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炫看了眼眼里露出不赞同神色的凤先生,裂开嘴角笑。他说:“凤先生一定在想,对于我来说,还应该有两个理当让我觉得感动的人对吧。呵呵,我曾经也是那样认为的,甚至在今天早晨,我都这样坚信着。只是,凤先生,我爹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啊。”
凤先生在一旁亲眼看着赫连炫眼里的神采一点一点有如丝茧一般被抽离出来,最后幽深的看不见底。他只是睁着眼睛,却仿佛什么都入不进他的眼。一瞬间只觉得心间抽疼,忽然暗恨起自己不是甄夫人,这种时候竟然嘴拙的不知晓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赫连王爷并不是不要您。他只是……只是……”
“他只是为了保住我,所以顶替我的罪名,又用死,来证明我们家的清白。”毫无血色的脸上,连笑都是空荡荡的。
凤先生说不出话来,只能傻傻在一旁干着急,第一次感觉自己是这样的没有作用。
索性赫连炫也并不在意他是否安慰。只是微拧了眉心,神色黯然:“说到底,他还是不要我了。他把一切都安排的天衣无缝,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打算。原来他那样温柔的冲我笑,是在同我道别么?那么慈爱的笑脸,我已经很多很多年,不曾看见过了。”
话说到这里,眼圈开始犯了红,没有神采的眼睛里,又重新找回了焦距。
“我爹不要我了。他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走了,走之前,还是和我娘商量好了的。你说,现下我要拿什么脸面,再去见我那可怜的娘?你说,他们彻夜商讨,决定以命抵命的时候,我娘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她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最后亲自把我爹送出门?”
“我不需要什么情报,都能想象出来我爹娘最后相处几日的模样。一定会有人说,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福晋深明大义,定然是理解的,所以她才会支持王爷的做法,亲自送了自己丈夫上路。”
他忽然抬头冲凤先生笑了起来,笑容说不出的诡异,却只是让人觉得心疼:“我娘她一定恨极我了。无论多理解多不得已,她定然是怨怼我的。若不是因为我,王爷怎么会死。他们夫妻两为了这个不孝子操碎了心,结果我却害死了她深爱的丈夫。”
“世子。”凤先生终于不忍心他再说下去,出声打断他的话。
“我知晓你要说什么。先生一定要说,不管夫人是不是真的怨恨,世子都一定要振作起来。只有世子养足了精神,才能反抗那些强权,报仇雪恨。”
凤先生一愣,脸有些红。他嗫嚅,“是……世子说的是……”
赫连炫扑哧一笑,又喝了口茶。“我都知道的,不过是情绪来了,忽然很想要发泄一番。倒是谢谢凤先生不嫌弃,陪在赫连炫身边了。”说罢,起身就要下床。
“世子,你这是?”凤先生吓一跳,就要伸手去扶。
赫连炫闪过了凤先生的手臂,抬起头笑的无奈。“凤先生可是还把赫连炫当成病人?我已经无碍了,发泄了一通,现在是神清气爽毫无忧愁。不过经过这样一把折腾,肚子又饿了起来。凤先生可否让赫连炫换身衣裳,陪同一道去找些吃食?”
“世子饿了?瞧我这没眼力劲的。我这就去给世子准备点心。”说罢,便要往外头走。走之前,还不忘把放在不远处的干净衣服递到了赫连炫跟前。
“劳烦凤先生了。”赫连炫莞尔,接下了衣裳,看那白衣的身影走出门去。
待视线所及处空无一人,浅勾着的唇角便抿成了一条线。赫连炫眼神冷冽,目光中透着深刻的恨。声音却温柔的好似不是这张脸上吐露出来的一般,他低声道:“爹,您再等等,孩子很快就会为您报仇了。”是那样轻柔,生怕吓坏谁一样。
当晚终于从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请赫连世子进宫一趟。
但是具体原因并未明说,只说发生了要紧的事情,让赫连世子速速进宫。于是赫连炫匆匆忙忙便随宫人往皇宫去了。
到了西苑,便瞧见那平躺在床榻上的身影。赫连炫走过去,看着闭着眼一脸安详的赫连王爷,忽然就有一种这一切不过是在演戏的荒诞感。
皇上站在身后不远处,听说太后刚刚才走,连项菲仪都在门外候着,一脸担忧的模样。
赫连炫张了张口,想喊声“爹爹”。唇畔开合了好几回,最终却还是没叫出来。
他伸出口,抚上了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同许多人比起来,正处在知天命年纪的赫连王爷不论在那一方面都要优异的多。风姿,气质,甚至是皮肤。虽说已经略微显现出了老态,但是终究还是比一般人要好的多。
赫连炫蹲下身子,默默抱住了那已然冰凉的身体,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流不出泪来。
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留在原地,看着那张到死都是面色温和的脸庞,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件事情,朕真的未曾预料到。”皇上终于还是走了过来,脸上隐隐透了丝歉意来。
赫连炫并不抬头看他,只安静的盯着床上如同睡着了一般的人。
皇上也并不太在意赫连炫几乎算是无理的行为,轻叹了一声。
“母后刚刚已经来过了。遇到这种事情,我们都很是遗憾。相信赫连王爷的确是清白的,天下人也都会明白赫连王爷。至于那些凶手,朕已经派人去追查了。赫连炫,逝者已逝,节哀吧。”
说到此,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过于苍白无力,只能看了看床榻边的男子,摇摇头出了门去。
“菲仪,回去吧。”唤了项菲仪,迈了腿就要走。
“皇上……”项菲仪轻唤。
“怎么了?”
