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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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的话是真是假?”他这样问,不仅问对方关于贵妃的那一番言论,更是问自身之事。

华鸢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只是卫瑕却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突然扯动嘴角惨然一笑,少顷,又看向几人,话语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二哥本劝我放手,可是……如何办得到?至少,在死之前我一定要再见秀秀一面。不然,死不瞑目。”

☆、第51章

谁也打消不了卫瑕想要再见秀秀一面的念头。

引商本想说自己实在是帮不上忙,可是不知道为何,对方却坚信她能帮助他达成所愿,再三恳求之下甚至开出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条件——钱财。

卫瑕坚称自己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可是他几乎忘记了一点,在他面前站着的这个少女并非阴险狡诈的狐鬼,而是活生生的凡人。人心比鬼神更难琢磨,可是却比鬼神更容易收买。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仅仅抛出了这个于自己而言不值一提的酬劳作为交易,对方便在瞬间的犹豫之后点点头答应了。

失去了一双腿和些许阳气之后,卫瑕本以为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若是再与狐鬼交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拿出什么东西来换。可是一无所有的他,最不缺的就是钱这东西。

卫家家底殷实,足够他尽情的挥霍几辈子。可是并非人人都像他这般幸运,他不屑一顾的东西正是引商每日奔波劳累所求。

若是以钱财为报酬,无论是什么事,她都要尽力一试。

招魂之术不难,但是少有成功的。在此之前引商也不是没有替主顾招过魂,可是每次都是用来招回生魂,也就是尚在人世的活人的魂魄,从未尝试过招回死人的鬼魂。

更何况她也不知道秀秀如今是不是已经转世投胎了。

如果招不来的话,她又该如何解释?是说自己学艺不精还是说秀秀投胎了?

这事难办,实在是难办……

最后还是源伊澄给她出了个主意,“你不是认识什么阴差吗?托他问问不就成了?”

对于九州的鬼怪传说,源伊澄向来很感兴趣,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但凡有机会就要提上一句。两人在宫内偶然撞见,他听说了这件事便非要为她出谋划策。引商知道他想认识花渡,可是现在就连她自己都见不到花渡的面,又该如何请花渡帮这个忙。

“之前那个不在了?”听她这么一说,源伊澄也跟着纳闷,不过纳闷归纳闷,他脑筋转得倒是快,“走了一个,总会有新来的吧。”

他是想让她去找那个新来的阴差吴救。

引商觉得这事不可行。先不说那个人曾经莫名其妙的挟持她去了一趟阴间,单说两人这并不相熟的关系,她贸然去找他帮忙,人家凭什么答应她?

源伊澄心想:你真是傻……

仅凭那一次被“挟持”的经历,甭管是好是坏,这两人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了。明明是对方有心接近与这个傻姑娘,她怎么还会觉得自己没立场找对方帮忙呢?

可是他的淳淳诱导并没能让引商改变主意。

思虑过后,引商还是决定亲自尝试一下招魂之术,而且当晚便要在卫家摆开阵势。

招回死人魂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在亡者死去的地点招魂,若不能在秀秀自尽的地方招魂,定然不会成功。

可是这个念头招来了两个人的反对。

一个是卫钰,甫一听说此事,他便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了自己弟弟,“你疯了不成?若是让长姐知道此事,别说是招魂了,她怕是要请术士过来魇镇秀秀的魂魄。”

整个卫家谁不知道,卫甯向来不喜欢卫瑕娶得那房妾室,不仅不喜欢,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秀秀之死,于卫瑕而言是命里的一道劫难,至死都无法释怀,但是于卫甯而言却是一件好事。毕竟在她的眼中,秀秀的存在始终是横在卫瑕于与卫家之间的一根刺,若是有秀秀在,卫瑕只会越来越忤逆长辈和家族。正如卫钰所说,卫甯可不想看到秀秀死了还不“安分”。

而另一个人竟是华鸢。他的理由比卫钰简单许多,但却轻而易举的打消了卫瑕的念头。

“你莫不是忘了?”他瞪着眼睛看向引商,示意她回想一下两人曾经说过的话,“生来为人是不易之事,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如果在生为人身的时候不知珍惜,妄自了结性命,无论出于何种理由,又选择了何种死法,死后都会被打入枉死地狱,永远也别想再投胎为人。”

自尽而死的人,死后将被关押在枉死城中,难以超生。

一进枉死城,便是有进无出。

哪里是招魂能招得来的?

