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连翘偏过头去微微侧耳,果然听见了汤景亭的声音。
老先生活了六十来岁,中气依旧足得很,声如洪钟,轻而易举就将身旁的其他一切动静盖了过去,敞着嗓门叫嚷,怎么听都有种气急败坏的意味。
虽然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但叶连翘也并未因此就觉得紧张,反而照旧不紧不慢地吩咐了面前那人两句,让他跟着平安出去外边大堂取药,这才往椅子里一靠,抬眼道:“别是汤老先生弄错了吧?我和他有什么好说清楚的?自打正月初十同他见过一面之后,咱铺子上那治脓耳的棉丸子便又能卖出去了,我与那李献李郎中,也再没见过面,又哪里还能生了龃龉?”
本来就是嘛,她和那汤景亭,原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好端端的,他来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该不会……老先生年岁大了,有些犯糊涂?
她抬头瞟了平安一眼,见她面上焦灼之色未减,便冲她笑了一下:“你也不必慌成这样,我想……”
“叶姑娘,我觉着,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吧。”
元冬咬了咬嘴唇,凑到叶连翘耳边:“匆忙中,我也只听见一两句,那汤老先生的意思,似乎今天来这一趟,是和咱们那如意香有关。这会子,姜掌柜和曹师傅都陪在他身侧好言好语地打圆场,但……他却是不依不饶,似是非要闹出个大阵仗才肯罢休一般呢!”
“如意香?”
叶连翘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那东西跟汤景亭有什么关系?敢是他又认为,她在同正经郎中们抢生意?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我去瞧瞧吧。”
站起身,掀帘子走了出去。
这当口,松年堂的大堂内,却热闹得很。
汤景亭站在屋子当间儿,一只手指着姜掌柜,正毫不留情地训斥,嗓门之大,火气之盛,简直让人疑心他会把这药铺子的房顶都掀起来。姜掌柜和曹师傅蔫头耷脑地在旁一味陪小心,外头排队的老百姓,却是呼啦啦全涌了进来,踮着脚伸长脖子看热闹,时不时小声地议论两句,嗡隆嗡隆的,像是被放大了的蚊虫声。
瞧见叶连翘从内堂里出来,众人一下子静了,直勾勾地都向她望过来。
汤景亭骂得口干舌燥,却也敏锐地察觉了四下里的变化,猛然一回头,眼睛登时瞪得老大。
“好好好,你这丫头终于肯出来了?我还当你不敢见我!”
他一下子拨拉开姜掌柜,大步朝叶连翘走过来,也不管合适不合适,就把她的手腕子一拽,拖着她往柜台边去:“我今儿倒要你给我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面说,一面就将搁在柜台上的一个木头匣子狠狠拍了一下。
那自然是如今在清南县城中正大受追捧的如意香无疑。
“您怎么了?”
叶连翘手腕子给他捏得生疼,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心道这老头儿力气还真不小,平心静气道:“这如意香有什么问题?”
说着,便拿眼睛去看姜掌柜和曹师傅。
却见那二人皆是摇头叹气,一张脸愁得能滴下苦水来。
汤景亭仿似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使劲一捶桌面:“有什么问题?你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怎地?问题大了去了!我且问你,这劳什子甚么如意香的方子,是你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不是我独个儿琢磨出来的。”
叶连翘向正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围观众人张了张,坦然道:“这原本是松年堂里曾经售卖过的一味成药,过年前巧合之下,被我给瞧见了,觉得这样的好东西,不该被埋没,便将其仔细钻研一番,过后有把药方也拿来看过,对其中所用的药材稍作增减替换,然后……”
“哈!”
不等她说完,汤景亭便发出一声怪笑:“稍作增减替换?嗬,我今儿算是开了眼,总算明白你这名头是怎么来的了!正经的药方,被你略微改头换面一番,便成了你的美容方,一经推出市面,便全成了你的功劳——我说叶家姑娘,你这投机取巧的本领,可真是炉火纯青呀!只是,这夜路走多了,你就不怕遇到鬼?”
叶连翘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汤老先生这话,怕是有失偏颇吧?”
她挣开汤景亭的手,向四周扫视一眼:“我晓得我这美容的行当入不得您的眼,您认为它算不得真正的医术,需知,我也从未认为自己是个郎中。但,即便是正经的医药行当,难道就不曾有过承继借鉴?您从前行医时给人开的那些药方,莫非全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未曾翻过任何古籍?甚至乎,每种药材的药性、药效,也是您亲尝百草得出来的结论?那么为何这医药行业还要将神农奉为祖师爷?”
汤景亭稍稍一怔,还未开口,她便又接着道:“我想,有三点,您应当弄清楚。第一,由头到尾,我从未说过这如意香,是我凭自己一人之力琢磨出来的;第二,在推出这种丸药之前,我与姜掌柜、曹师傅都反复商量过,得了他们的认可,方才向市面上售卖;第三,不管我这如意香的方子是从何处得来,怎么得来,那也是我的事,是松年堂的事,我们自会妥善处理。”
这话说得很明白,这药是松年堂的,您单单只寻我一个人的麻烦,要同我一个人“讲清楚”,那可不行;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他娘的到底跟您有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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