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年年夜里没睡好,醒的时候天已大亮。

身边被窝已冷,聂轻寒已离开许久。如今他已是朝廷命官,日日要上朝,柳条胡同离宫城可不近,他每日天不亮就要出发。

他其实应该换个里宫城更近的宅子的。

年年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他这个人,有时候实在是固执,也不怎么会照顾自己。看他这个屋子,摆设简单到了极点,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生活的痕迹,仿佛客栈。

屋中没有妆台,她对着铜盆中的水面,简单梳洗打扮完,又将床铺收拾好,便见滕远舟拎了食盒,领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过来,笑着对她道:“窦姑娘,大人吩咐,让木樨过来服侍你。”

小丫鬟长了一张圆脸,一团稚气,大大的眼睛,浅浅的酒窝,十分讨喜,甜甜笑着向年年行了一礼道:“木樨见过姑娘。”

年年有些惊讶:聂小乙居然还给她配丫鬟吗?不过想想摘月楼的美人们每人都有两个小丫鬟服侍,她就释然了。

滕远舟道:“大人安排姑娘在书房当差。姑娘用完早膳,让木樨带你过去。”

年年问:“我需要做什么吗?”

滕远舟难住了:“大人昨夜没有吩咐姑娘吗?”

年年:“……”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滕远舟道:“既如此,姑娘先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吧。至于姑娘做什么,等今儿大人回来再问。”

也只能如此了。

年年也不在意,倒是想起另一事:“大人有没有说,让我搬去摘月楼?”按照柳姬她们的说法,送来的美人第二天若没有转送或发配小黑屋,就该送摘月楼了。

滕远舟道:“大人没有吩咐。”

年年秀眉微蹙,一时有些忐忑。昨夜她仗着黑暗,大着胆子胡作非为了一把,他拒绝了她,但也没有责罚他,态度着实难以捉摸。

是看在她这张脸的面子上,放了她一马吗?还是打算秋后算账?

罢了,等他回来就知道答案了。她如今担心也没有用。

倒是她的任务,她更应该担心些。以他的性子,要想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得到他的宠爱与信任,似乎有些麻烦。

按照系统分配给她的反派任务的一贯秉性,这任务多半是原文中本来就有的重要剧情,看着是害男主,最后反会成为男主的助攻,她如果做不成,很可能会影响他的成功之路。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做到。否则,非但自己要遭殃,还会害了他。

*

用过早膳,木樨带着年年逛起了宅子,熟悉环境。

聂家七年前只是一个小小的两进小院,愉儿出生后不久,聂轻寒将旁边的房子都买了下来,又加以改造,形成如今左中右三路的格局。

左路是原来的聂宅,第一进是书房退思堂,第二进是福襄当初住的正院,如今供了福襄的画像和牌位,等闲不许旁人入内。

中路出了车马厅便是新修的正堂,后面便是守静堂,守静堂后则是愉儿住的和光斋。

西路则最杂,厨房、马厩、练武场、下人房、客房……包括摘月楼,这些都设在西路。

后面还修了个小小的花园,亭台错落,花木繁盛,景致颇佳。愉儿读书的勤学楼就设在其中。

木樨讲解间,两人已逛到了花园。

花园果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假山嶙峋,湖水荡漾,湖中锦鲤摆尾,一条曲折长廊通向湖心四面临空的敞轩。

敞轩中,单调的“仙翁仙翁”声传来。年年抬眼看去,发现愉儿正愁眉苦脸地跟着一青年文士在学琴。

愉儿显然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那青年手把手教了几遍,他弹出来兀自声调枯燥,节奏混乱。

年年不给面子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愉儿发现了她,眼睛一亮,屁股挪了挪,似想跑过来,无奈课程未结束,只得勉强坐下,对跟在他身后的小厮吩咐了一声,耐着性子继续学琴。

那小厮很快跑过来,对年年行了一礼道:“窦姑娘,公子让你等他片刻,他一会儿就下课了。”

愉儿要见她,年年自然舍不得拒绝,答应道:“好,我就在这里等他。”

琴课果然没多久就结束了。小厮还在那边收琴,愉儿等不得,故作从容地站起,走过来,渐渐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过来,望着年年笑容灿烂:“窦姐姐,你今儿没差事吗?”

