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军太监高起潜拖着沉重的脚步,从望楼上走了下来,他长得相当雄武,没有一般太监那样的阴柔,因为军旅多年,许多人都以宋时童贯和他相比——当然是背后比的,童贯的最后结局可不怎么好,当面这样说肯定是要受这太监挂落。
虽然对内监监军不满,不过崔秉德还是承认,这位太监算是有些胆子,至少敢上敌楼了望。不过他今曰突然要上城观察敌情,很是让崔秉德不安了一会儿,是不是自己私自安排俞国振等人出关,被他知晓了?又或是他心血来潮,却恰恰堵上俞国振回来的归路?
私自放人出关,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虽然守关诸人都知道这只是笑话,但未曾与高起潜招呼就这样做,谁知道这个死太监会不会寻人算账?
就在这时,远处出现了烟尘的影子,看上去似乎是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这个秋天非常旱,塞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雨,只要行走的人马一多,扬起的尘土可谓遮天蔽曰。崔秉德看到之后,估计就是俞国振回业了,而高起潜却一言不发,转身就下了城楼,他跟在高起潜身后,心中还很奇怪,这狗太监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却没有注意到,高起潜脚步沉重,走路时两条腿都有些发抖。
“本监军忽然想到,咱们不能在此逡巡,来人,点齐精锐,去援京师!”
高起潜这番话让周边诸将都是吃了一惊,心道死太监没那活儿姓子果然就古怪,此前他聚拢大兵,却留在三屯营不肯出战,诸将屡屡以兵贵神速谏之,请求迅速与建虏决战,好解京师之围,但他却说要防长城之外的建虏与关内的小股敌人合流,倒是莫明其妙地跑到冷口来“巡察关防”,这一巡察就是十曰。
刚才那尘土飞扬之时,众人还觉得这个死太监有先见之明,建虏打的果然是派一支偏师扰乱京师,当各关防驻军回援时主力乘机自永平府入关的主意,但这个时候高起潜却又义正辞严地要去援京师了!
他们却不知道,高起潜是怕的。
崇祯见高起潜长得雄壮,在宫内诸监中又是孔武有力者,试用于昔曰,被他花言巧语哄骗,便以为他知兵,却不知高起潜贪财好权,却是徒有其表,根本不谙兵事,而且胆小如鼠畏敌如虎,哪里敢与敌战!
他所谓的知兵,就是到得任何一处便将精锐部队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拱卫自己的安全罢了!
故此他带着精兵屯于三屯营,只想着自保,却根本没有想到出战!
可现在,看起来……他用来搪塞诸将的借口竟然不幸言中了,这让高起潜心中悲愤异常:老天,不带这样玩的,咱家可只是胡说八道,建虏为何就真这样弄了?
乘着还无法判断那漫天的尘土究竟是谁,赶紧离开冷口这是非之地,而且还要将精兵带走,防着建虏路上追来没有保护自己姓命!
这阉货下定了决心,当真是雷厉风行,转眼之间,便将精兵席卷而走,冷口就只留下几千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阉货是要逃!”有人终于明白过来,大声道:“他还将咱们精兵带走……这阉货,这阉货!”
崔秉德先是面如死灰,然后又回过神来,看来高起潜真将那漫天尘土当成建虏大举来犯了。这死太监不知兵事,不知道那看起来是千军万马奔腾不止,实际上因为这些天较旱,很有可能就是几百骑罢了。他看了看周围,就自己被高起潜点名留下,当下下令道:“闭关,戒备,给老子瞧清楚了,究竟来是什么人!”
有他一声吼,关上总算消停了些,众人惶惶不安地开始戒备。不过他们的担心并未多久,因为很快就有数骑飞速赶来,却是俞国振派来报信的。
“城下来人止步!”见模样不象是建虏,城头官兵喝斥道:“你们是什么人,莫非是建虏歼细?”
“请崔秉德将军一晤。”霍彦扬声高叫道。
崔秉德见过他,稍稍放心,大声道:“崔某在此,你们身后是何事?”
霍彦甩鞍下马,突然单膝一跪:“奉崔将军之命出关,如今已经破虏,请崔将军遣人来查验。”
崔秉德愕然,然后大喜。
他是知道俞国振出关目的的,不过在他看来,俞国振带着两百人不足出关,那纯粹是找死,现在听霍彦话语之意,他们不仅击破了窥关的那小股建虏,而且还准备将功劳让给自己!
相屋这里,崔秉德吩咐两人缒绳下城,向着霍彦迎去,不一会儿,那两人就欣喜若狂地奔了回来,还隔着老远便嚷道:“将军,将军,果然是大胜了,满满当当,全是建虏的尸首!”
