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游艇被海浪推得一晃一晃,冰镇啤酒的玻璃杯上沁着冷汗珠儿。在末日里偶尔也会有这样闲适日子;有时木辛觉得,自己几乎就是为了这种稀有的时刻而活着的。
“醒醒,”
身边有人叫了一声,嗓音尖锐,很不好听。
不。
“我让你醒醒,”那个声音不耐烦了。
就不。
声音消失了。然而很快木辛就觉憋得难受,猛地抽了一口气,却发觉自己口鼻都被捂得死死的,一丝氧气也流不进来;他登时惊醒了,刚一翻身坐起,正好对上一个深红色的庞大肉块。
肉块下打开了几层口器般的“嘴”,在看一眼就令人头皮发麻的内腔里,两只肉芽摩擦着发出了刚才的声音:“你妈叫你起床也这么麻烦吗?”
灵魂女王挪开了肉肢,木辛忙喘了几口气,一颗心还在砰砰跳。他顾不得嘴里残留着一股生腥味道,四下一望——身边仍然是沉沉翻滚的白雾,蓝得泛黑的海水正一下一下拍打着脚下的礁岩。他忙爬起身来,还有点儿茫然的时候,目光一扫,落在了身旁另一个人的身上。
“这……这是发生什么了?”他直愣愣地盯着那个昏迷过去的人。那一身长袍他看着很眼熟,但露出来的脸却十分陌生:那是一张肉乎乎的方脸,两个沉重的腮帮子往下垂着,面相像一条鲶鱼。这就是那个伪装成大巫女的人?他隐约记得,好像上一秒自己还在战斗……
“没什么,”灵魂女王极力压抑着嗓音中的骄傲,“你们打起来的时候,我帮着喷了一口。”
“一口……什么?”
“一种信息素,”大肉虫又不耐烦起来,凑近那个昏迷的人,“问了你也不懂。”
自己竟然毫无知觉地就中了招,这不禁让木辛感到隐隐后怕。迷人神智的东西末日里也有不少,但是释放时往往都有些前兆;但这肉虫似乎简直是一个迷药喷瓶,想喷随时能喷……他暗暗在心里记下了大肉虫的这一个能力,问道:“他还活着吧?”
“我才不穿这么丑的人。”
木辛顿时松了口气——活着就好。
几分钟以后,一人一虫将他弄醒了。这个男人的能力简直叫人惊叹:随着他慢慢睁开眼睛的过程,在二人眼里他的长相也在随之变化;当他彻底清醒过来时,尽管一人一虫早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一瞬间的恐惧给震得说不出话来,就像是野生动物看见了天敌。
好在他的能力只能威吓震慑住敌人。木辛早就制住了他,此时忙拽着对方头发,将那张大巫女的脸扳过去冲向海面;看不见他的模样,他这才感觉放松了点儿,喝问道:“你是不是遇上了我的同伴,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儿?”
大肉虫又瞥了他一眼;它此时正伏在男人背上,以防他反抗。
长袍男人花了近一分钟的时间,才算弄明白木辛指的是谁。木辛其实早做好了季山青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的心理准备,然而一番盘问之下,长袍男人的回答却叫他喜出望外——季山青逃了!
“我当时正走过去的时候,他……她喊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我楞了一下。”那长袍男人是这样说的,“我可能一时没控制好表情,让她看出来了点儿什么。”他有些不情愿,毕竟这已经涉及到了他的能力。
“什么话?”
“她说,‘如果你还是要拆我,还是觉得我没有里头的东西重要,我也不继续活了!’,这句话怪怪的,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木辛怔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季山青这句话的意思。但不管怎么样,她逃掉了就好……
“她往哪个方向去了?你那几个同伴呢?”放下了心,更多的问题也涌了出来:“你们是怎么在大雾里看路的?”
“莉丝的能力可以分敌我,然后只让大部分被篡改过的‘天气’影响敌人。”虽然是同一阵营的成员,但是长袍男人在讲解同伴能力的时候却大方得很,“对于我们来说,眼前这儿只是有点儿起雾了,不严重。”
他先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刚要继续往下说,忽然微微地扭了一下脖子。
木辛不由盯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异动,催促了一句:“继续说。”
“他们……他们在外头防范你们脱围,只有我进来了。”长袍男人声音低哑地说,“我说了,你们可别迁怒到我头上。那个家伙虽然跑了,但是有我同伴在外面看着,她也跑不远的。”
木辛拧起眉毛,刚要继续盘问,忽然见他又动了动脖子——他的动作很细微,看起来像是脖颈酸了、活动活动肌肉似的;但问题是,长袍男人此时正被牢牢按在礁岩边上,动这么一下反而更吃力了。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对方在找机会反抗。
木辛嗤了一声,向正伏在长袍男人背上的灵魂女王吩咐道:“他如果不听话,你就先穿——”
一句话没说完,“啊”一声蕴藏了极大惊恐的低叫猛然打断了他,正是那长袍男人的声音;他朝右手边拧着头,脸上面无血色:“等等,我——”
右边有人!