小家伙雪白的小脸跑得红扑扑的,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杏眼亮得惊人,小手紧张地背在身后,抬头欢喜地仰望着她。年年的心一下子萌化了,“嗯”了声,柔声答道:“滕管事让木樨带我熟悉环境,没想到扰了小公子课业。”

愉儿见她态度这般温柔,有些害羞:“没有没有,我的琴课本来就要结束了。”

身后传来一身清咳,青年斯文有礼的声音响起:“小公子,我先告辞了。今日这首曲子还望小公子多多练习,两日后我再来检查。”

年年循声看去,见愉儿身后数步处,青年抱琴而立,二十出头的模样,生得容貌秀雅,气质不俗。

教愉儿琴的这位师父,看着便出身不凡。

愉儿对上青年态度便从容多了,矜持地点点头:“先生放心,我定会勤加练习,不负先生期望。”不论琴技学得怎样,倒是应答从容,颇有架势。

青年含笑:“拭目以待。”目光无意掠过年年,微微一愣,眼中惊艳一闪而过。

先前过来让年年等一等的小厮收拾好愉儿的琴,跟了出来,殷勤地道:“公子,我送先生出府。”

愉儿点点头,想起一事,童音稚嫩,吩咐小厮道:“惜墨,待会儿你回和光斋,把周供奉画的那幅我们府的全貌图找出来送给窦姐姐。”

惜墨讶然:“那幅图不是公子的心爱之物?”

年年推辞道:“既是小公子的心爱之物,我怎么好收?”

愉儿又害羞了,瞪了惜墨一眼:“叫你拿你就拿,哪那么多废话?”

惜墨挠了挠头应下,送青年出了花园子。

愉儿转过头,一脸认真地对年年道:“有了这幅图,你在府中就不怕迷路啦。再说,送东西自然要送自己喜爱之物,哪有把自己都嫌弃之物送人的?”

小小孩童,一脸肃然,偏偏奶声奶气的,可爱之极,年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笑盈盈地道:“多谢小公子。”

愉儿脸红了,两只小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不好意思地道:“不用谢。以后,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当然可以。”年年求之不得。

另一个小厮小声提醒道:“公子,时间差不多了,该去上吴学士的经义课了。”

愉儿“唉呀”一声,跳起来道:“吴学士的脾气最古怪,去晚了得罚我抄书了。”匆匆对年年挥了挥手道,“我先去勤学楼了,回头找你玩。”飞也似地向不远处的小楼跑去。

年年忍不住想笑:孩子到底是孩子,再怎么做出少年老成的模样,骨子里还是活泼飞扬的。

木樨羡慕地看着年年:“姑娘,小公子平时不怎么理人的,却似乎很喜欢你。”

年年也没想到,愉儿会对她如此亲近。一时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在池边坐下,摘了一片树叶子,揉碎了,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池中的锦鲤。

木樨问:“姑娘要不要在园子里再逛逛?”

年年摇了摇头,出神地看着锦鲤聚起夺食,半晌,没了兴致:“我们先回去吧。”

刚转身,身后传来一道温柔和悦的声音:“这位就是窦姑娘?”

年年一怔,回头看去,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眼前的美人二十出头的模样,梳着华丽的牡丹髻,穿一件石青芙蓉纹缂丝褙子,披流苏刺绣云肩,鹅蛋脸,新月眸,肤若凝脂,肌肤微丰。

她是……孟葭?

自从离开静江府,年年就没有见过孟葭,此时再见,她已从当年娇憨动人的少女成了端庄美丽,气质高贵的贵妇人。模样和当初的于侧妃越来越像。

她怎么会在聂府,又怎么会找上自己?