“菲仪想要留下来照看一会儿。可否皇上先行回去,等晚些菲仪自己回逸景天?”
皇上深深看了项菲仪一眼,并没有说话。却转了身,自行离去。
项菲仪叹息了一声,看了眼渐行渐远的身影,放缓了脚步进了屋。
进到屋子里却并没有说话,只安静的站在一旁,看那个保持着跪坐姿势在床沿边的静谧男子。
沉静了好一阵子,赫连炫忽然主动开了口。“你可知晓我那块玉佩的由来?”
“恩。听皇上说起过。”
本是做好了讲述一遍缘由的赫连世子,怔忪片刻,抿了抿唇。“他倒是和你亲近,刚知晓的事情,才过了夜就同你说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昨日皇上正在研究你的玉佩,我恰巧经过。皇上便让我进了屋闲聊几句,说起了你的事。”
“也罢,不谈他了。不过你听说的那个由来,还是和事实差别大了些,我想你大致也能猜到一点,心里面多少有个谱。”
“我只知晓凤凰寓意涅槃重生。在旁人看来兴许的确能用上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相信只是为了替世子求的一个健康的身体。不过……”
“不过什么?”
“怕是还有其他的含义吧。忍辱负重的皇子,险恶四伏的皇宫,表面看来风流倜傥,实则是心机深沉,似乎答案都不约而同的有了同一个指向。”
“呵呵,不亏是我的菲仪。”赫连炫轻笑,视线始终不曾从赫连王爷身上移开。“不过你怕是还不知晓,那块玉佩,当初打造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你。”
“因为我?”
“是啊。要不是因为担心你,我也不会气的不吃不喝闹脾气,也不至于病倒。娘亲见我始终放不下心,便亲手设计了那块玉佩,说是让我贴身带着,以后送给喜欢的人。”
项菲仪一愣,只觉得尴尬。心里面矛盾的觉得开心又懊恼,还有些许不知所措。但是转念一想,又记起了玉佩被自己遗落,如今正窝在皇上手里。如此说来,赫连王爷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却是脱不得干系的。
“我也明白说再多的抱歉都不过是废话,但是这也是我不得不说的词。对不起。”思虑一番,决定还是要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是我的失误才导致事情现在弄得这样一团乱麻,但是我真的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因为我的原因才造成的这许多结果,虽说我并不能一个人承担的住,但是……我也还是得说,以后赫连世子若是发生什么事情,项菲仪必当竭尽全力辅助世子。”
“我并没有让你补偿的意思。我只是……”
“我都明白。你只是觉得有必要让我知道那块玉佩的由来,但是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然而你不责怪我,并不代表我没有做错。犯错的结果没有让我承担,别人可以不在意,我却不得不放在心里。对于王爷的事情,我是真的……感到很抱歉。”
“呵呵,你曾经责怪我间接害了你爹爹。现在我爹爹的死,多少也和你有些关联。我们这算不算是扯平了?”不愿意项菲仪继续沉浸在自责之中,赫连炫忽然开了一句玩笑。
但是项菲仪似乎并没有体会到他的好意。“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现在王爷是真的走了,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演戏,王爷是真的不在了。以后你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看不见他笑,再也不能缠着他胡闹。”说到这里,项菲仪忽然禁了声,只是呆呆的看着床上平躺着的人。她眼眶泛起一圈淡淡的红色,瞳孔湿润。
“我知道。晚膳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话说到这里,项菲仪已经明白过来。
她能想象到赫连炫听说事情发生的时候,是怎样一副模样,他定然不会忽然激动起来,或者肆意哭闹,更不会冲动的就往皇宫闯。他定然是面色惨白,生生承受了那刻骨的痛。
因为他是赫连炫赫连世子,是西风寒的二当家,是忍辱负重的皇室血脉赵哲。打碎了牙都只能往肚子里吞,那些疼痛,他断断是不能表现在脸上的。或者神色空洞,或者故作平静,甚至于在之后还要怕众人担心而强颜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