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记得,她幼儿园时美佳刚开业,每次牵着奶奶的手进超市,她都可以买到“珍宝珠”棒棒糖和草莓味的冰淇淋。
她对这里充满幼年期的美好回忆,以至于这次走进来,她反而有些不习惯。
地砖二十年未换, 晦暗碎裂,柜台也是许多年前的样子。收银台后的橱窗里码着各种香烟,需要用钥匙才能打开。
林晚星摸索着记忆里的位置, 领王法走到超市尽头。这里更暗, 如果不是卖水产的玻璃箱还矗立蒙尘, 她都怀疑自己记忆出现问题。
“我小时候这里有卖鱼虾的!”林晚星对王法说。
王法环视四周,低头问她:“多小?”
“呃……小……小学。”林晚星不好意思地说。
“那请问林老师上次进菜场是什么时候?”
林晚星想了下。她从初中开始住校, 到大学也一直在校,近期连寒暑假她都在系所实验室干活,长期食物来源是学校食堂。这么一回忆,她上次进菜场还要追溯到……
“小学。”她只能承认。
“难怪。”王法露出点了然神情, 带她走出超市。
王法同志离开得颇为坚决,甚至无视她在背后提议要买点蘸料的要求。
林晚星:“那瓦斯炉呢,或者电磁炉,锅子!”
“菜场也有。”王法回头说。
林晚星赶忙跟了上去。
事实上, 王法虽然刚从国外回来, 却比她对附近生活更了如指掌。他会随意下楼买烟, 也熟悉这里街道的一切。
“你以前在过这儿住过吗?”林晚星跟着王法走进菜市场,很奇怪地问道。
“没有。”
“感觉你很熟这里啊。”林晚星说。
“最近比较闲,多逛了逛。”王法说。
他们那时已走进菜场,四周是傍晚集市的热闹景象,人流如织,摊贩都热情洋溢。
王法穿过蔬菜摊,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打火机也拿在手上。回过神来发现她在身边,所以他只是咬着烟嘴,没有点着。
“怎么想到来我们宏景的?”林晚星问出心中疑惑,“感觉如果你要回国工作,好像还是去永川这种大城市比较好,我们宏景就明珠那个小俱乐部。”
“朋友建议。”王法说。
“哦。”林晚星本想顺着这话,问他今天去永川恒大试训情况如何。但看王法兴致始终不够高涨,想来可能试训遇挫,就没好意思再问下去。
林晚星一时犹豫,多想了点事。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被王法调动起来。
王法买菜也像个教练,指挥她先买蔬菜和粉丝,然后是各类火锅丸子,最后是虾。
他果然还是没忘了虾。
水产摊位前,空气里都是咕噜噜冒泡的声音。
王法让她只用买摊贩捞起刚挂没多久的基围虾,说做虾滑这就够用了。
“小夫妻会过日子的。”摊贩阿姨夸赞道。
林晚星当时正在研究基围虾死亡时间和新鲜程度的关系,并没反应过来。等她突然意识到要解释,王法破天荒地扫了二维码,领她去买下一家的东西。
林晚星提着大包小包,很震惊:“教练你会花钱了,良心发现了吗?”
“林老师误会了。”
王法视线扫来,林晚星立刻站定。
“男生付钱大部分情况不是因为良心发现。”他说。
“那是为什么,因为虾滑是你点的吗?”
“显然,我是因为男性尊严不想被说‘吃软饭’。”
林晚星点点头,觉得王法说得颇有道理。可为什么单独不想被卖虾的大婶认为再吃软饭呢?
林晚星看着王法的背影,不明所以。
最后,王法同志也只买了那单基围虾。
林晚星和他把学生要求的东西一样不落买下,再回顶楼天台时,却没有一个人前来迎接。
天台上很安静,傍晚秋风拂过,整个空间与她临走前的热闹气氛完全不同。
林晚星放下手里的塑料袋,死去的虾子神经性地扑了下。
她侧耳倾听,除城市正常的底噪外,还有一声轻、一声重的呼噜声,从她房内传来。
林晚星推开点屋门,眼前是满地四丫八叉的男生。
秦敖的呼噜声震耳欲聋,林鹿的腿搭在他的肚子上。付新书趴在书桌前,陈江河占着沙发,床上、沙发上、地毯上……所有勉强能睡的地方都被学生占满。
他们看上去是真累了,双目轻闭,面容满足,每个人都睡得格外香甜。
林晚星看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退出房间,夕阳的光柔和得仿若薄纱,天台气氛很好。
王法坐在遮阳伞下抽烟,林晚星也没打扰。她开始在水池边处理刚买的菜,毕竟教练点名要吃虾滑,括弧活虾手剥。
水流声哗哗作响,忽然她身边传来塑料椅接触地面的声音。林晚星转头,发现王法竟懒洋洋搬来一张椅子,就坐她旁边看。
青年神色慵懒。
“你能帮个忙吗?”林晚星给虾子冲水清洗。
“sorry。”王法根本不听是什么,直接拒绝。
“不是让你干活,就让你给我查下怎么用手剥虾仁做虾滑!”林晚星在围裙上擦擦手,强调,“百度,百度!”