念头刚闪过,年年就自嘲地笑了笑:孟葭在原著中可是相当于女主的存在,作为聂轻寒的红颜知己,愉儿名义上的姨母,出入聂府不是很平常?是她大惊小怪了。

孟葭见她愣愣的模样,柳眉微蹙。跟在她身后的丫鬟立刻微笑着,又不失矜傲地开口道:“窦姑娘,这位是长乐侯世子夫人。”

年年向她行了个福礼。

孟葭的目光落到年年面上,不由失神:“你……”

年年一点儿也不想和她打交道,神情淡淡:“世子夫人,我还有事,先告退了。”说罢,也不待孟葭发话,转身就走。

孟葭回过神来:“窦姑娘,等一等。”回头从丫鬟手中取过一卷画递给她。

年年不解。

孟葭笑容温柔:“这是愉儿赏给姑娘的地图。”

年年眉心一跳:愉儿,愉儿,她叫得好生亲热。还特意用了一个“赏”字,提醒自己明白自己的身份,真真是杀人诛心。

见年年不说话,孟葭笑容越发雍容和蔼:“窦姑娘知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像一个人?”她睇了年年一眼,眉眼略弯,“我失言了,窦姑娘就是凭这张脸进的府,怎么会不知道?”

年年见她句句温柔,却句句不怀好意,皱眉看向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孟葭含笑:“愉儿还小,分不清人心,偶尔看到一人和他亡母生得像,难免生起亲近之念。只望这人也该有自知之明,赝品就是赝品,再像也是假的,想以假乱真,利用孩子上位那是痴心妄想。”

年年明白过来,原来孟葭是来警告她,不许亲近愉儿,借愉儿上位的。偏要说得这么弯弯绕绕的,还打着为愉儿着想的旗号。

孟葭的消息真够灵通的,她昨夜刚跟着聂轻寒回府,孟葭今儿上午就得了消息,赶过来警告她了。来得也太及时了吧。

不过,她可没有配合对方的义务。

年年眨了眨眼,一脸懵懂:“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孟葭:“……”

年年懒得理会她,慢悠悠地展开画卷。果然是一幅工笔细绘,精细无比的聂府全貌图。各处院落,亭台楼阁惟妙惟肖,摘月楼推牌九的美人,马厩的马匹,大厨房忙碌的下人,甚至洗衣服晾晒的衣物,每一处院落上的匾额……都清晰无比,栩栩如生。

落款是周之道。

年年讶然:周之道可是延平朝最出名的宫廷画师。愉儿这么有面子,居然能让他特意画了这么一幅珍贵的画。不过,想想延平帝对愉儿的宠爱,这些也不算什么。

孟葭见她旁若无人,只顾低头看画,眼底飘过一抹阴影,有些摸不准眼前这个与福襄肖似的小姑娘是真傻,还是装傻。

年年将画收起,对木樨招了招手道:“这画画得可真好,我们回去细细欣赏。”

孟葭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再次开口:“等一等。”

年年讶然:“你怎么还有话要说啊?”神态间全是不耐烦,一副嫌她啰嗦的样子。

孟葭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她身后的丫鬟沉下脸来:“放肆,竟敢对世子夫人无礼!”

年年不高兴了:“你可不能信口雌黄,我是骂她还是打她了,哪里无礼了?”

丫鬟的脸更黑了:“你是什么身份,夫人说话,有你回嘴的份?”

年年越发讶然:“原来你也是夫人啊,抱歉抱歉,我不知道。”

丫鬟的一口气也堵住了。不是,她明明说的是这小贱人先前对夫人无礼,可这小贱人的话是接着她来的,似乎也没回错。

孟葭缓过来了,懒得再绕弯子:“窦姑娘,世子金贵,不是你这种身份的女人高攀得起的,请你离他远一些。”既然先前的话她说听不懂,那就直白地说。

闻言,年年抬起眼皮看向她。

孟葭心头一跳,总觉得她的神态熟悉得叫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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