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桃今天穿了件红色碎花棉袄,她头发短,扎成两条辫子刚到锁骨处。林杏花笑嘻嘻问:“你做新衣裳啦?”
“嗯,我娘扯的布给我做的,用的新棉花。”林春桃笑着说,林小柱家就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不说一碗水端平,但该有的东西还是不少她的。
说着林春桃看着林杏花,她身上穿着件格纹西装式厚外套,里面一件厚毛衣,围着条黑色围巾。外套款式是新潮的,料子也好,但林春桃记得她穿过这件衣裳,问道:“你家没做新衣裳?不对吧?”
林春桃抬头看向站在人群里的林佩,她今天就穿了件新衣裳,是深蓝色的褂子,下面搭了条黑色长裙,脚上是一双高跟鞋。别的不说,那件褂子肯定是新做的,要说料子做工都普通,村里女孩子十个有八个冬装都是这个款式,但这衣裳穿在别人身上显土气,穿在林佩身上却很显时髦。
林春桃看着就有点心动,琢磨着自己回去也照样搭配一套。
“做了,难看死了。”林杏花想起这事就生气,“你说我姐咋这样?家里人人有买的新衣裳穿,就我没,还得穿旧的。”
林春桃听着林杏花的抱怨,就算她跟林杏花关系好也觉得她贪心不足。
林佩是给家人都买了身新衣裳,可她自己不也没买新衣吗?再说了,林佩回来那会林杏花可从她手里抠了不少好衣裳,像冬装她见过的就不下三件。再说林杏花身上这件外套,看着八成新,买了肯定不超过一年,上身估计不超过十次。看得她都嫉妒了,只恨自己没个从城里回来的亲姐姐。
可林杏花倒好,还抱怨林佩没给她买新衣裳,难怪林佩平时都不爱搭理林杏花。
想到这里,林春桃又叹了口气,希望她娘能乐意扯布给她做一条林佩身上一样的裙子。
……
山下村吃年夜饭的时间不都一起,早中晚吃的都有。像林家咀就是中午吃,吃完了得去祭祖,林家祖坟并不在一块,全部走完将近一个小时,等祭祖完这一天的事基本就了了。
等到周围邻居陆续回来,林家院子里支起了两张桌子,林二柱几个男人抹桥牌,方翠兰则跟人坐一起打麻将。方翠兰平时是舍不得打麻将的,虽说玩的小的一局输也就几分钱,但积少成多,湾里打牌连房子都输出去的不是没有。
但过年不比平时,乐一乐也没啥,大家玩的也不大,一下午输赢也就两三块的事。
林佩无聊就在方翠兰旁边看着,看着看着发现她打麻将有点太小心了,胡牌赢了也就几分钱,半下午下来输多赢少。林佩看牌是不喜欢说的,但她看方翠兰唇角笑容渐渐僵硬,估计她是心疼了,便阻止方翠兰出条子,让她换了张牌。
她看了一下午都不吭声,此时突然指点,方翠兰疑惑问:“你会打麻将?”
“会一点。”林佩说道。
方翠兰不太放心,但想想一局封顶才一毛,让林佩开心开心也成,便按照她的意思出牌了。其他人见了也不说,一是不清楚林佩的水平,二也是林佩回来半年了,待人向来有礼,又是小学老师,湾里现在少有人说她不好,对她也客气着。别说只是指点,就是她想玩几盘也没人不乐意。
这一盘方翠兰就是想给林佩玩的,没想着要赢,不过跟着她打了会方翠兰也发现了,林佩有点大胆,喜欢做大牌。这样没什么不好,但方翠兰打着打着心里难免没底,好几次都想胡了却被林佩按住。
不过林佩运气是真好,她后面摸的牌都是想要的,胡牌渐渐凑成,方翠兰推出去,摊手笑道:“给钱给钱。”
“佩佩也太谦虚了,这可不是会一点能打出的牌。”陈菊边掏钱边说,虽然嘴上笑着,但谁都知道她不高兴了,“待会你可不能出生了啊。”
李兰花嗔道:“谁让佩佩是兰嫂子闺女,你要不乐意,也把你闺女叫来。”
方翠兰拉过林佩的手,说她是自己的福星,颇有点有女万事足的意思。
陈菊脸色难看起来,其他人不是没看见,但没人理会他。林佩也就不管,继续指点着方翠兰。方翠兰赢了一盘心热得很,照她指点又赢了几盘。陈菊输得最厉害,转眼就去了一块钱,麻将一推说:“不来了不来了,你打牌就打牌,带人就没意思了。”
“那让我闺女来打行吧?”方翠兰好脾气说。
陈菊哪是不想打牌,是不想林佩掺和,便皱着眉说:“行啥行啊?咱们打牌你让个丫头片子来算咋回事?”
