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这怎么可能,他向来谨慎,这次鞑靼一行又十分容易,于他来说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

陆起淮向来沉稳,此刻也带了惊讶的神色:“兴许是你白日里想的太多了,这才做了这个梦,”他安慰她。

谢婉宁的脸色慢慢变白,他果然不相信她:“梦里我见的真真切切,就是这个时候。”

“做梦而已,你的脸色都变白了。”

谢婉宁的眼睛水蒙蒙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地方地势开阔,一侧的尽头却长了棵老榕树,枝叶蔓蔓。”

这些自然是前世里听那些小丫鬟碎嘴时说的闲话,不过这些总是没错的。

陆起淮的面色微微变了,他以前去过大同,确实有这么个地界,北岭上的老榕树,他看着谢婉宁,谢婉宁一个闺阁女子,自然没去过那等地方,可她却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陆起淮终于认真起来:“你再同我好好说说。”

谢婉宁愣了下,这是开始相信她了,然后一五一十地将前世里的听闻都细细地告诉了陆起淮。

陆起淮开始问她:“你梦里可有一个叫王安的人。”

谢婉宁细细的回想,那时候她正在王府里闲着小憩,午后的日光很是暖和,熏得人昏昏欲睡,帘子外头的小丫鬟还以为谢婉宁睡熟了,就小声议论开来:“你不知道,陆首辅早些年竟伤过耳朵,如今只有一只耳朵受用,”言语间颇为震惊的样子。

另一个小丫鬟小声问道:“陆首辅英明神武,竟然还会受伤。”

“那还是早年的时候呢,说是当时还不是首辅的陆大人奉了命去剿寻衅滋事的人,没想到在大同的指挥使蠢笨不堪,不听陆大人的意见,导致那场剿灭失败,陆首辅的耳朵也就这样伤到了。”

“啧,那指挥使如今怎么样了。”

“别说如今陆首辅把握朝纲,就是早年失败后,皇上就下命革了那王安的职。”

谢婉宁脱口而出:“有,”然后将听见的那两个小丫鬟的话告诉了陆起淮。

陆起淮的指骨握的很紧,谢婉宁这番话说的滴水不露,严丝合缝,一切都那么合理合逻辑,如果这是真的……

就算这不是真的,他以后也要细细考量才是,这事事关重大,不只是他会遇险,按照她的话,也该折了不少士兵才是。

陆起淮握了她的肩:“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谢婉宁点点头,如今他听进去了,以他的智谋手腕,想来那即将遇见的危险就都不算是危险了。

“这……真的是你的梦吗,”陆起淮问。

谢婉宁的脸色越来越白,她看着陆起淮,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是的,她在说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以他的智谋头脑,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相信是她的梦,她一遍又一遍的想着这一幕,没想到这一幕还是这样发生了,可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又一遍走上伤痛的老路。

陆起淮不信,他一个字都不信,他越想越觉得奇怪。

陆起淮的嗓音微哑:“一个刚刚十五岁的小娘子,平时从不出门,去岁便能识得京城大部分人都不认识的鞑靼人,能认出鞑靼特制的刀,生死关头还那么冷静,如今又能说出王安的事,就是远在大同的榕树你也知道,你说我该相信吗。”

没错,自打那次京郊庄子偶遇后,他就怀疑她,后来又有一些朝堂上的事,这才顺水推舟的去了女学教书,可她平时的表现就是一个正常的小娘子,直到今天。

谢婉宁眼中的泪滑落,是啊,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信呢。

陆起淮用指腹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样的事就算是谢亭章也有些不知道的,更别提谢婉宁了。

他一直在想,是有人告诉她这么说的,还是她从谁那里听说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对方又打着什么主意。

眼前的人白玉一般的脸颊上落了泪,染成了薄红,桃花一样的眼尾有些委屈,陆起淮有些混乱,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喜欢她的,不是吗,若不然他怎么会从一开始的冷眼旁观到如今的深陷其中,是的,他已经不可自拔了,就算她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陆起淮眉心的皱痕越发的深刻,他看着谢婉宁,他想这么多做什么呢,他是相信她的,之前的那些设想不过是设想而已,更何况她此番也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

陆起淮放轻了声音:“你不要怕,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什么都只有我一个人听见,你相信我吗。”