只想着如何招魂的引商已经将这回事彻底忘在了脑后,若不是华鸢提醒了她这一句,她怕是用再多的法子都招不来秀秀的魂魄。

转述这件事的时候,她尽量用了最委婉的说法,唯恐卫瑕在听到秀秀将要永世受苦之后更加无法释怀。

可是无论她的言辞如何委婉,卫瑕这样聪明的人还是隐约猜出了真相。听完之后,他一直沉默着没有再开口。引商也心知自己无计可施,只有默默退了出去。

卫家的府邸在亲仁坊里,与青玄先生的宅子相隔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得知招魂无望之后,她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是可怜卫瑕的情意,二是可怜自己的报酬,想了又想之后干脆坐起身,准备去见一见自己最信任的青玄先生,请对方帮自己想想办法。

大街上刮着寒风,引商裹紧了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厚衣服往隔壁街上跑。这个时辰路上已经几乎没有路人了,她跑了半天都没见半个人影,以至于倏然见到一个身影自阴暗处闪身出来的时候,差点摔在地上啃上一口泥。

再细看看,那身影昨夜还出现在她的梦里来着。

一身黑衣,手里撑着一把血红色的纸伞,伞面几乎遮盖住了大半张面容。

“花渡?”她倒吸了一口气,又惊又喜。

可是对方却突然“噗嗤”一笑,紧接着将那把纸伞合拢,望向她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你怎么还惦记着那个阴差呢?”

拿这副打扮唬人的又是那个新来的阴差吴救。

引商难掩面上的失望之情,警惕的睇了他一眼,也不接话便想转身离开。可是吴救却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一旋身便已凑在了她身侧,“你与七哥明明相处得很好,怎么轮到我就不成了?”

这还真是个好问题。

引商也想知道为什么关系亲近的两兄弟竟能相差这么多。她打量面前的少年一眼,最后答非所问,“我怎么许久不见谢必安了?”

如果这长安城真要换一个阴差的话,她宁愿是谢必安来当。

刚好吴救正想与她说这件事,听她这么问,连忙答道,“还不是因为你那间道观。你别看我们不畏惧门上贴着的那东西,冥府阴气重,那东西又是阴邪之物的克星。若是较起真来,谁能不怕?待上一日两日也便罢了,成日待在那里还了得?”

他说的极是认真,引商却将信将疑,说了几句话,她又转身想走。可是这一次吴救不仅拦在了她面前,还从怀里掏出了个东西在她眼前一晃,“你看这是什么?”

那是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铜镜,引商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东西正是自己鬼市时见众人争夺的那个镜子。

“你不是想找我帮忙吗?有了这东西就简单了。”吴救只说这镜子是自己特意偷来的,然后硬塞到她手里,还细心告知了她如何使用。

还未等引商拒绝,这人便又像是来时那样神出鬼没的消失了。无法,她只能捧着这据说可以看到前生今世的镜子回到了卫家。

这么一会儿工夫过去,卫瑕的情绪显然平稳了许多,见她回来还向她郑重的道了声谢。虽然招魂未成,但是几人好歹已经倾力相助,他始终心怀感激。

自己到底帮没帮上忙,引商心里清楚,被他这样道谢之后自是惭愧不已。眼看着面前的男子眼神中满是落寞与绝望,她抱着镜子站在一边却无计可施,最后干脆咬咬牙说道,“其实还有个法子。”