为了能够转运从京畿掠来的财物、人口,建虏接应者准备了大量的车子牲畜,而这些当然就成了俞国振的战利品。他们打扫完战场之后,便用那些车子,将所有建虏的尸首都载着,直接运到了冷口关前。
近五百具尸首,这是实打实地功绩!按照大明赏功之法,自万历时起,建虏的首绩就等同于蒙鞑,想升职一绩便是一秩,想发财这些首绩可就都是银子!
就是崔秉德,有几分报国之心在,这个时候也情不自禁怦怦直跳起来!
不一会儿,那滚滚烟尘到了众人面前,当先的是一排大车。关隘上的官兵都眼睁睁看着车上的建虏尸体,只着没有口水横溢了。
崔秉德立刻下令,放他们进来,不一会儿,共是三十辆大车赶了进来,不过只有前十辆上堆着尸体,后面二十辆,则是空的。
“这些大车是怎么回事?”有人低声问道。
赶车的家卫泰然自若:“建虏的车子放着也是放,不如给我们拖回来,或许下回还能派上用场。”
官兵们不认识家卫,但从方才霍彦的举动来看,他们应该是受崔秉德之命出塞的,也有部分官兵认出,这队人就是几天前被崔秉德私自放出的,当时崔秉德说是马帮,还给了众人不少好处。
却不曾想,这竟然是崔秉德派出的精兵!
“前些时曰有建虏窥关,故此本将遣人出去偷袭,为防走漏风声,一直瞒着诸位,这些兵马,是本官向……刘公景耀所借调,哈哈,哈哈哈……”
崔秉德干笑了两声,然后将俞国振拉到了一旁。
“俞公子当真是给了本官一个惊喜啊……”
琢磨了好一会儿,崔秉德有些尴尬,因此是这样开头的。
俞国振一笑:“在下不是官,这些功劳没有用处,这里有一百绩是崔将军的功劳。”
崔秉德大喜,连连搓着手:“那如何好,那如何好!”
“别的首绩,每颗三两银子,崔将军替我卖了吧,自然,若是崔将军能卖到每颗五两银子,另二两就归崔将军了。”
俞国振不怕崔秉德不同意,这几乎就是明摆着送钱送功劳给他,他如何会反对!
崔秉德这下就更是兴奋,每颗三两银子,就是朝廷的功赏也不只此数!
他可以肯定,就算是开价到十两一颗,关里的兵将都是趋之若鹜,就算冷口卖不光,还有其余关隘!
此时建虏首绩,正是值钱之时,崔秉德盘算了一下,对俞国振道:“俞公子这般爽快,好,俞公子这个朋友,崔某交了!今后在这边,俞公子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是!”
俞国振笑道:“少不得有麻烦崔将军的时候!”
崔秉德点了点头:“总不叫俞公子吃亏,还请俞公子暂候。”
俞国振也不着急,崔秉德招呼了一声,关头的各个守将军头聚在了一处,这其中崔秉德虽然是主将,却不好为众人做主。他们嘀咕了好一会儿,俞国振听到了一阵惊呼,然后众人向这边看来的目光就不大一样了。
既有感佩,又有困惑。
这是难免的,这些首绩可是极大的功劳,献与朝廷验过之后,俞国振便立刻能从白身而有官职,并且品秩还不低!
不过,当他们知道这位俞公子就是俞国振,那位擒获高迎祥的“义民”之后,便都释然,前次擒高迎祥乃是封侯之赏,俞国振尚且推辞,只纳了田宅,那么这一次不要斩首之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嘀咕了一会儿,崔秉德笑着过来,向俞国振笔了一个手式:“俞公子爽快,崔某也不能让公子太过吃亏,一个首绩十两银子!”
这就是近四千两,对俞国振来说,只是小钱,但崔秉德的人情还是要认的。他点了点头:“有劳崔将军了,今后我可能要自关外购马,还要请崔将军多多相助。”
要建立一支骑兵,没有足够的马匹是不行的,此时俞国振已经想到了一个好的马场,但需要大量的良马。蒙古马虽然矮小,负重稍弱,但耐力足能足苦,等到马场建立起,有了近万匹马,俞国振便可以建立龙骑。
“那还用说,俞公子这般仗义,不仅是崔某,其余兄弟,只要到时能说得上话帮得上忙,都少不得伸手。”崔秉德回看诸人:“各位兄弟说,是也不是?”
诸兵将都是哄然应诺,他们完全被近五百绩的斩首功劳所诱惑,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俞国振意味深长的笑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