谢婉宁点点头,她是相信他的,虽说他前世的名头都是心狠手辣,令人望而生惧,可他待她是很好的。

可是这叫她怎么说出口,说她重活了一世才知道了这些事情吗,他从来就不是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的人。

难道要她说她前世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然后被一顶小娇抬进王府,这些事情都是她心里的痛。

更何况,依他的聪明才智,怕是她只提起一个开头,后面的事情就都叫他猜出来了。

谢婉宁的眼眶发红:“我……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停了半晌才继续说:“只不过这梦像是有些预见未来似的。”

陆起淮的目光越来越犀利,他有些震惊:“你是说……你做的这个梦,能知道以后会发生些什么。”

谢婉宁咬了唇,她最后还是决定隐瞒她重活一世的事实,那样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谢婉宁小心翼翼地措辞:“也不是,我只梦见了一些和我有关的事,其他的并不知道。”

陆起淮实在太过震惊,这样神奇的事情,若是别人同他说,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可是她说的,他选择相信,更何况,她方才所说的都有理有据,近乎真实。

陆起淮的嗓音有些低沉:“那你还梦到了什么。”

谢婉宁想了想回道:“梦里,陆首辅构陷我祖父贪墨,祖父直接下了大狱,谢府满府倾颓,自此衰落。”

陆起淮一下就捉住了其中关键的点:“你是说谢次辅……那你父亲呢,”谢昌政虽鲁莽,但在这事上该还有一定办法。

谢婉宁有些茫然的样子:“梦里我父亲一早就去世了……可是如今他还好好的,或许这梦里梦见的事是会改变的吧。”

陆起淮心头满是惊疑,谢婉宁没这个必要去骗他,如果说梦里谢昌政早年身死,陆修文再使手段构陷谢亭章贪墨,朝中定然无人敢抗衡他,谢府势衰也是必然的。

谢婉宁的心里却像是落了一块大石头般,自她重生以来就想保全谢府,如今这憋在心里无人可说的话终于以这样的方式说了出来,至于以后怎样,就看天意了……

陆起淮却越想越不对劲,如果说梦里的事都是即将发生的,那么谢亭章被囚在天牢里,谢昌政又没了,谢府里只剩下谢德政一个挑梁的男子,谢婉宁一介女子将如何自处,更何况谢德政的性子……

陆起淮看她:“既然你说你只能梦见和你有关的事,那么你呢,梦里的你是什么样儿的。”

谢婉宁的脊背一下子就冒下了冷汗,她怎么将这事给忘了,她要怎么说。

谢婉宁一阵慌乱,她的眼泪落了下来,然后转身就要下马车。

陆起淮握着小几的手越发用力,他气的不行:“谢婉宁,你给我回来。”

谢婉宁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拽住了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她现下只有一个想法。

她是逃不走了的……

第78章

马车空间不大,里面的案几上只燃了一盏灯。

狭小的空间里满是昏黄的烛火,谢婉宁慌不择路,她现下什么都想不到了,她只想逃走。

谢婉宁回过身,她刚刚拉开马车帘,只能瞧见外面墨一样的夜色,只有些路两旁的灯笼透出些光亮来,谢府的马车就在不远处。

她还没来得及再挪动一步,身后就有股很大力量的拉扯,脑子里异常清醒的现出一个想法,她逃不走了。

接着谢婉宁就觉得身子凌空,她直接被陆起淮拽了回去。

只不过马车空间太过狭小,她回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案几,案几上的茶具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响声,然后重重地跌落回陆起淮的怀里。

谢婉宁的胸脯起伏很大,她瞪大了眼睛,他力气是如此的大,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她腰侧的手,虽然她刚刚不小心碰到了这么多坚硬的东西,却一点都没有伤到,是他的手将她紧紧地揽住了。

陆起淮方才见她忽然间落荒而逃,气的脸色铁青,他一下子就将她给拽了回来,还是没有忘记用胳膊和手将她保护好。

原本一直守在外面的马和却吃了一惊,甚至张大了嘴,他是陆起淮的贴身手下,目力自然极好,虽然就那么短短的一瞥,他就已经看清了马车里的情形,是谢姑娘想走,自家大人却伸出手来将她给拉了回去……

若是有人细瞧马和的神情,就会发现他现下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他瞧的那么分明,自家大人何时那么粗鲁的对待过别人,活像个强抢良家妇女的坏人。

