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他轻轻拍拍桌子,呼了口气,“算了,先静观其变罢,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辜俸清和冯薪要走,沈砚书则决定留下过夜。

等他们走了,沈砚书回头问他:“不告诉佳妤么?万一她被盯上了,我们会很被动。”

“先这样罢,阿渝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他们暂时还不敢动她,叶锐渊兄弟俩都不是好惹的,洗得再白,有些人也不敢忘记叶老爷子的发家史,有必要时我会去找叶锐渊。”沈砚行很冷静,他既然敢和叶佳妤在一起,就肯定想好了如果这个软肋被人攻击,自己要如何应对。

沈砚书点点头,叹了口气,有些怅然,“是啊,有时候不知道的那个,反而最幸福。”

人世间的事,大抵都是难得糊涂,知道太多活得太明白的人,总要经历更多的痛苦,以及花费更多的心机。

第49章

清明节近在眼前, 叶佳妤忙着拍制作青团的视频,沈砚行提前关了延和居的门,说是要全家一起陪老爷子回乡祭祖。

沈家在h城已经居住了几代人, 算是是本地的名门了,可他们的根并不在城里,而是距离h市五六十公里远的小镇。

昔年家族分了堂号, 沈老爷子这一支其实早就不是宗房, 也没有守祖业这种责任牵绊, 到了老爷子这一辈就举家外迁, 沈砚行听他说过以前还有老下人守着老宅, 后来连守宅子的人都没了。

房子就这么破败了下来, 直到三年前沈老爷子忽然想起, 才同沈兆轩商量, 在老宅的地基上把房子重新盖了起来。

“咱们是几房来着?”沈砚行平日里脑子好使得很,可是对上沈家那枝繁叶茂的族谱, 又有些脑壳疼,连自己家的堂号都不记得。

老爷子伸手用力扇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胡子被气得一翘一翘的, “臭小子, 你连咱们家是嫡出的六房都不记得, 是不是要数典忘祖?”

沈砚行连忙摇头否认,他不过是一时想不起来, 又不是真的忘了祖宗, 要不然还陪着回去祭祖做什么。

“这回房子盖好了, 就不用去三祖父家挤了,还可以多待两天。”沈砚书忙说起了别的事,给沈砚行架了台梯子。

沈砚行忙借坡下驴,应和道:“爷爷,咱们多住两天,我们陪您逛逛,可好?”

沈老爷子这才缓和了面色微微笑了起来,却还是指了指沈砚行,笑骂了句:“怎么不好,要是今年这房子还不盖好,怕是你都不肯陪我回去了罢。”

沈砚行讪讪的不说话,低头摆弄着手机,沈砚书也没有搭腔,只是抿着唇忍住笑,后来发觉实在忍不住,忙举手捂了捂脸。

穆教授哈哈笑了两声,拍拍儿子肩膀,安慰道:“你六婶也是好意,见你老大不小了还没结婚,才想着给你介绍姑娘,现在你也不用啦,她肯定不会再找你了。”

“介绍就介绍,她怎么……”沈砚行实在忍不得,心头一阵阵的怒火和懊恼,“介绍过的每个姑娘都是她家的,都说怎么好怎么好,要真好还能都嫁不出去?这吃相也未必太难看了罢。”

对于他的抱怨,其他人并没有说什么,既不可能陪着他一起说人家不好,也无法违背良心说他说的不对,也就只好采取沉默以对了。

过了一会儿,沈砚行觉得有些无聊,就开始发信息去骚扰叶佳妤,隔了好一阵才收到她的回复——一张照片。

照片应当是在叶家小楼的顶层拍的,周围都是花草,边上露出了房屋的一角,他问叶佳妤:“楼顶那间屋子是储物间么?”

“不是,这是用来供奉祖宗神主牌位的屋子。”叶佳妤回复道。

沈砚行觉得有些惊讶,有心想问为什么,却又不好意思。

可是还没等他问,叶佳妤下一条信息就跟过来了,“我家迁到h市的时间很久了,几辈人都在这里,老家的村子只有祠堂,我们家这一支都已经不住那里了,住的人都不认识,每年就只有冬天才回去祭一回了。”

她长长的一条信息恰好解释了沈砚行此时的疑问,他心中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又道了声原来如此,叶老爷子总说叶家没什么底蕴,可到底也绵延了近百年,只不过是家道中落的日子久些罢了。

当下不在问这个问题,而是道:“我或是要在乡下多待两天才回去,你会想我的罢。”

没有问号,又实在是个疑问句,叶佳妤隔着手机都能看到他故作正经的模样,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她故意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他,“不得空呢,我明天就要去拍下周的视频啦。”