想再见到秀秀太难,可是想知道秀秀为何而死却容易。

引商只叫了卫瑕一人来到秀秀生前住过的房间,两人关严了门窗,拒绝了所有人的陪同,单独相处之后,引商才对面前的人简单讲了一遍手里的东西有什么用。说完之后也不顾对方是不是觉得荒谬,便将镜子置于秀秀自尽的床边,像吴救所说的那般将手覆于镜上,脑子里专心想着秀秀的名字,至于秀秀的模样,还是卫瑕刚刚现画了一幅画像为她。

就这样想了片刻,镜面果然渐渐变得浑浊了起来,倏尔又聚成了模糊的人形,待到秀秀的身影出现在镜中之时,引商听到身边的卫瑕几乎是倒吸了一口气。

如同将往事重演了一遍似的,镜中的画面回到了秀秀自尽前的日子。那时她已经嫁了卫瑕为妾,虽说身份不高,但是卫瑕待她却是一心一意,若是让外面的女人瞧见了,长安城里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会恨她恨到牙痒痒。

可是她却成日愁眉不展。

那几日正逢卫瑕陪伴皇帝与贵妃出行,秀秀独自留在家中,下人不敢慢待她,卫甯却趁着这个机会叫她过去说了一番话,正是在听了这番话之后,秀秀郁结于心一连病了几日,直到卫瑕回府,她也像是终于承受不住折磨,选择了自尽。

她的死因正是卫甯的那番话。

其实卫瑕多多少少能猜到这个原因,可是在听完卫甯与秀秀的对话之后,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怨恨长姐还是怨恨自己才是了。

在他要求下,铜镜中的画面回到了他与秀秀初遇的那一日。

“砰!”房间的大门被狠狠踹开。

“你们在做……”匆匆走进来的卫钰正想质问弟弟为什么还不死心,可是进门瞥见那镜中的画面之后便愣在了原地,质疑的话语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

初遇那日,卫瑕与卫钰到东市闲逛,然后在一间酒肆之外偶遇了尚未卖身进卫府的秀秀。她站在几个胡姬身边,回眸望向这边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很快便变成了少女的羞涩。

只是,当年已经看痴了的卫瑕并未留意到一件事——一瞬间的四目相对之后,那少女的目光很快便越过了他,久久的落在了他身后的卫钰身上。

卫甯虽不喜秀秀,但是那一番话却合情合理。身为一家之主,当她发现秀秀卖身卫府甚至嫁给卫瑕的真正原因是为了卫钰之后,怎么可能允许嫁了卫瑕的秀秀还痴痴恋着卫钰?多留秀秀一日,卫甯都觉得这是家中的祸害。她给了秀秀两个选择,一是为了卫家的名声体面的死,卫瑕便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二是等到卫瑕回来之后,她将此事告诉三弟,然后再赶秀秀出府。

她让秀秀认真考虑。

秀秀选择了死。不是害怕坏了卫家的名声或是被卫瑕怨恨,她只是心怀愧疚。她至死无法改变自己对卫钰的情,从始至终自然会活在对卫瑕的愧疚之中,当卫甯对她说出那番话之后,她也就此被心中的纠结和羞愧给压垮了,与其选择让卫瑕知道真相之后伤心绝望,她宁肯自己一死了之让这件事永远成为秘密。

其实她的期望也不算落空了。若不是今日在镜中看到了前因后果,卫瑕怕是穷尽一生都猜不到这其中的曲折。

他又怎么可能猜得到?

收了镜子之后,引商几乎不敢去看卫瑕的眼神和卫钰脸上的神情,她一步一步挪出了屋子,然后飞快的跑远,只留那兄弟二人在屋内僵持着。

猜不到……她也猜不到这原委。若是早知如此,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将这镜子拿出来。

兄弟这两个字本是这世上最牢不可破的东西,可是一旦出现了裂痕,到最后也会变成支离破碎的模样。哪怕这裂痕的起因说不上谁对谁错。

抱着这镜子走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她不出意料的再次见到了吴救,对方始终是挂着一副笑脸,笑嘻嘻的问她,“这东西好用吗?”