“丫头片子怎么就不能打牌了?”林佩面上带笑,神色却冷了下来。
如果说林二柱家是出了名的疼闺女,那林有福家就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陈菊生了五个闺女才得了一个儿子,儿子那真是宝贝蛋没得说,可闺女就命苦了。年纪小的时候下地挣工分,年纪大的时候卖了换钱养儿子。
其实拿那闺女彩礼养儿子也没啥,多的是人家这么干,但一般也会给闺女挑个可靠的男人。但陈菊心多狠啊,只看彩礼嫁闺女,最后她一个闺女嫁人没两年就死了,说是得病,但大家都猜是丈夫打死的。一个闺女被嫁给了傻子,人倒是还活着,但这辈子也没个盼头。
陈菊年轻时候对闺女心狠,如今又苛待儿媳妇,家里鸡蛋鱼肉从来都是儿子孙子的,儿媳妇沾不到一点边。周围邻居看在眼里,谁家也不爱跟她打交道,就这次打牌要不是她跑得快,大家抹不开面子也没人愿意带她。
方翠兰也不怕得罪陈菊,林佩刚回来那会就她说嘴最多,说林佩人品不好才被人送回来,不然那家那么有钱,咋连个孩子都不愿意养。方翠兰跟她吵过几次,可转过背还是忍不住抹眼泪。
当时方翠兰心里也是拿不准,这会却有了底气,冷笑说:“你家不拿闺女当人我家可不一样,儿子闺女都是一样的。”
李兰花和汪爱红纷纷说:“是啊,闺女咋就不能上桌打牌了?我们还是别人家闺女呢。”
大家说话都算克制的,但陈菊又不是不知道邻居都在看她家笑话,被这么冷嘲热讽气得浑身发抖,掀了牌桌说:“不打了!跟你们没得说的!”
说完陈菊就走了,林二柱一群人坐在院子那一头,听见声音伸长脖子问:“咋了?”
李兰花把事情说了,说完又叹气:“菊婶子这几年是越来越听不进好话了。”林有福辈分要大些。
今天年三十,陈菊却在他家掀桌子,林二柱冷哼说:“以后别和他家来往!”
其他人也说:“有福叔夫妻俩对闺女的确是……怎么说也是亲生闺女,当父母的不求儿女大富大贵,总盼着孩子们能长命百岁的。”
“可别说长命百岁了,我看托生到他们家的女孩是倒了八辈子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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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吃元宝
大年初一吃元宝。
因此林家早饭就是一锅面条,配一人两个鸡蛋。
林家后院搭了猪圈鸡棚,养了两头猪并十几只鸡鸭屯,但方翠兰养这些并不是为了吃,而是为贴补家用。像那两头猪都是年前脱手卖了,鸡鸭屯则是留着生蛋,方翠兰一天能捡十多个蛋,三五天才煮一碗蛋羹,剩下的都是趁赶集时候卖掉。
也就过年过节这几天方翠兰大气,昨天杀了一只鸡,今天一人又分了两个鸡蛋。
虽说过年这几天荤腥吃得多,但林杏花看见鸡蛋仍然高兴,捧着碗囫囵吃了起来,很想和她娘打商量,以后每天都能吃上鸡蛋。但念头只冒出头,林杏花就知道方翠兰不可能答应。便叹了口气。
方翠兰捕捉到林杏花的叹息,皱眉说:“大年初一可不能叹气。”农村凡事都图个好兆头,因此在新年伊始这天,不能叹气、流泪、吵架、说不吉利的话等事情,不然这一年都要吵吵闹闹。
林杏花最烦她娘念叨这些,现在都新社会了,早些年还喊口号去除封建迷信,结果她娘半点长进都没。但她知道她娘最在意这事,早些年的时候,就是她早上不小心说个“早”字,她娘都要动手拍她嘴巴,更别提今天还是大年初一,只好嗯嗯啊啊地应了。
吃过早饭,林佩带着弟弟妹妹去叔伯家拜年。
拜年走亲戚也是有讲究的,大年初一走的是爸爸这边的亲戚,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之类。大年初二则是闺女回娘家,这就是要走舅家亲戚了。初三以后就看自己安排,同事朋友走的就是人情了。
