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长沙国第四日, 四营将兵登上战船, 顺漓江而下, 直逼南越境内。
传行水上, 连遇数场大雨。
雨落不见半丝凉爽, 反而愈发闷热。
幸亏絮衣换过材料, 且有医匠配置的草药, 如若不然,难保不会有军伍在途中染病。
赵嘉站在船头,看着两岸不断后退的密林, 以及水中不时跃起的大鱼,摸一把后颈上的汗水,深刻怀疑自己究竟处在哪个气候带。
正想着, 又一条大鱼跃出水面, 有力的尾巴左右摆动,张开布满利齿的大口, 竟朝船侧的役夫“咬”了过去。
役夫经验老道, 面对身长超过一米的大鱼, 脸上未见丝毫慌张, 随手抄起船桨, 向前一拍,继而向上一挑, 啪地一声,大鱼砸在甲板上, 不断的张合鱼口, 甩动尾巴,硬是无法返回水中。
啪!
又是一声,役夫抡起船桨,对着鱼头来了一记狠的。
大鱼终于不动了。
役夫弯腰提起战利品,正准备送到厨下,见赵嘉看过来,当即笑道:“将军,莫要看这鱼样子古怪,肉极美味。炖煮、烤炙均可,洒些食茱萸,滋味非寻常江鱼可比。”
说话的功-夫,又有数条大鱼跃出水面。
大概是被役夫的话引起兴趣,赵破奴、公孙敖和赵信各自撸起袖子,飞出爪钩和系有绳子的短矛,卫青更是直接张开弓箭。
伴着破风声,先后有数条大鱼砸上甲板。
“好!”
摇桨的役夫同声叫好,少年们更加起劲,连军伍都加入进来。只要有鱼出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个头大,一条跑不掉,统统抓回来。
这种抓鱼方式,非是亲眼所见,怕是无人愿意相信。
少年们抓得起劲,船上伙夫不用招呼,直接上甲板杀鱼。不能吃的部分丢进水里,鱼身当场斩段,按照役夫推荐的方式,分批进行烹饪。
血腥味引来更多肉食鱼类,无一例外,只要敢出水,立刻会成为目标。还曾有数根飞爪钩住一条大鱼的情形,力道之大,差点把鱼身在半空扯成几段。
向导蹲在船头,从吃惊到麻木,从不可思议到习以为常,心态转变得十分迅速。
倒是藏在两岸的南越斥候,见到汉军的举动,无不大惊失色。
这些汉军真是北边来的?
怎么看都不像!
就在这时,水中又出现一道黑影。观体型,长度足有七八米,粗壮犹如一截巨木,在江中游动,速度飞快。头破水而出,赫然是一条巨蟒。
登船之前,沙陵步卒曾抓过一条蟒,个头没这条大,剥皮烤制,味道算是不错。
见到水中的“不速之客”,尝过蟒肉的步卒各个双眼发亮,纷纷抄起短矛,瞅准目标,向水中飞掷出去。
巨蟒身覆鳞片,仍无法挡住锋利的短矛。很快,水中弥漫开血色,鱼群朝蟒身聚拢,开始凶猛撕咬。
“敢和耶耶抢!”
步卒抡圆胳膊,猛拽绑在矛尾的绳子,硬生生将巨蟒从水中拉出来,顺便还带出二十多条半臂长的江鱼。
巨蟒摔在甲板上,伙夫手起刀落,瞬间解决猎物。刷刷又是几刀,带上来的江鱼集体停止摆尾。
从头至尾目睹全部经过,南越斥候当真不知该作何反应。
汉军的强悍超出想象。
如此勇力,怕只有助南越武王建国的将兵方能旗鼓相当。
赵佗本为秦朝县令,在秦将任嚣病逝后,代任南海郡郡尉。
初创南越国时,他仰仗的主要是秦军,论勇武和作战能力,绝对横压一世。如若不然,汉高祖时期,对赵佗就不会是招抚为主。同长沙国的战争,胜败谁属同样未可知。
几十年过去,当年的秦兵多已作古。加上赵佗重用越人,南越军队进行过多次洗牌,固然有秦人后代,绝大多数却是从当地招募的越人。
优势是对越人有安抚作用,弊端在于,相当程度上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
赵佗去世后,吕相再不受压制,大张旗鼓和赵胡争-权,南越军的将领纷纷开始站队。其中,半数以上支持吕相,联手打压军中忠于赵胡的势力。
四营一路行军,尚且不知,就在两日前,驻守边界的南越军发生内-乱,忠于赵胡的秦军后裔近乎被斩杀殆尽。
动手的越人也没捞到太多好处。
毕竟双方的战斗力对比明显,如非占据数量优势,被反杀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越人出身的斥候,都是从秦军处学来本事。因职责所在,未曾参与军队那场内-乱。
事后听闻消息,对训练教导自己的将官,他们非但无半分怜悯和同情,反而盘算着回去之后,该如何和旁人争夺对方留下的皮甲、铁器和青铜器。武器和皮甲没有,家中的女人和财物必须分一部分!
