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他轻唤。几乎忘记了跟前还有一个高高在上的皇上。他的眼睛里只剩下已经苍老了的父亲,满满的侵占了他的一整个世界。
赫连王爷这才缓缓抬起头,转过脸来看他。那双曾经神采飞扬的眼睛里,更多的只有沧桑和睿智。他唤:“炫儿”。
刹那间便红透了眼眶。只觉得鼻头酸涩难耐,赫连炫紧紧咬着下唇,愣是把眼里的雾气给逼了回去。
他抬头,用乞求般的眼光去仰望那高坐着的皇上。
于是皇上点了点头,挥手:“两位怎么都一直跪着,这倒是朕疏忽了。快快请起。赫连炫,扶你爹坐下。”
于是两人齐齐谢了恩,赫连炫起身扶着王爷站好,把他跪久了腿已经微微有些打颤的爹爹扶到木椅旁坐下。而后又拿过桌上的杯子倒了杯水,递了过去:“爹。喝口水。”
气氛一时温馨了起来。赫连炫想起这许多年自己只顾着策划筹备,同爹娘的联系越来越少。若是王爷和福晋不主动给他写信,他都几乎要忘记自己还有那么一个家了。
家。是那样温暖充满了安全感的词。
他小时候也曾经拥有过,那时候家里有四个人,爹,娘,妹妹,以及自己。后来坏人来了,杀了他爹娘,烧了他的家,他被人救走,却一不小心,丢失了自己的宝贝。
那之后他有了一个新家,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好不容易接受融入了进去。只可惜好景不长,他又被招进了京城。
那以后他就没有家了。只有一个落脚的大院子,没有爹娘,更没有妹妹。只有数不清的尔虞我诈和阿谀奉承。
看着眼前腿依旧在微颤的王爷,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过的宅子了。那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有他名义上的爹和娘,不要他去操心任何事情,一切都会替他安排的妥帖,只需要他安心做个无忧世子的地方。随便他纨绔也好风流也好,博学,优雅,或者肆意妄为,都没有人会去责怪他。
赫连炫心想,或许,当年若没有被那老妖婆传召进京,他现下怕是就过着那样潇洒随性的日子吧。不用担心周围有无数双眼睛时刻盯着自己,不用绞尽了脑汁与人周旋。若是想要报仇,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不得不承认,萧太后实在是个厉害的角色。她总是能把会成为危机的东西扼杀在摇篮里,不给予成长的机会,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的威胁。
只可惜道高一尺,还是有失算的时候。她不小心放虎归山却并不自知,还以为眼下的不过是只自己能肆意摆弄的小猫儿。
皇上给了一些时间让赫连家父子说了些话。正想着自己的事情,忽然听到外面大声的通报:“太后娘娘驾到。”
有些诧异的站了起来,余光中赫连氏父子也站直了身子。于是带着两人开门出去迎接。
“母后。”皇上唤了一声,便迈开腿走到太后身边去扶。
“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父子两齐齐行了礼,异口同声。
“免礼。”随意挥挥手,萧太后便跟皇上一同进了屋。
赫连炫同赫连王爷对视一眼,错开了目光也跟在之后又回到屋子里。
“怎么,赫连王爷进京,提前也不告之我这老太婆一声。都多少年的交情了,就连进了宫,赫连王爷也竟然悄悄来了逸景天。想来是没把老太婆放到心上去。”落了座,太后首先开了口。
“太后娘娘说笑了。萧翎时时记挂着太后,只是时候尚早,萧翎觉得还不便打扰太后。”
“时候尚早?天早就大亮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啊,早就习惯早起了。这会儿都尚早,赫连王爷看来不是真心相见我这老太婆。”
“太后可莫要这样说。萧翎来京的时候,文赫连特意提前准备了一番,叮嘱着进了宫一定要送给太后娘娘。这不,东西我都随身带着呢。”说罢,赫连王爷就探手在怀里拿出一个小袋包裹的布囊。
司徒安儿并没有跟来,在太后身边的是另一个贴身丫头。小丫鬟接了布袋递给了太后,太后挑开了口子,从里面拿出一块平安符出来。
“文赫连知晓萧翎要进京,去城外的方山寺吃了三天斋饭,求得了这块平安符拖萧翎带来。文赫连常常惦记着太后,说是许久不见,很是想念。”
“文赫连有心了。”太后点点头,收了符文,端过丫头刚泡好的茶浅茗了一口。
屋里有片刻的静默。太后不说话,其他几个人自然也不好开口。都安安静静候着,很有耐心的模样。
“王爷这次进京,怕是有些什么原因吧。”喝了两口茶,太后慢条斯理的问。
“太后娘娘英明。萧翎进京,确实是为了一些事情。”
“哦,需要王爷亲自前往,这事情怕是不小。”
“说小,确实不小。不过要说大,即能说是大事,又不算是大事。”
“哦?王爷可是把哀家给绕进去了。这越说,哀家倒是越好奇。王爷可否告之,倒是是为何事?”