沈砚行看了摇头失笑,他也能隔着屏幕就看到她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啊。

“阿渝,快别发愣了,赶紧来点香。”叶锐渊站在屋子门内,往外看见叶佳妤正低头发愣不知在看什么,忙出声喊了她一声。

叶佳妤从正盯着的地板砖上回过神来,应了声好就赶紧过去了。

小屋子里一直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室内光线昏暗,只亮了一盏灯光昏黄柔和的灯,当中是一张供桌,正对着的壁龛上供奉着祖宗牌位,最新的是叶佳妤祖母的灵位,由祖父亲立的,一侧墙上还有个小龛笼摆着家谱,小屋日日都会点起一炷香,天长日久,这里的一切都已经沾满了檀香的气味。

小的时候叶佳妤觉得这里很可怕,牌位放在那儿,让看的人觉得压抑得很,她甚至一度极其厌恶檀香味,把每次祭祀都视做劫难。

直到她逐渐长大,懂得了更多道理,才渐渐不再排斥踏进这里,也渐渐明白这世上的人不管生前如何好坏,死后都不过是一块小小的神主牌。

老爷子蹲在地上,往火盆里放金银纸元宝,尽管如今早就是文明祭祀,但在家里,他还是更愿意用这种传统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先人的感情。

“阿渝,来给你奶奶烧纸,告诉她你现在谈恋爱啦,说不得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带女婿来看她了。”老爷子面上笑呵呵的,没什么悲伤。

已经过了很久了,他就算曾对妻子有多少的感情,也已经逐渐淡忘了,留下的,只是有些遗憾她命短,他多少次问自己,是不是好人都短命,他比她多活这些年,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比她坏太多?

可是没有答案啊,他能做的,就是每天来点柱香,逢年过节和祭日来烧两个元宝,仅此而已。

老爷子烧了纸,由叶锐渊扶着起来往外走,边走边问:“阿清呢,又去哪里了,这时候也不回家?”

“他有事出去了,说送个朋友,一会儿就回来。”叶锐渊垂眼看路,温声回应道。

老爷子就又问他和叶佳妤,“那你们俩呢,放假有什么打算?”

“阿渝明天要去拍视频,我在家陪您,咱们是听戏啊,还是喝茶下棋?”叶锐渊又张了口,顺道替叶佳妤回答了。

叶佳妤忙点点头应了声是,老爷子呵呵笑了声,“听戏喝茶该去得月楼啊,那里可以两件事一起做嘛。”

叶锐渊意会,立即道:“那明天我请您去,您可千万赏光。”

“好说,好说。”老爷子这下满意了,眉毛一动一动的跳着舞,叶佳妤觑他一眼,低下头去忍不住偷笑。

车子驶过有些颠簸的石子路,停在了一栋新的中式楼房前,沈砚行扶着老爷子下了车,转身抬眼去看这栋白墙黛瓦门前一对石当的建筑,只见朱红色的木门上挂了把铜锁,一旁的墙上用隶书刻着“沈宅”二字,和h市的沈宅一模一样。

屋檐下挂着红灯笼,沈兆轩摸钥匙开了锁,手一推就把门推开了,迎面是一道青石板小道,进门左手处是放东西的储物间,经过储物间前面的屋檐,眼前的视线立刻就开阔起来。

沈砚行看着眼前的居然开凿了人工池还造了桥的院子,呵了声,“我可算知道为什么三年才盖好了,这小桥流水挖起来不便宜罢?”

“本来也不知道院子要怎么用,后来想想,咱们家后面就是河涌,不如引水进来,也算是有景致可看。”沈兆轩笑着解释道,看得出他很满意这座房子,心情很不错。

沈砚行嘶了声,“爸,咱们又不怎么回来,造这么好做什么?”

“我和你妈以后可以养老啊,你们俩以后结了婚,难道还住一起么?”沈兆轩背着手往里走。

沈砚行皱皱眉,“住一起怎么了?”

穆教授拍了拍他的背,嗔怪道:“你愿意,你媳妇愿意么?再说,我可不想给你带孩子。”

沈砚行心里嘀咕道,说要抱孙子是你,说不带孩子的还是你,那我到底是生还是不生好啊?

小道几乎是贴着院墙修的,中间只隔了一排文竹,直直通向室内,房子是四房两厅的单层结构,刚好够一家人使用,穿过客厅,外面还有个小小的露台,设了桌椅,沈砚行凑过去一看,见石桌上刻着一副围棋棋盘。

屋子里的陈设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他随意逛了逛又认认自己的房间在哪里,然后就往院子里去了。

院子里除了人工小池塘和木桥,还有石桌石椅,另一边院墙的墙根下和屋子背后全都是绿化带,种了易于打理的绿植,花是没有的,鱼也没有,因为没人看管,它们会死掉。

沈砚行走到人工池对面,挨着储物间的那块空地,设了红木桌椅,他抬头看了看,发现有人工遮雨棚的设置,往储物间的窗口渗伸头进去摸索半晌,把棚给开了出来。

他坐在椅子上,抬眼望着周围显得宽阔的院子,纵然觉得这里景致有些单调,却也觉得安静怡人,总比往年要借宿三祖父家好多了,那时即便只是住一个晚上,他都觉得极其难捱。

枯坐了半晌,他终于想起这件事该和叶佳妤分享一下,忙拍了视频传给她看,还道:“要不是实在远了点,我觉得这里可以当做是你的拍摄场地。”

叶佳妤回给他一个笑脸,又夸赞道:“设计得很好,是请了谁设计的?”