可惜的是,他们脑中所想,注定无法实现。
船行江上不久,就有汉军发现岸上不对。趁夜色--降临,泅水登岸,悄悄跟上这些南越斥候。
南越斥候一路盯着汉军,自以为身形隐蔽,殊不知自己身后早跟了尾巴。双方距离最近时,两名沙陵步卒就站在他们头顶,借树冠遮掩,俯瞰藏在树下的对手。
这样的位置和距离,开弓就能把人全部留下。
因赵嘉迟迟未下命令,这些南越斥候才能活到今日,没有成为沙陵步卒南下的第一份战功。
船行第五日,大军准备登岸。
岸上的步卒终于等到命令,将自以为“顺利完成任务”,准备返回军营的南越斥候尽数打晕生擒。
斥候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倒吊在古木之上。
汉军已经登岸,清理出一片空地,正埋锅造饭。四五个身着黑甲,面容被头盔遮挡的汉将,正展开一幅地图,确定下一步前进方向。
斥候试着动了动,立刻引来汉军注意。
“醒了?”
汉将得禀,同时抬头看过来。
斥候这才发现,这几人都十分年轻,而且相貌格外地好,丝毫不像是征战沙场的悍将,反倒像是生于膏粱、锦绣围绕的贵胄公子。
回忆起近日所见,斥候刚升起的念头立即被碾碎。
由兵知将,能率领那般强悍的士卒,岂会是一般人。表面再无害,性情未必如此,定是一群凶人、狠人!
讽刺的是,这样的道理,同样是之前被杀的将官所教。
被军伍抽鞭子,斥候连声发出惨叫,却坚持不肯招供。实在受不住就开口乱叫,假装不懂得汉话。
赵嘉无意浪费时间,真不懂也好,假不懂也罢,总之,必须让几人尽快开口。当下召来向导,命令道:“我接下来的话,你一句句说给他们听,不许漏半个字。”
“诺!”
赵嘉朝卫青和赵破奴示意,两人会意,各自转身,很快带回他需要的东西。
几根十字形的木架并排扎在土中,两只木桶和数根藤条摆在木架旁侧。
一切就绪,赵嘉-拔-出腰间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抵在斥候的颈侧,目光对上骤然紧缩的瞳孔,微笑道:“汝等蛮夷,可曾听过千刀万剐?”
接下来的时间,赵嘉生动讲解何为剐-刑,如何割上成百上千刀,还能令人不死。
“如何,可想一试?”赵嘉缓缓施力,斥候的脖颈上出现一道血口,“本将剐过匈奴,尚未剐过越人,很想试上一试。”
说话时,赵嘉的表情中充满期待。
伴随脖颈的刺痛,斥候顿时魂飞胆丧。连翻译的向导都双腿发抖,翻译时战战兢兢,唯恐哪里让赵嘉不满意,自己也被绑上木架。
他本以为,这几名汉朝将军,就属这位赵将军最和善,最好相处。哪里想到,一切都是假象!难怪最凶悍的步卒都在他手下,能统领这群凶人,本身岂能是省油的灯!
赵嘉话音刚落,即有斥候崩溃大叫:“我说!我说!”
出口的竟然是汉话。
“不是听不懂汉话?”赵破奴扛着长刀,撇了撇嘴,“要我说,真应该先割上几十刀,反正又割不死。”
“行了。”见斥候脸色惨白,近乎要当场吓断气,赵信用胳膊肘捅了赵破奴一下,拽着他往卫青处走。
斥候生怕被活-剐,赵嘉问什么,他们答什么,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连大营的位置和营防都说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们并未提及营内生乱,将消息彻底隐瞒下来。
几人被分开讯问,事后核对口供,发现没有太大出入,赵嘉正准备开口,原本跪在地上的斥候突然-暴-起,意图抢夺兵器。事情未成,当场被长刀贯心。
看样子,他们不是真想逃,而是只求速死。
看着被拖走的尸体,赵嘉挠挠下巴,对上魏悦颇富深意的目光,稍显尴尬地咳嗽一声。他也没想到,这些斥候的心理承受能力会如此差,想当初审问匈奴人,可是有“实物”为据,事后照样有不少活下来,甚至归降汉军。
得到口供,汉军拔营继续前行。沿着向导直引,穿过一片密林,斥候来报,前方发现大片木竹搭建的要塞。
赵嘉和魏悦同时举臂,李当户和曹时也迅速下达命令,全军停下脚步。
“再探。”赵嘉道,“查明所有岗哨。”
“诺!”
四营探查南越军大营时,前往救援东瓯的朝廷大军已经登岸,同先一步出发的郡兵汇合,准备奔袭闽越。
大军休整半日,正要启程,突然有百越来人,送上重礼,还用绳子捆来潜逃的前吴国太子刘驹。
来人伏身在地,言辞恳切,表示闽越叛逆,其他部落完全没有参与。为表达忠诚,他们愿意随汉军一同作战,将叛逆之人剿灭。
刘驹逃出闽越,本想南行出海,结果运气不好,被一部越人拦截。认出他的身份,立刻五花大绑,送来汉军面前邀功。
见到王恢和韩安国,刘驹知晓自己断无生路。即使现下不死,押回长安也会斩首弃市。
正想临死前“英豪”一把,痛斥朝廷打压诸侯王,哪想王恢和韩安国早将他看透,压根不打算听,直接堵嘴押下去,并遣人给长安送信,禀奏天子,看此人该如何处置。
对于越人的投诚,两人暂时收下,待拿下闽越王的人头再做计较。
就在越人欢天喜地返回部落,准备召集勇士,随汉军作战时,闽越突然来人,奉王子馀善和国相的命令,献上闽越王郢的首级。
“此次逆举全为驺郢独断专行。望朝廷仁慈,放过闽越百姓。我等定痛改前非,为朝廷守边,岁岁朝贡,绝不敢有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