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间里,短发被飞行器引擎卷起的气流给吹得不断翻飞。她望着那一部载着和百合消失了的电梯,一时间恨起了自己毫无作为的手脚——和百合从六十层被送到五十九层,不过十来秒,留给她的行动窗口很窄;她明知道这一点,却仍旧让无力感占了上风。
因为她很清楚,不管她开始砸门也好、找楼梯间也好,面对这栋可以自我恢复、改变构造的大楼,恐怕都是无用功。
那她该怎么办,才能救和百合?
在她焦躁犹豫时,或许连那三角形飞行器也知道自己要在这儿待上一阵子了,轰鸣的引擎声很快就低了下去,变成了平稳运作时的嗡嗡轻响;风势消失了之后,遍布挣扎痕迹和血迹的电梯间里,就越发显得枯荒凄凉了。
“……去他妈的,无用功我也得试一试。”
林三酒下了决心,一扬手,金属拳套“喀啦啦”地包住了拳头。在她一拳轰击上电梯门的时候,那阵沉重、尖锐的金属撞击声里,还掺杂着门框变形时的“吱嘎”作响;林三酒心中刚刚一喜,目光一扫,却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门框一边变形,一边自我修复,看起来仿佛一阵阵细微起伏的波浪,在眨眼间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你破坏的速度赶不上它修复的速度,”一个声音在背后说道,“这样是打不开的。”
“是啊,”林三酒盯着电梯门,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半秒钟以后,她才突然像挨了电打一样,后背上猛然立起了一片汗毛,急急一拧身子——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然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背后有人,甚至还自自然然地搭了句话。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那飞行器前方时,林三酒才像是蓦然浸入了冰水里一样,一阵雪凉的顿悟激灵灵地打了过去。
在那架和酒店房间差不多大小的三角形铁灰色飞行器身上,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扇门,大小仅能容一个成年人猫腰通过。能从那侧门中跃下来、而不被林三酒察觉到的人,可能也就只有这一个了——不,准确来说,他现在也不是“人”了。
林三酒愣愣地望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轻声叫了他一句。
“……余渊?”
站在前方的青年,微微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动作,一绺碎发滑下了他的腮边,从那双深深的眼睛旁边落下,将肌肤上墨色刺青遮掩得隐隐约约;他身材颀长挺拔、线条利落,笔直地站在飞行器前方时,看上去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仍旧是那个与她一起闯过了黑山镇炮火的、来自人类社会理想乡的青年。
唯有当他开口时,才突然叫林三酒感觉到了陌生。
“季山青想必和你说过,我会来找你。”余渊——或许应该说,过去的余渊,如今的数据体,正十分平静地说道:“我想,你对你熟悉的模样接受度会更高。”
林三酒打了个战。“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她脑海中一片混乱,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下电梯。在电子屏幕上,数字刚刚跳到了“59”,停住了。
礼包的确跟她说过,余渊已经在来见她的路上了,但林三酒万万没有想到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过如今回头一想,刚才在危急关头时被她疏忽了的异样,就有了解释:当她在【ebay】上发出求购讯息时,因为担心自己操作不熟悉,注明的要求之一确实是“语音控制”——可是什么飞行器能够在人还没进去的时候,就能准确识别来自外部的语音命令?
没有飞行器会把控制权交给外部随机的一个什么人,刚才飞行器之所以会掉头救起她,全因为里面操作的人是余渊。
“如果要告知你我这段时间的经历,并阐明我的来意,我认为最少要花费十五至三十分钟。”余渊抬头看了看那电梯,“你希望现在进行谈话吗?”
这不是那个与她一起冲过炮火的青年了。当林三酒曾经伏在他身边,屏息等待敌人出现时,她能够那么清楚地感受到来自他身上、来自他灵魂的热量,勃勃地跳动着,充满了追逐和渴望的鲜活生命力。
现在,余渊是一块精心打磨、表面光滑的金属,找不到一丝温度和脉动。
……林三酒必须反复告诉自己,他是自愿加入数据体的,才能不叫自己的指甲扎破掌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怔了太长时间,当她的余光中有什么一跳的时候,她才在一惊之下回过了神。她抬起头,这才发现原来是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跳成了“58”,当下不由心中一紧——他们需要和百合在每一层逗留的时间,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少多了,她必须得抓紧了。
“你说的对,”林三酒匆匆说道,“我现在的确没有时间说话。我有个刚刚认识的朋友被电梯送下去了,我得马上去救她。”
余渊微微歪了一下头。她在那一瞬间,忽然起了一个错觉,就好像他马上要笑起来,对她说“你还是老样子嘛”;但是让他能够产生这一句感叹的情绪,早就像随着雾气退远的浮影,从他人格的世界尽头消失了。
所以,余渊只是面色平静地简单应道:“是的。”
林三酒颤颤地吐了一口气,目光四下扫视了一圈。这游戏背后的组织者似乎是想要“消化”掉另外三个进化者,却不愿意让林三酒靠近背后的核心;在这栋能够随心所欲变化的大楼里,武力没有任何作用。
她又看了一眼余渊。这不是余渊了,她不得不提醒自己一声,对方是个没有任何情感与情绪的数据体。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信任他,但是她想不到别的选择了。
“你对这个世界的游戏了解多少?”
余渊摇了摇头——这并没有出乎林三酒意料之外。“不多,它不在我们的数据库之内。”
“我想也是,”林三酒轻轻地、勉强地一笑。“如果让你现在开始解读这栋大楼,恐怕要花不少时间吧?我有个救人的办法,出于谨慎起见,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看在过去的份上。”
“对我来说,没有……”
“我懂,没有什么‘过去的份’。”林三酒吸了一口气,低声说:“请你现在立即解读我,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