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梁珩对御史台的事务渐渐熟悉了起来, 虞信中也开始带着他处理一些案件了。
一般案件, 由御史审核无异议后, 即由侍御史签字画押, 作为批复。
凡是涉及五品官以上的大案, 则有尚书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同受表处理, 谓之‘三司推事’。
只是五品官以上的大臣犯案被揪出来的近期没有, 故以,梁珩上任半月,没有遇到过三司推事。
这□□上。
齐策依然在龙椅上正襟危坐, 梁珩依旧微低着头,听前面大臣奏言。
似乎一切已毕,齐策就快宣布下朝, 徐恪突然站了出来。
“臣有事起奏。”
梁珩咋一听徐恪的声音, 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忙抬起头来, 就见果然是徐恪站了出来。
梁珩也明显感觉到后面和他一样不能发言的小官们, 背脊突然绷直了一般, 变得紧张起来。
“徐爱卿请讲。”齐策调整了坐姿, 只是微微一调, 却明显让人感觉到,齐策似乎这下才坐直了。
“臣要弹劾御史李斯出巡青州, 七品官阶不依例骑驿驴,却骑驿马...”
众人舒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扯上自己。又不由抱怨妻陈恪来, 你御史台的事,自己解决不就行了,非得大动干戈,跑朝堂上来弹劾。
齐策显然也很失望,徐恪近一个月没有什么动作了,没成想,等了这么久的弹劾,就是这么一件小事。
齐策声音里明显带着失望,还是道:“罚御史李斯三月俸禄,责令其改过。”
徐恪面无表情,拿出一卷书卷来,往上一呈,继续道:“臣弹劾刑部尚书赵同,三月前郑淼一案,三司推事定下了流放,赵同却私自指示押送兵役,在流放半路,放了郑淼,郑淼并没有被押解至沙岛。”
刑部尚书赵同脸色一变,呵斥道:“徐大夫,你血口喷人,我为什么要指示兵役放郑尚书?”
徐恪没有理会他,内侍下来将徐恪手中的书卷取走呈给齐策。
徐恪继续道:“臣要弹劾户部,江淮一带的粮仓里的实际数额,并没有如户部上报一般是三十万石,四大粮仓均有亏缺,多则十余万石,少则七八万石。”
户部尚书王邦安本来就提着心,这会儿见徐恪将户部抖出来了,不由大慌,“徐大夫,你如何得知江淮粮仓亏缺?你有什么证据?”
徐恪却不理会他,继续道:“现今各部不将此事当为当要之急,谷仓废弛,不将税粮及时入仓,反而据为已有,深负朝廷一片爱民之心。倘若遇荒年,粮仓不当,饥民四起,天下则必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此为国之重要也,臣特请皇上派出使官,前往江淮粮仓查明储粮,修葺仓廪。若有违者,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王邦安脸色涨红,正欲说话,就听徐恪又继续道:“古制有云:大臣为御史对仗弹劾,必趋出,立朝堂待罪!臣奏请皇上,将户部尚书王邦安趋出,待御史查明真相。”
这古制自齐策上位就没有再沿用,徐恪还没坐上御史大夫的时候,弹劾了不少人,可从没提过这古制!可徐恪这会儿提上古制,谁能反驳,反驳就是在否认先帝,甚至先祖!
齐策早已是怒火中烧,他自诩上位以来,日益国泰民安。朝里的大臣也被换了一拨,剩下的明面上都没有什么大错。原来竟真的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是有这些毒害国家的蠹虫!
不待王邦安想出应对法子来,齐策喝了一声:“来啊,将王尚书押出去!”
王邦安好歹已经做到了一部尚书,没成想今天会当着文武百官,被粗暴的御侍几近于拖的押出金銮殿去,不提罪名能不能坐实还两说,这个脸皮已经臊得没有了!
王邦安被御侍拖得跄踉两下,认命地配合御侍往外走,不然真的被拖得衣冠散乱,那真的就是半分颜面也无了。
梁珩看着素日高高在上的王尚书转眼被御侍押出去,这一切发生不过就是在一刻之间。
梁珩见身边似乎人人自危,不由抬头望向前面那微低着头示以对天子的尊敬,背脊依然挺得笔直的人。徐恪还在不停地弹劾,一个个高官大臣的名字从他嘴里有条不紊地说出来。
就说徐恪御史大夫新上任,新官三把火,却迟迟不点,原来都集起来,等着今天风大好燃起熊熊巨火。
吏部侍郎孙盎被弹劾滥用官职,用官职牟利,甚至连刘竟年也因为为儿子谋了个差而被弹劾...