“我爸亲自操刀,你知道他读书多,又研究宋明史,有明一代,园林文化的发展前所未有,盛况空前,他就是翻了不知道多少本典籍来设计的这里,已经打算将来和我妈来养老了。”沈砚行叹了口气回复道,又想起当初父亲在家几易其稿的事。

他不是建筑设计师,或许在空间利用上做得不够好,但他是个地道的文人,有着文人独有的审美意趣,在这座房子上,白墙黛瓦,小桥流水,很明显让人看出他对江南园林的追求和向往。

“真好。”叶佳妤由衷的叹了句。

沈砚行想了想,啪啪按着手机的键盘,“以后多带你回来住,这是自己家,咱们不必羡慕自己。”

叶佳妤盯着这几句话,又出起了神。

或许是因为在一起还没几天,她总觉得有些恍惚,要是沈砚行不说,她都快要不记得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

她知道他有秘密,可是却不想去问,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如果时间足够长,总有一日她会知道他的一切。

而现在,她需要做的,不过是回复他,“好啊。”

好啊,我等你回来,等你带我去看看你的家,也等你真正的在我世界里走来走去。

第50章

清明已经过了,叶佳妤祖母的墓全家也已经在清明节第二天去祭拜过了。

北郊的半山公墓已经和春节时萧瑟景象完全不一样, 到处都是青色蔓延, 春风从脸上吹过, 有种依恋的感觉。

叶佳妤从山上下来之后,没有和家人一起离开,而是回了工作室, 康恺已经等在了那里。

“喏, 这个给你。”她把手里拿的小袋子递给康恺。

康恺打开来,取出一个用保鲜膜包着的青色糕团, “青团?什么馅儿的?”

“雪菜笋肉馅儿的。”叶佳妤应了一声,转身往饭厅去,她要去检查一下今天要用的材料。

康恺先是剥了个青团,又一手拎了摄像机,跟着她一起走,“咸口儿的?”

叶佳妤边走边点头, “是啊,雪菜、笋和肉才是咸党青团的标配,肉松什么的就算了,有点腻。”

“你这就是……就是主观臆断,万一就有人喜欢呢?”康恺吃着手里的青团,还要抽空跟叶佳妤抬杠。

叶佳妤撇撇嘴,嘀咕了一句, “反正我家没有人爱吃肉松馅儿的, 沈老板也不爱。”

饭厅里还是他们放假之前的模样, 邓阿姨和邓叔回家去了,也没有其他人会过来。

今天要做驴打滚,一道很经典的传统小吃,从前也被叫做豆面糕。

康恺把摄像头打开,叶佳妤糯米粉倒入大玻璃碗,加入适量温水揉成光滑滋腻的面团,在盘底抹一层香油,将面放在盘中,包上保鲜膜,上锅蒸二十分钟,趁蒸面团的时候把黄豆面倒到锅中翻炒,炒成金黄色,并有一点点糊味。

此时面已经蒸好取出,包入抹少许油的保鲜膜上擀成片。切去边角,将红豆沙均匀抹在上面,从一头卷成卷,在最外层均匀的撒上黄豆面,再用刀切成小块摆进盘里。

白色的碟子里黄白红三种颜色分明,煞是好看,她在旁边放了个透明的玻璃茶杯,淡绿色的茶汤还微微冒着热气。

康恺拍完之后她捧着茶杯看窗外,发觉下起了雨,这是清明时节的雨。

一碟子驴打滚不多,她和康恺分着吃完了,然后拎了包慢悠悠的逛回家。

公交车上人不多,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坐过公交车了,在她读大学之前,她甚至连公交车一趟要收多少钱都不清楚,她不懂这些,因为没有人会特意教她这个。

等到去了外地念书,很多事都要自己做了,她才发现自己是个有缺陷的人,活在父母构筑的城堡里很安全,没什么不好,但什么都不懂,和真实社会脱轨的感觉让她很焦虑。

从那时她才开始跌跌撞撞的长大,她被人骗过钱,也迷过路,贪好玩和室友一起去做兼职时被老板和客人两头骂,还在路上给乞讨的人买了饭却被嫌弃怎么不是给的钱,她把过去十八年没有受过的所有委屈一次过感受了个遍。

她不敢跟家里讲,那是她从小到大最有主见的时候,也没什么后悔的,她甚至觉得很高兴,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了。

此时窗外细雨纷纷,叶佳妤望着路边往后倒退的行人和车辆,忽然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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