“这个……说来话长啊。”
“无妨。反正天色尚早,还请王爷慢慢道来。”
“我炫儿刚生下来体弱多病,被送出去养了许久的身子。后来好不容易稍微好转一些,接回来以后又因为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很是折腾了一番。”
“这件事情哀家也是知道的。当初文赫连怀着身孕随赫连王爷离了京,只是后来却一直未曾听说孩子的消息。哀家还以为文赫连不幸痛失了爱子。往后知晓是因为孩子生来体质欠佳送了出去,这也才替两位缓了口气。”
赫连王爷一愣,想起了当初福晋在京城的时候闹了个乌龙,吃坏了肚子还以为是有了身孕。未曾料到太后竟然都还记得。于是也将计就计的应了下来。“是啊,也正因为此,炫儿病刚好,文赫连便送了他一块玉佩。是文赫连亲手设计的凤凰图,说是希望孩儿能够犹如凤凰一般涅槃重生,顺顺利利健康活下去。”
“原来如此。哀家也听说赫连世子有一块贴身玉佩,却从来不示人。上面竟是文赫连自己设计的凤凰图么?听你这样一说,哀家到极其好奇了。”
“那块玉佩,现在正在皇上手里。太后若是想巧,倒是简单的很。”王爷轻叹一声,回应到。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的搁在了煦儿手上?煦儿,还不快快把东西还给世子。你若是喜欢,让人给你再刻一块便是了。”太后一脸惊讶,就去看皇上,露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来。
“母后,这不是孩儿讨过来的。”
“那是怎么回事?”太后挑眉,奇怪问到。
皇上抿唇,看太后的样子,也知晓只能把话给说清楚了。“这块玉佩……正是在遗失兵符的房里捡到的。”
“什么?你再说一遍。”太后嗓音猝然尖锐起来,皱了眉,露出个不太相信的模样来。
“这块玉佩,正是在遗失兵符的房里捡到的。”皇上不得不重复了一遍。
“这是怎么回事?”抬手一拍桌子,太后瞬间冷然了脸,目光缓缓扫过赫连氏父子。“赫连王爷可否解释一下?为何赫连世子的贴身东西,会在逸景天被捡着?”
“说来惭愧。”赫连王爷迅速接了话,生怕时间拖得越久太后越动怒。“前不久,玉佩便已经不在炫儿手上了。”
“此话怎讲?”漠然看了眼赫连炫,太后把视线停留在了赫连王爷身上。
“炫儿也这般大年纪了,却还未成家,于是我二人便起了给儿子寻觅良人的心思。文赫连说想要打造一块和炫儿贴身玉佩同款式的物件,回头可以送给媳妇。只是图纸早就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文赫连又年纪大了记不清楚,所以便派人来把炫儿手里的玉佩给拿了回去。”
“如此说来,那这件事情是和赫连世子没什么关系了。此话倒是能说通,想来这件事情不至于有多少偏差。那么哀家又不得不问一问,既然东西在平阳府里,现下又为何会落到了逸景天?”
“这件事情,萧翎却是做好了被皇上和太后降罪的准备的。”沉吟片刻,赫连王爷长叹了一声。
“无碍,赫连王爷先把事情给说清楚了,众人才好下定论不是。我泱泱大国,还不至于不能明辨是非。是对是错,终会有个定论。”太后摆手,让赫连王爷安心解释。
“谢太后体谅。”赫连王爷露出了无奈的笑,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宝贝儿子。心里面暗暗叹息一声,挺直了身子,开口言说:“事实上那块玉佩并没有拿回平阳府。送到我们手上的那块,倒更像是我夫妻二人本欲新雕刻的想要送给儿媳的玉佩。
“此话怎讲?”
“之前也说过了,设计的图纸不知道收去了哪里,我和文赫连也记不清细节。玉佩拿在手中,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便找了工匠去重新描绘配对的图案。可是真真巧了,文赫连的奶娘家里出了些状况来告假,收拾包袱的时候竟找出了当年的设计图样。想来是她当初觉得这画着实好看的紧,便收了起来。后来却遗忘了。”
太后由着他说,一边饮茶,一边默默的听。
“奶娘把图纸拿过来的时候,正巧工匠带着新设计的样式和玉佩到了府里。我们把两张图纸放在一起对比,竟发现简直是一模一样。文赫连甚是诧异,便拿了玉佩和原图纸比对,那之后……之后……”
“之后如何?”
“之后才发觉,玉佩并不是原来我们为炫儿做的那一块。”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倒是凑巧的紧。那么赫连世子的那块贴身玉佩呢?到哪里去了?”
“萧翎惭愧。现下我们也没查出来东西到底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