引商算不上什么有见识的人,可是在鬼市时见到那些神通广大的人争夺这镜子,便已心知此物绝非等闲。今日亲眼看到了这镜子的玄妙之处,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正因如此,她不相信这东西是吴救偷来的。

“你为什么把这东西借我?”她困惑的问出口,心里又多了几分警惕。

可是吴救却突然收敛了神色,“你说错了,我并非是将这东西借你。”

引商蹙了下眉,不懂他的意思。

月影森森,两人面对面站在卫府空旷的院子里,待她意识到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一些的时候,未等她先动,面前的吴救已退后了一步,然后恭敬的躬下身去,“北帝以此镜为寿礼,恭贺小娘子生辰,还望小娘子笑纳。”

☆、第52章

萧生来到长安赶考的时候,长安城正是大雪纷飞的季节。

同行的人在进了城之后都选择在崇仁坊居住。位于东市西北的崇仁坊多是邸舍,西临皇城,南临平康坊,来长安城赴考的文人学子大多会在此处停留。

这一路上大家都在谈天说趣,直到踏进长安城,他们一个一个的才开始讨论起了“行卷”的事情。所谓“行卷”,即是举子在考试之前,将自己平时所作的诗文择其优者汇集成册,投献给名士贤达,求其赏识并向主考官推荐。

这个做法主要是因为“通榜”一说,也就是主考官会根据举子的才德声望制成“榜贴”,以供录取时参考。在这个过程中,名士贤者、达官贵人的推荐就显得尤为重要。名声叫得响亮的举子,甚至会在考试之前就因为“榜贴”而被内定及第。

箫生他们都是迢迢千里赴长安赶考的乡贡,也就是通过州县的考试选□□的才子。其中有几个人已经考了七八次不中,这一路上便在专心琢磨此次该向长安城里哪位权贵投献自己的诗文。可是真到了长安城之后,几个人分别说出自己心中想到的人选,这才发现他们所想的人几乎是相同的。

“卫氏兄弟?”箫生也是赶考过三四次的人了,在长安停留的时候自然听过这兄弟二人的名声,可是他却始终觉得不妥,“任那兄弟二人名声在外,某若是去向这样两个乳臭小儿求教,卑颜屈膝何等耻辱!

箫生今年的年纪也不算特别大,刚满三十而立之年罢了,可是卫氏兄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箫生向来觉得自己是有傲骨之人,自然不屑于向比自己还要年少的人低头。

见他如此,同行的人也不理会他,只有那个考了七次未中的人好心劝他一句,“你还是试试吧,卫家那兄弟二人可不是寻常的权贵,来长安之前你也不是没听说过他们的才名。”

虽说行卷和通榜可以更公平的考察学子的能力和声誉,可是其中不公平之处也显而易见。有了通榜之说,赶考的举子便可以通过行贿等方法买通权贵贤士来向主考官推荐自己。至于那些无权无势的举子,也就只能想办法将自己的诗文投献给那些不会轻易被钱财买通,而是能够真心欣赏佳作的名士们。

卫氏兄弟出身显贵名声在外,本就是炙手可热的人选,难得的是兄弟二人又有才名,倍受文人仰慕。这些来赶考的举子们自然将他们视为最好的人选。

听同伴讲了这么一通道理,萧生始终板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到最后就连这个好心人都觉得他冥顽不灵,抛下一句“我们今日便要去卫府求见三郎,去不去随你。”,便扭头离开。

“真是……真是……”萧生站那儿用手指着这些人的背影,连连感叹,只是到最后都没感叹出个结果来。

到了下午,其他人已经准备一齐去卫府投献自己的诗文了,萧生一个人嘀嘀咕咕半天,待看到其他人都带着东西离开了,这才连忙站起身窜了出去,远远的跟在众人的后面一起寻到了亲仁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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