“哦,这个可以。”
王法果然就是不想剥虾,一听只用查东西,就迅速搜索而后把手机举到她面前。
页面上的内容很简短:
1.购买新鲜基围虾,剥虾壳后,抽去虾线。
2.取菜刀,用刀一点点切碎虾仁……
林晚星用湿漉漉的手指沾着屏幕下划……
水珠从屏幕上滑过。
她再抬头,恰好撞进王法饶有兴味的目光里。青年眼瞳颜色偏浅,眉眼轮廓又深邃,因此略带笑意的时候,会显得更加疏懒。
林晚星心跳漏了一拍。
“我看完了。”对着青年调笑的目光,林晚星立刻说道。
王法也没客气,他把手机揣回口袋,伴随“刺啦”一声轻响,王法开了罐他们刚买的可乐。他就这么坐在她身边,像看电视剧一样欣赏她剥虾。
越被观察,林晚星就告诉自己越要保持高手风范。
她硬着头皮抓起一只,虾子又神经性在她手里抽动了下。
好像刚才的步骤里没有教怎么剥虾的?
林晚星开始对着基围虾结构思考,理论上来说,应该先去除虾头?但她实操了下,虾头立刻被她捏烂,那就是手法有问题?
还有要去除虾线,这个要怎么掏?
林晚星边思考边实操,很快,一只虾就在她手里变成了泥。
这时,她身边的人站了起来。一双指骨分明的手擦过她的手指,不由分说接替了她的工作。
林晚星还没来得及感受指尖的冰凉触感,王法就已经扯开虾头。
总之她也看不清那动作,一根虾线很顺利被取出。随后他左手抓住虾身,右手捏住虾尾,把虾尾一挤,虾仁自然而然跑了出来,右手是晶莹剔透的虾壳,左手是形状完美的虾仁,看着格外诱人。
林晚星看了看虾,看了看王法,然后又看了看虾,很狗腿开始鼓掌:“教练好厉害!太强啦!”
“还是不如林老师。”王法谦虚地道。
“啊?”
“毕竟我做不到像林老师一样,剥虾和虐待动物一样,如果您刚在欧洲这么处理基围虾,很可能得到动保协会的控告。”王法悠悠地说。
“……”果然不是什么好话。
虽然心里很想反击,但林晚星还是屈服于现实。她强迫自己脸上露出狗腿笑容,谄媚看着王法:“教练你怎么这么能干,虾都会剥。”
“因为我母亲有要求,男孩儿必须要会做饭,不然骗不到女孩。”
王法语气自然,低头认真处理虾线。他眼睫纤长,像只是在简单叙述家人嘱咐。
林晚星觉得她也不该多想,可莫名其妙地,有种快乐的期待。
莫名其妙地。
他们再没有说话,王法快速处理完虾仁,动作干净利索。
王法显然是教养良好的类型,他没再坐着喝可乐,而是洗菜、收拾桌面、二次清洗餐具,摆盘,一切做得井井有条,林晚星反而只需要跟着打下手。
火锅很快支起,配菜摆了满桌。
林晚星和王法对视一眼,决定不做一定得等孩子吃饭的家长。
瓦斯炉点燃,淡蓝色焰火随风轻漾。
鸳鸯锅逐渐开始咕噜咕噜冒热气,远处比刚才更暗了些,是属于晚餐时非常美好的天色。
一开始,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可能是刚经历白天的热火朝天,忽然就想享受夜晚片刻的宁静。
底料沸腾,肥牛下锅,筷尖在沸腾汤底轻撞,林晚星冲着肥牛轻轻吹气,很满意吃了一大口。
“好好吃啊。”她感慨后又问王法,“国外吃火锅麻烦吗?”
对话就这样自然然而开始。
王法说以前有些麻烦,主要不够正宗,但现在好了许多。
林晚星则告诉王法,她奶奶是那种很矜贵的小老太太,喜欢亮丽的小皮鞋,不爱挑来挑去讨价还价,偏好确定的东西多过不确定的选择,因此喜欢去超市而非菜场。
美食话题继续,王法聊到伦敦的唐人街有一处全英国最好的粤菜供应商,藏于深巷,巷子里常年停着圾车,很多人都找不到。可偏偏那里的肠粉和烧鹅正宗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