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后以为只要自己开口,叶知秋只有感恩戴德、无条件遵从的份儿,没想到她胆敢拒绝。一张脸顿时多云转阴,目光冷沉地看着她,“怎么,哀家亲自教导还委屈了你不成?”
“太后娘娘误会民女的意思了。”叶知秋语调愈发恭敬,“民女虽然愚钝,可也明白,太后娘娘亲自教导,是给了民女天大的脸面,理应谨遵懿旨,虔心受教才对。
只是入京之前,民女曾遇见一位化缘的僧人。民女出于敬佛之心,赠了他些银两,谁知那僧人盯着民女看了半晌,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民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再三追问,那僧人却不肯直言相告,只在临走之际在地上写了几句话:陡贵千里草,风雨叶枯黄,水火易消福,金木难呈祥。”
梁太后面容微动,“这几句话作何解释?”
“民女起初也不明白,只当那僧人故弄玄虚。可刚到京城就病了一场,想起僧人留下的话,便有些怀疑是印证了‘风雨叶枯黄’那一句。”
说完这话,半晌没有听到梁太后开腔。感觉时机到了,便直起上身,郑重地磕了一个头,“民女才疏学浅,不知道那僧人字字句句指的都是什么。不过太后娘娘素来喜爱草木,姓字之中又含有‘木’字……
民女实在不敢冒险!
民女不过是一介村姑,怎样都无所谓。可太后娘娘是千金贵体,若有个三长两短,民女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还请太后娘娘体谅民女一片赤诚之心。”
宁妃撇了撇嘴,“谁知那话是不是你为搪塞太后娘娘,随口编出来的?”
叶知秋静静地伏在地上,丝毫没有辩解的意思。
怀疑她随口乱编的肯定不止宁妃一个,只怕梁太后也是如此。可怀疑又能怎么样?千里迢迢的,她们是不会浪费精力去求证的。
后宫的女人哪一个手上没有沾过血?坏事做多了,对因果报应一说畏惧得很,就十分迷信僧道之言。在无法求证的情况下,她们都是奉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如她所料,梁太后内心挣扎了半晌,终归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沉了脸色道:“哀家本也不愿多管闲事,不过是为了维护皇家的体统和脸面罢了。
既然你担心那僧人预言成真,哀家也不好强求于你。免得你在哀家身边战战兢兢,惶惶不安,不知情的还当哀家如何苛待你了。
行了,你也别跪着了,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叶知秋恭声谢恩,起身慢慢后退两步,在绣墩上端正地坐了下来。
梁太后原打算把她扣在身边,借教导的名义好好整治她。却因顾忌僧人的预言,不得不让步,越想越不甘心。瞟见轻手轻脚帮自己替换热茶的宫女,便又有了计较。
“虽然哀家不能亲自教导你,但是规矩该学还是要学的。”
说着将那宫女叫到跟前,“络儿是哀家身边最得用的宫女之一,从十岁就跟在哀家身边,如今也有七八年了。心灵手巧,又乖顺懂事,最是规矩不过的孩子。
以后就让她跟着你吧,有她在你身边帮衬着,哀家也放心。”
络儿在宫中耳濡目染,岂会不知梁太后让她跟着叶知秋办事的真正用意?
她这样的身份,若能一直得到太后的重用,将来还有可能指给一些官宦人家的庶子,或是稍有功名战绩的文人武将;若是主子不给指婚,只能等到二十五岁出宫,自己寻摸人家。
若是倒霉失了宠,被贬成粗使宫女,莫说配人家,就是出宫都不能了。要么累死饿死病死被人打死,要么默默无闻地做一辈子粗活儿。
雪亲王她是见过的,虽然冷厉得有些不近人情,可身形伟岸,容貌英俊,又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如果能嫁他做妾,一辈子吃穿不愁,当真是出头了。
如是盘算着,便抑制不住芳心乱跳,脸颊飞上两朵红云。转身面向叶知秋,深深一福,“络儿见过叶姑娘。”
叶知秋含笑打量着络儿,只见这小宫女跟阿福差不多的年纪,一身水绿宫装,衬得肤色赛雪。唇红齿白,眉眼弯弯,一张芙蓉面透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太后的得力助手,打不得骂不得,也指使不得,连说句重话都不行,否则就是不给太后脸面;又生得花容月貌,更得了太后的支持和默许,时时刻刻算计着,准备爬上她老公的床。
除非她脑袋被一百头驴踢了,才会傻到把这样一颗烫手的山芋放在身边。不是“亲自教导”,就是送小三,这位梁太后真是没有创新精神。
想着便笑出声来。
梁太后见她非但不起身谢恩,反而坐在那里笑开了,不悦地拧起两条花白的眉毛,“你觉得哀家的话很好笑吗?”