林佩奶奶共生了七个孩子,但活下来的只有四个,分别是老二林二柱、老三林春枣、老五林小柱和老六林冬枣。其中林春枣嫁到了临市,说是临市其实也跨越了小半个省,因此林春枣嫁人后回来得少,今年过年未必会回来。林冬枣则嫁到了邻村,逢年过节总会回来,但肯定也要到明天才能回。
但这不代表他们只去林小柱家就好了,林佩爷爷有三个兄弟,这几家也都要去拜年。还有同房的长辈家里总要去坐坐,因此光拜年就花掉了一上午时间。
等到家已经到中饭时间,方翠兰从灶房出来,招呼姐妹俩帮着摆饭,又对林佩说:“旭东来了。”
院子里的确停了辆二八式自行车,这会自行车价格可不便宜,一辆车就要百来块,够一般家庭好几个月工资,整个林家咀都找不出三辆,更不会轻易停别人家里。林佩刚进来看见车就想到了郑旭东,但她没敢信,说:“今天不是大年初一吗?他怎么过来了?”又往堂屋大门张望,看郑旭东在哪。
“别看了,八成是在后院。”方翠兰喜气洋洋说,虽说大年初一走的是叔伯兄弟,但凡事并不都按条条框框来办。郑旭东和林佩刚对象,大年初一来林家拜年代表郑家重视这门亲事,郑旭东本人对林佩也满意。
想到这些,方翠兰心里怎么能不高兴?
林家年夜饭共有十二道菜,其中鸡鸭鱼肉就有八道,可以说非常丰盛。但丰盛也意味着多,因此接下来几天,林家都得吃剩菜。但今天郑旭东过来,不说都做新鲜菜,总要有几道菜撑场面。因此方翠兰新做了一道红烧肉、烧了一条鱼,加上昨天剩下的肉菜,也很够吃了。
摆好饭菜,林佩让林源去后院叫人。
很快,郑旭东跟林家父子俩一起回来,不同于林家父子身上穿的新衣裳,郑旭东穿的依然是军装,看磨损显然不是新的。但这并不会让林家人小看郑旭东,他这身衣服可是国家发的,跟那些不当兵也要穿的绿军装的人可不一样,就该天天穿着。
而军装也的确显得人挺拔,戴上帽子看着就精神。
林佩望着郑旭东,又感叹一声他的好皮相,在他走到自己身边时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过来了?”
郑旭东声音同样不重:“想来看看你。”
虽然声音并不大,但林家堂屋只这么点地,大家该听见的都听见了,方翠兰和林源都捂嘴笑起来,林二柱也是一脸高兴。林佩则红了脸,看也不看郑旭东坐在位置上,好似自己没听见他的话。
林杏花当然也听见了郑旭东的话,虽然郑旭东中看不中用,但心里仍生出一丝嫉妒。林桃花和郑旭东相看她是从头看到尾的,两人就见过三次面,说话也没这么热络。真不知道郑旭东啥眼神,竟然对林佩这么上心。
不就是多读了两年书嘛!
林杏花很后悔,她也曾有机会读高中的。虽然她成绩一般,考不上中专和重点高中,但总能去普通高中混几年,这会说不定也能跟林佩一样进小学,跟张老师当同事……
想到张建邦,林杏花心里的妒忌散去,不知道张建邦会不会来拜年,或者林佩主动去张家。但念头刚起林杏花就觉得不可能,两人男未婚女未嫁总得注意距离,林佩要真上门她才该担心。
林杏花心里觉得很可惜,看来只能等开学了。
*
吃过饭郑旭东就要回去,方翠兰想着大年初一郑家估计也有一大堆事,也没多留他,只招呼林佩送他回去。
现在不像以前搞盲婚哑嫁那一套,湾里疼女儿的基本都是闺女对象后,相处半年一年再结婚。但郑旭东年纪已经不小,陈桂花想今年把他的婚事给办了,偏偏他假期只有半个月,年初七初八就得回部队,两个孩子相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十天。
就这十天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挤着,像现在,郑旭东上午来拜年,下午还得去叔伯家里。就吃顿饭的功夫两个孩子能说几句话?方翠兰可不得想方设法给两人腾空间。
这些事方翠兰知道,林佩显然也考虑过,在她看来几天定终身太快了。但她总不能这时候让郑旭东退伍回来跟她谈恋爱,真这样郑旭东的事业不说完了,但能否得到前世的高度就有待商榷了。
林佩不是那种有情饮水饱的姑娘,她要结婚,男人的人品相貌能力一样都不能缺,她愿意跟郑旭东结婚正因为郑旭东没有短板,不然她一个人过不是更逍遥自在,何必给自己找个大爷供着?
