的亲兵放下轿帘。
“掀着吧,好不容易出府一趟,这么清新的风真是许久都不曾吹到了。”轿里面的男子抚唇咳嗽了两声,声音不大,却震彻胸肺,带着几分隐忍的痛楚。
风让轿帷里的一丝药石冷香散发出来,朱明月嗅到那股味道,不禁蹙了蹙眉。下一刻就听轿里面的人又开口道:“方才于校尉先行来报的时候,带话说王爷已经把人给找到了,莫非就是这位小姐?”
朱明月望着他钟灵毓秀的面孔,颔首揖礼:“小女见过先生。”
“她便是沈家那不肖的女儿,明琪的亲妹妹,带回来先暂时住在曲靖府的别庄。”
朱明月已经习惯了沐晟挖苦的语气,倒是轿中的男子抱歉地看着她,“沈小姐远道而来,曲靖府上下蓬荜生辉。”
“先生客气了。”
“在下姓萧,单名一个‘颜’字。”男子含笑与她报了名讳。
朱明月没想到这蛮荒之地竟也有这般出尘的人物。但见沐晟对他的态度,又必定是黔宁王府中相当重要的人。
男子苍白的面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红晕,又咳嗽了几下,让侍卫扶他下轿。轿旁的侍卫见状,急道:“军师实在不宜走动。临来前军医嘱咐过了,不能见风,更不能过于操劳。”
原来不是先生,而是军师。
“她这一路上车马颠簸,好不容易不用坐车,现在恐怕也不会想坐轿子。”沐晟道。
“王爷说得极是。若能让小女多走走,却要感谢萧军师的成全呢。”
朱明月心领神会地点头道。
她的话很自然地出口,没有人注意到称谓已经变了。只有萧颜在那一刻抬眸,注视着朱明月的淡雅目光里,隐含探究,“都怪在下这不中用的身子,委屈沈小姐了。”
说罢,伸手款款做了个“请”的动作。
曲靖府的由来颇久,千年岁月里经历过太多次的战火,而今战事消弭,城内依旧保留着战时的很多防御工事。城内有约百家住户,彝族最多,间有汉家移民,都是翎羽帕巾的民族打扮。城中几处开阔的空地上有夷族共市,以货易货,来往商贾络绎不绝。
府城中的这一处沐家别庄是新建造的。青砖灰瓦的高门大宅,雪白的院墙一直延伸到东南角,围住里面气派宽敞的院落。大门口镇守着两只威严的石狮子,三层大理石台阶上是朱红门槛,一座雕刻繁复的屏门影壁就竖立在门口。
连着两个多月来颠沛劳顿的朱明月,一眼望着这座高门宅院,忽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府里的管家早早就在门口等着,远远瞧见一行队伍,忙命人敞开府门。
一行人停驻在府宅前,那抬轿的彝家戍卫将暖轿稳稳落地,等轿杆压实了,才将里面纤细孱弱的男子扶了出来。
“少爷,您可回来了!”
管家沐敬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自打您觐朝远去都城,一度年节过去,就是不见归期。后来军师要来曲靖府,才知道少爷总算是要回来了!”
沐敬一边说,一边抹眼睛。
跟着沐晟一同走来的,是个绝色少女。
薄衫粉裙,杏色襟带,乌黑的发丝用珍珠簪子束在耳后;还有一缕柔顺地垂在耳畔,耳顶上绾着金錾刻累丝蔷薇单簪。简单配饰,露出令人惊叹的美丽面庞。形容有些消瘦,却比平时增添了几分温婉,盈盈顾盼间,柔情绰约。
此刻她正望着高悬着的匾额,风从脸颊上吹过,带起乌丝轻轻拂动。
管家愣愣地看直了眼,后面的话都忘了说。沐晟看了他一眼,然后迈开长腿跨过了门槛。
“少爷,您慢着点儿,让老奴给您领路!”
沐敬猛地回神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频频回头。
绕过府门外的一道垂花门,再绕过挡在正中央的一道屏门影壁,开阔堂皇的府宅在面前展露了真容。仿江南的建筑,同时保留了唐宋风采、古朴粗犷的流风余韵,府内玉沟纵横,活水长流,又可见彝族、白族和纳西族传统的民族特色。
沐晟在前面走了几步,在书房前的长廊处顿住脚;沐敬一个不留神,狠狠地撞在他身上。前者岿然不动,后者反将自己弹撞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