木辛急急一拧头,没等看清,随即感觉身子一轻,笔直地朝下落了下去。
他身下的礁岩消失了。
当失重感攫夺了他的心脏时,木辛才隐约听见身边的白雾里隐隐约约地响起了脚步声。二人一虫拼命地在半空中扑腾起来,徒劳地想要缓住下落速度;那长袍男人似乎比他们先料到了这一步,使劲撕扯着自己的衣兜,似乎要掏出什么来似的。木辛的大脑好像早就不转了,又好像转得奇快;见状他立即朝灵魂女王大吼一声——其实他太惊恐了,吼出来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成不成字句。
但是大肉虫竟然奇迹般地死死抓住了那长袍男人没松手。
当二人一虫终于砸落海面的时候,长袍男人和灵魂女王一起落在了一张塑料薄膜上;尽管大肉虫立即拧过身子,想要拽住木辛,但却已经太晚了。木辛与他们一起落下,身下却没有那张薄膜接着,在他们掉上薄膜的同时也落进了海面以下。
灵魂女王一“手”仍死死抓着长袍男人,见状登时一愣;然而就在木辛的身影从海面消失的同一时间,它猛地伸出肉肢,蓦地也探进了水里去。那长袍男人惊魂未定,刚怒叫半句“你干——”,随即后半句话就堵在了侯龙眼儿里。
木辛竟然被它从水里抓了出来。
不,这么说不太准确——因为被抓出来的木辛,身上别说黄影了,连一点儿水珠也没有。他面色惨白,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手脚颤抖发软地爬上了薄膜:“我、我还以为你没听清我的话呢……”他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地攥紧了胳膊上的人鱼尾巴。
刚才如果他不是及时用人鱼尾巴在海里转出了一个深深的漩涡,凭空多给了自己几米的反应空间,他现在也要成为海面下一团黄影了。
“我对语言最敏感了,”灵魂女王显然也吓得不轻,说了半句以后,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长袍男人面如死灰,看了看他们二人,又看了看薄膜外的海水。这张塑料薄膜大概是某种特殊物品,竟能载着二人一虫的分量而不沉下去——木辛稳了稳气息,不由冷笑了一声:“你也险些死了,还要替他们撒谎吗?”
“怎么回事?礁岩怎么突然没了?”灵魂女王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回答她的是那长袍男人。他已经把头罩戴上了,大概也不指望能威吓住一人一虫了。
“宙斯宣布的第二条规则是,进入对方阵营的敌方选手,有权选择任意一块礁岩让其消失。”他声音苦涩地说,“我是说谎了。进来的不止有我一个人,我们都进来了……大雾不是为了要抹杀掉你们,当然了,如果能抹杀掉你们是最好的。只是有了大雾遮掩,我们就有了进入你们阵营,随意消去礁岩的机会……”
这么说来,外面没有人看守,季山青可能已经突围了。
“只可惜你没想到,和你同一个阵营的人,觉得拿你一条命换我们两条命,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木辛冷冷地说,“刚才消去我们礁岩的人是谁?”
“是阿满,”长袍男人低着头。“就是那个长头发、嬉皮士打扮的人。”
“你们已经消掉了多少块礁岩?”木辛的目光严肃了起来,再一次感觉到了凉凉的后怕。他和灵魂女王一直在摸索着走,居然没有一头扑空掉进海里、或者被人消去脚下岩石,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已经消掉了五块,”长袍男人死里逃生,如今也有问必答了:“有时间限制,每一分钟只能消掉一块。”
有了这个时间限制,季山青就算到了对方阵营里,怕也来不及在己方输掉比赛前消去他们的所有礁岩。这么说来,他们必须及时止损,不能让对手继续扩大战果了。想赢得比赛、重新见到林三酒变成的宙斯,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除掉所有黑色阵营里的白方选手。
“明白了,”木辛咬着后槽牙,在薄膜上直起了身子。“你能不能划着这个塑料布到那边去?”
“哪边?远吗?它是一次性的,只能维持两分钟。”
“够了,就一百米。”木辛一指右手边,望着那儿茫茫白雾吩咐道:“从现在起,你做我们的眼睛。我要赶去那个阿满刚才所在的岩石上。他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里不能消除礁岩了,正好也该咱们报仇了。女王,你觉得阿满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