接着就是重重的声音,马车甚至都微微晃了起来,守在一旁的侍卫们也惊讶的抬起头,大人在里面都做了些什么,然后私下里交换了神情。

马和接着就瞪了一眼他们:“退后五步,”然后自己也低下了头,后退了几步,一个模糊的念头隐隐出现,自家大人清苦这么多年,若成亲了的话,也挺好的。

陆起淮现在还穿着朝服,绯红色的官服,上面绣了云雁的图样,他面容俊秀,是她极喜欢的相貌,可现在她却不敢看他。

谢婉宁的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这次是不是真的完了,自己的那些事情都要掩藏不住了吗,他这样的聪明,他一定会都弄清楚的。

陆起淮面色发青,他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她那样慌不择路的逃走,她这样的怕她,一贯娇嫩的身子都发起抖来。

手骨刚才不小心撞到了案几的角上,痛感如此清晰,陆起淮渐渐冷静下来:“我只不过问了你梦里有没有梦见什么关于你的事,你怎么就怕成了这个样子。”

陆起淮强迫自己用极温和的声音,他怕自己逼急了她。

谢婉宁没有吭声,马车里陷入了安静,案几上的蜡烛滴下蜡油来,一滴一滴,啪嗒的声音,留下了血一样的痕迹。

昏黄的烛火打在谢婉宁的侧脸上,投下了长长的阴影,睫毛纤长,肌肤如玉,她整个人忽然显出一股近乎荼蘼的妖媚。

陆起淮看她落了阴影的脸,他觉得心口隐隐发痛。

他只不过问了那样一个问题,她就有这样大的反应,这说明,她确实在梦里梦见了她自己,可是到底是梦见了什么,会叫她怕成这样。

陆起淮不敢去想,据她说梦里谢家倾颓,谢昌政身死,谢府一个顶事的人都没有,她会何去何从,以至于他不过问了一句她就吓成这样。

她脸上的红润渐渐消退,越发白皙,他看着心疼极了,他松开了揽在她腰侧的手,然后细细地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水:“你还记得以前我同你说过的话吗,不要怕,我在。”

谢婉宁听见这话终于有了反应,她的身子渐渐不抖了。

陆起淮又接着道:“你相信我吗。”

谢婉宁终于抬眼去看他,绯红色的官袍实在很适合他,衬的他越发俊美,她……是相信他的,自她重生以来,他就一直在她身边。

她甚至是近乎变态的依赖他,信任他,她从未如此的相信过一个人,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就算他之前那么强硬的对待她,在醉欢楼里那般……她也没有责怪他,她从来不懂什么是爱,但她珍惜这种从未有过的依赖感。

谢婉宁看着陆起淮,那样认真的目光:“陆起淮,那你相信我吗,”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眼泪就掉下来了。

陆起淮眉心的皱痕忽然淡了些:“我怎会不信你。”

我若不信你,又怎会在这听你说那预知未来的梦。

谢婉宁的心里生出一股近乎感激的心情,他相信她,他竟然真的相信她,若是她同旁人说了这些事,恐怕他们会将她看作疯子。

可她不能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说出来,谢婉宁看他衣服上的图样:“梦里……我只梦见了你在大同受伤的事,还有就是谢府满门衰落了,其他的,关于我自己,我都没有梦见。”

前世她被迫嫁给赵彻做妾室,那样的事她实在说不出口。

陆起淮自然不信:“那你方才怎么如此大的反应。”

谢婉宁寻了托词:“我想起了梦里的可怖场景,若是那些事真的发生了该怎么办,我怕,”她是真的害怕。

烛火下谢婉宁的唇瓣早已失了血色,陆起淮不忍心再逼迫她:“不会的。”

“既然如今你都梦见了并且告诉了我,就算那些事是真的,我也不会叫它发生。”

“你说了,你相信我的。”

谢婉宁看着他坚定的目光,然后点了点头,前世的事一定可以改变的。

陆起淮又扶了她坐在原本的绣墩上:“大同的事你不必挂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只不过谢府的事……你在梦里可瞧见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谢婉宁摇了摇头,前世谢昌政没的早,陆修文一早就收拾了谢府,如今重生,好些事情都变了,她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时候了。

“我没有瞧清楚,不过应该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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