叶知秋忙敛住笑声,“民女并不是在笑太后娘娘,而是想起了雪亲王昨日嘱咐民女的话,一时忍不住失礼了,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雪亲王说了什么话如此好笑?”穆皇后凑趣地接起话茬,“不如说出来,也让我们跟着乐一乐。”
“是。”叶知秋恭声应了,略一停顿,便笑着说道,“雪亲王说,他母妃去得早,寄养在芸妃娘娘名下,其他的娘娘对他也多有照拂。尤其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总是无微不至,关怀有加。
王爷还说,民女今日入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爱屋及乌,心疼民女,定会挑几个人来帮衬民女。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身边的人都是用了好些年的,对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饮食、作息习惯了如指掌,离了她们必然不方便。
王爷一再嘱咐民女,不可贪图自己便利,给两位长辈添麻烦。
民女刚才想起王爷的话,觉得王爷与两位长辈真是心有灵犀。想起自己以后也有像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这样尊贵慈祥的女性长辈疼爱了,说不出的感动和欢喜,就忍不住笑了。”
听了这番话,梁太后只觉有什么东西横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很是噎得慌。络儿脸上的喜色荡然无存,尴尬得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穆皇后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心里却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她一直想找机会将柳轻波安插到雪亲王府,见梁太后要将络儿送给叶知秋,便觉机会来了。如果叶知秋接受了络儿,就没有理由不接受柳轻波。只需稍稍推波助澜,这事儿就成了。
现在看来,她还是低估了这农家女。能几次三番挡下太后那老顽固惯用的招数,且把话说得这般滴水不漏,实在不简单。
看样子柳轻波进雪亲王府的事,还要从长计议。
芸妃和凤玥起初还有些担心叶知秋招架不住,此时看她见招拆招,应对得游刃有余,完全不需要外援。安心之余,对她又多了几分赞赏。
梁太后一记凌空抽射,被叶知秋门前截杀,继而又被扣上一顶疼爱晚辈的高帽,不由进退两难:收回成命吧,心有不甘,脸面上也过不去;坚持送人吧,等于无视皇孙的孝心,显得太过刻意,别有用心。
这老太太毕竟是皇家资格最老的长辈,叶知秋不想把人得罪狠了,及时地送上台阶,“这位络儿姑娘不愧是太后娘娘亲手调~教出来的,一看就是个伶俐的人。民女瞧着她亲切得很,也想多跟她学习学习。
只是王爷有言在先,民女擅自不敢做主。太后娘娘,您还是召了王爷来,问问他的意思吧。”
“也好。”梁太后冷冷地甩过来两个字,再无旁话。
络儿微微松了一口气,红着脸低着头,悄悄地退到后面去。
算算时间,在这慈安宫已经待了将近一个时辰,谢恩戏码的也该落幕了。叶知秋以为再小打小闹几场,今天这一关就能顺利通过了。没想到临了了,又有人给她加了一场重头戏。
说起来这事儿还要怪穆皇后,不知道她是想调和宁妃和叶知秋的关系,还是想挑起事端,说着话,便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提到了闻夫人,“叶姑娘,本宫听说你认了闻夫人做干娘,可有这回事?”
“回皇后娘娘,是的。”叶知秋微笑地答。
“如果本宫没记错,闻夫人是季家的姑娘,论亲排辈,还是宁妃妹妹的舅家表妹呢。”穆皇后目光转向宁妃,“如此说来,宁妃妹妹和叶姑娘岂不是又亲近了一层?”
宁妃对那个“自甘堕落”嫁给闻老爷的舅家表妹没什么感情,更何况区区表妹的区区干亲了?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样的亲戚,我可不敢高攀。”
叶知秋还是对她采取“无视”战略,权当没听见。
穆皇后并没有放弃这个话题的意思,又将目光转向叶知秋,“闻夫人没有离开京城的时候,与本宫时常来往。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对了,听说她的儿子也随你一道来了,是吗?”
“是,兄长是奉干娘之命,来给民女送嫁的。”叶知秋未免别人想多了,便提了“送嫁”一事。
饶是如此,还是有人想多了,“什么兄长干娘,叫得冠冕堂皇。我可听说,我那表妹原本是想聘了你做儿媳的。闻家那样的人家肯聘娶,对一个农家女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你倒是能忍,生生等了四年,把雪亲王给等回来了。也是,皇家这根高枝,可比闻家那根高得多。”
宁妃话音刚落,梁太后冷沉的声音便紧接着响了起来,“你说闻家想聘她做儿媳,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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