理智来说,林佩干不出毁人前途的事,虽然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魅力能让郑旭东照她说的办,但这话她说都说不出口。
至于推迟婚事这事不是不行,虽然原著中郑旭东就没有结婚,但小说里可没提郑旭东和陈桂花关系如何。就算陈桂花最终没拗过郑旭东,但儿子和媳妇不同,父母对儿子只有妥协,对儿媳妇却是能无理搅三分的。
如果要嫁郑旭东,因为婚期的事和陈桂花闹僵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林佩考虑过后,觉得还是趁过年这段时间跟郑旭东多处处比较好,最好在郑旭东离开前她能决定是否要嫁他。如果要嫁那就按部就班谈亲事,如果不嫁也别耽误郑家人的时间。
郑家虽然有事要忙,但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郑旭东推着自行车跟林佩并排走着,问起她生病的事。
林佩听他话头,猜测八成是方翠兰告诉他她不肯打针的事,解释说:“我不是不肯打针,只是感冒不严重,那两盒药回来吃,闷闷汗就差不多了,我今天早上起来就没觉得不舒服了。”
郑旭东点点头说:“那就好,只是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所以有点担心。”
林佩闻言摸摸脸,抬头望着郑旭东:“我脸色真的很难看吗?”
“不难看,只是你像是没睡好。”
林佩松了口气,解释说:“凌晨湾里到处都在放鞭炮,一直响到两三点钟,所以我没睡好,跟感冒没关系的。”
转点要放鞭炮,但守夜不是人人能熬住的,大多前半宿就睡着了,直到鞭炮声的响才起来。所以林家咀周围几个湾光鞭炮就放了两三个小时,吵得林佩快崩溃,早上又是七八点钟起来,眼睛下面当然有黑眼圈。
“鞭炮声的确磨人。”郑旭东说道,“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农村也不总放鞭炮,一般也就过年这几天,平时就家里来了重要客人放一放,再就是婚丧嫁娶了。
林佩点头,这她也是知道的。
说话间两人到了林家咀路口,郑旭东停下脚步说:“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骑车回去就好。”
说完他却没有骑车离开,而是将车梯子放下,然后拿起后座压着的一摞用布包着的正方形物品拿在手中,递给林佩:“给。”
“这是什么?”林佩接过东西,边打开布边问,但郑旭东卖着关子没回答,直到她打开布惊讶问,“书?”
布里面包着两本西方名著,分别是《基督山伯爵》和《百年孤独》,两本书都是硬封皮,翻开后里面有一股书页味道,边角整齐,显然是没怎么翻阅过的。林佩摸着书问:“你在哪里买的书?看着好像是新的。”
“二十九我去了一趟市里,经过新华书店的时候看到有书卖,就进去挑了两本书。”郑旭东轻描淡写说,“到你家的时候你不在,我就没拿下来。”
林佩眼睛一亮,她穿来那么久还没去过市里,更不知道市里有新华书店。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将书递给郑旭东说:“这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郑旭东却也不肯要,将手背在身后:“这是送给你的。”看着林佩神情,他又补充说,“我特意买的。”
林佩动作顿了顿,想到她跟郑旭东是对象关系,也等同于恋爱了。情侣之间互送礼物的确算不上什么,要是她非不肯收场面还可能过不去,便点头说:“那好吧。”心里琢磨着送郑旭东价值相当的礼物,也不占他便宜。
见她收了礼物,郑旭东脸上露出一丝笑,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电影票说:“那天去市里经过电影院,进去买了两张票,时间是明天中午,你……”说到这里郑旭东顿了顿,有点紧张问,“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电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