徐恪每停顿一下,一些官员的呼吸就是一紧,生怕自己的名字,下一个就会从徐恪嘴里出来。
众人为官多年,谁身上都不会干净到哪里去。
终于,徐恪弹劾了六七个官员后,停了下来。
其他的可以容后再议,江淮粮仓最为大齐的粮食储备仓,是大齐百姓性命的保障,是重之之重。
这核查自然要由御史出巡。
齐策正想让徐恪推荐人选,就从文武百官后,看到了梁珩。
齐策还认得梁珩,对于这个发现天黍的功臣,齐策本想将梁珩调进京后重用,正犹豫是擢升进中书还是门下时,徐恪主动跟他要起人来。
齐策还记得当时徐恪是怎么说的。
“御史当用清谨介直之士。清则无私,谨则无忽,介直敢言。梁珩出身寒门,且敢开仓救民,十分赤诚。梁珩在江宁这三年,民间风评可谓前无古人。若进了中书门下,难免染上官场习气。清贵难得,就此掩了实为可惜。”
御史台乃朝廷耳目,国家纲纪,用得其人,则庶政清明,群僚儆肃。不则百职怠驰,小人横恣。这个道理,齐策明白。可如今御史台真正敢直言不讳的,只有徐恪一人。
于是梁珩这才进了御史台。
“这去江淮审查的事,就交给梁侍御史吧。梁爱卿刚从江淮回来,想必对那边比旁人熟悉。”
众人顺着齐策的目光往后看来。
梁珩初听齐策突然点到他,还有点愣,反应过来连忙跪下领旨。
刘致靖站在一旁,微微低着头。
梁珩既能进御史台,迟早会被重用的,刘致靖知道。
至于他爹,刘致靖根本就不担心,不过是小事罢了,最多被皇上斥责几句。
梁珩接旨后,回家只来得及略交代了几句,带了必要的行李,就随着其他几个御史,匆匆出京了。
江淮粮仓里如果没有亏缺,储存的粮食,足够大齐整国百姓吃三年。可一旦亏缺,现在风调雨顺,看起来用不上粮仓里的储粮,可一旦发生天灾人祸需要粮食,要粮没有的时候,才真正要命。
如意常过来陪沈蓁蓁,这天梁珩走的时候,如意正好在。
如意见沈蓁蓁有些担心,就宽慰她道:“小姐放心,姑爷这是奉皇命出巡呢,不会有人敢难为他的。”
沈蓁蓁勉强笑了笑,“我无碍的,只是夫君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了。”说着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如意不好意思起来。
“菱儿还小呢,我嫁人了,菱儿怎么办?”
沈蓁蓁不赞同道:“那照你这么说,那些有弟弟妹妹的姐姐就不兴嫁人了?你二十了,不小了。真想做一辈子老姑娘不成?”
如意见沈蓁蓁实为担心,像是长辈操心晚辈的婚事一般,不由一暖,虽说沈蓁蓁是小姐,可她们却是姐妹的感情。
如意道:“梵弟最近生意忙,我还没来及告诉他。就算决定要嫁人了,也要和梵弟先商量商量。”
沈蓁蓁点点头,如意和黄梵兄妹生活三年,感情早就如同亲人了,这商量却是要的。
“菱儿你放心,我们现在也差不多在京里安定下来了,到时候...”沈蓁蓁本想说将菱儿接过来。可现在菱儿已经和如意生活习惯了,再接过来只怕菱儿不愿意。
如意知道沈蓁蓁在为难什么,笑道:“小姐托大公子的时候,最好寻个京城的吧,到时候,我将菱儿接过去住。”
沈蓁蓁见如意松口了,不由心下一松,连忙点头。
可沈蓁蓁没想到,晚上黄梵就过来了。
黄梵已是大人模样了。
身量比梁珩还略高一些,人比壮实了很多,面上和梁珩的清秀不同,轮廓分明,十分阳刚。多年商场磨下来,没有沾染上商人的精明气,只是十分沉稳。
黄梵一贯沉稳的脸下,却有一丝焦急之色。
“沈姐姐,如意姐说您要托沈大哥给她找婆家了。”
沈蓁蓁见黄梵深夜前来,只为此事。不由欣慰,果然黄梵懂得感恩,极在乎如意的。
黄梵见沈蓁蓁点头,喏了喏唇,“那么,那么沈姐姐可有人选了?”
沈蓁蓁摇摇头,“大哥还没有回信呢。”
黄梵似乎松了口气,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黄梵放下茶杯,“可这匆忙间找的人,知根知底不知其心,万一对如意姐不好,可怎么办?”
沈蓁蓁愣了愣,“都是在你沈大哥底下做事的,知道如意是我的姐妹,当是不敢对如意不好的。”
黄梵似乎有点着急,“可他不喜欢如意姐啊,如何会真心对如意姐好?”
沈蓁蓁这才看清了黄梵脸上的急色,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黄梵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像是个真正十九岁的男子,在被人发现不可言说的心事,不由自主地慌乱一般。
“梵弟,你喜欢如意?”
沈蓁蓁缄默一会儿,突然问道。
黄梵一贯古井无波的脸,骤然涨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