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行乐

书房恢复了平静, 姚妙仪迅速穿上棉袄, 借着昏暗的灯光和窗户的雪光, 她看见书案上散落着一些精致的薛涛签, 上面是用簪花小楷写的诗文。

姚妙仪随便看了几张, 写的都是南唐后主李煜的一些吊唁亡国的诗句:

“四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一旦归为臣虏, 沉腰潘鬓消磨……垂泪对宫娥。”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当然还有最出名的那首“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由于经历了鸡鸣山捉拿冒充明教的北元奸细和张玉等人“弃暗投明”等事情,姚妙仪看到这些李煜的亡国诗, 第一反应就是此女莫非是北元贵族?

因为曹国公李文忠在这次乘着元顺帝新丧, 进行的突击北伐中,就俘虏了大量北元贵族官员, 其中包括北元新登基的宣光帝部分嫔妃和唯一的儿子买的里八刺。

既然此女钟爱亡国诗, 那就说明她是北元黄金家族的某个贵女, 或者干脆就是宣光帝的嫔妃?

姚妙仪觉得朱元璋能够做出这等事来, 因为他庞大的后宫嫔妃里各种女人都有, 比如朱棣和朱橚的生母是高丽人权妃,还有曾经是死敌的陈友谅的宠妾——定氏, 定氏封了达妃,还为朱元璋生下一个儿子, 即八殿下朱梓。

对故国的眷恋, 对现状心有不甘,甚至逃避怀孕,惧怕生育,这是典型的亡国女子的不幸遭遇和绝望的心态。

唉,姚妙仪暗叹,女人真是命如浮萍啊,顿时对这个女子有了同情之心。

肚子里的孩子,生也不是,不生也不是,单纯原始的母爱又使得她不知觉的保护胎儿,心里肯定很纠结吧。

书案上除了这些伤春悲秋的亡国诗,还摆放着一个泛黄的图轴,看样子有些年头了,而且从纸张磨出的毛边来看,应该是神秘女子经常打开鉴赏的图画。

反正此时书房只有她在,朱棣为了避嫌已经走了,偷偷看看应该无妨。

姚妙仪打开了图轴,图轴写着“吴王行乐图”,画的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畅游园林的场景,画笔细腻,人物栩栩如生,画中是一座典型的苏州园林,格局和这个湖心小岛园林有些相似,而图轴的落款处写着“扬基”,并盖着篆刻的小印。

元末时有两个自封为吴王的红巾军首领,一个是盘踞苏州的张士诚,另一个就是南京朱元璋了。

姚妙仪认识朱元璋,她可以确定,这副“吴王行乐图”的一家人,尤其是男主人绝对不是朱元璋!

那么画中游园的这家人就是吴王张士诚了!

姚妙仪有些激动,终于找到张士诚的一些线索了!我的外祖父一家就是被污蔑投靠张士诚而蒙冤灭门的!

落款是扬基这副画是文豪扬基所做!江南人氏,尤其是作为苏州人,无人不知诗画双绝的扬基,他和与大文豪高启、张羽、徐贲齐名,称为吴中四杰。

扬基最擅长工笔画,而且当年他曾经是张士诚的入幕之宾,当过丞相府的一名史官,深受张士诚的喜爱,他亲自给张士诚一家人画行乐图,也就太正常不过了。

姚妙仪举着油灯仔细看着“吴王行乐图”,将图中每一个面孔都牢牢记在心里,着墨最多的当然是张士诚,而后是他的两个亲弟弟、儿子、女儿、女婿……啊!

看清画中女儿的相貌时,姚妙仪瞳孔猛地一缩,这个女儿就是今晚她暗中试探是否有孕的女子啊!

张士诚只有一个女儿,封号是永安郡主。

姚妙仪作为苏州人,对张士诚一家子的下场了如指掌:朱元璋攻破苏州城后,张士诚自杀,女婿——永安郡主的丈夫也是自杀殉国,两个弟弟和儿子拒绝投降,战死的战死,砍头的砍头,张家已经绝户了。

谁都不知道永安郡主的下落,苏州人各种传说都有,说她隐性瞒名当了普通妇人,说她乘船去了东瀛或者琉球岛,还有人说她死在乱军之中,更多说她为了丈夫殉情自刎了。

可没想到的是,永安郡主居然是被朱元璋金屋藏娇了!而且有了身孕!

难怪不能进宫当嫔妃、难怪有孕后反而闷闷不乐、难怪会拒绝太医的诊治、难怪湖中小岛的园林是苏州的样式、难怪会写那么多李煜的亡国诗……原来她就是下落不明的永安郡主。

如今朱明朝廷的文武官员们,有不少曾经就是张士诚的手下,比如画这幅《吴王行乐图》的扬基,作为吴中四杰之一,虽然以前是张士诚的史官,但如今也深得朱元璋的重用,贵为山西按察使。

朱元璋可以夺了陈友谅的宠妾当妃子,因为妾室地位低贱,影响力有限。但是永安郡主身份高贵,倘若被张士诚的手下们知道死全家、丧夫的永安郡主被朱元璋金屋藏娇了,其后果是很严重的,会丧失臣心。

而江南苏杭一带的百姓们,他们至今都惦记着张士诚的好处,对朱明王朝并不热心,倘若此事揭出来,朱元璋也会彻底丧失这一带的民心。

所以永安郡主不能像陈友谅的宠妾定氏达妃那样,堂而皇之进宫当嫔妃,她被牢牢困在八府塘湖心小岛上,渐渐枯萎凋零。

可她是张士诚家族最后的血脉,也唯一可能知道当年外祖父谢再兴死因的人!

姚妙仪抓着图轴的手开始兴奋的颤抖起来了,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啊!又找到线索了!

这时门外马三保等了够久了,他试探了敲了敲门,“姚大夫?您换好衣服没有?天快亮了,我们要尽快送您回百和堂。”

窗外一片白亮,分不清是天色天光,还是雪色寒光。姚妙仪将图轴收好,打开了书房的门,说道:“那位夫人有些体虚,胎像也不稳,我要再给她把把脉,对症开一副安胎药,否则会有滑胎的风险。”

姚妙仪言过其实了,仓促之下,她只确定永安郡主怀孕了,至于胎像如何,她根本不清楚,说要复诊开药什么的,也纯属胡诌,目的就是为了接近永安郡主。

事关皇嗣,马三保不敢大意,也不敢自作主张,派手下的小内侍将这个消息跑去告诉朱棣。他和姚妙仪在书房里等候指令。

书房里,马三保看着地上摔坏的屏风,又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姚妙仪,她穿着粗苯的厚棉袄,但身形并不显臃肿,她的眼角微红,颊边还有泪痕,粗看上去,居然有种楚楚动人之感。

黄花梨交椅的椅背上搭着朱棣送给她的熊皮大氅。这头黑熊还是朱棣亲手猎的,说给她就给她了……我以前真是眼瞎,怎么没看出来四殿下和姚大夫的小秘密呢。

马三保清咳一声,问道:“你哭了?刚才事情,要不要解释一下?”

姚妙仪披上熊皮大氅,暖暖和和的坐在交椅上,如裹着一床棉被似的,双目微合,“换衣服的时候,触景生情,想到了自己的爹娘。你也晓得,我是个孤儿,在战乱中走失,当时还小,又生了大病,等道衍禅师把我救活,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了。”

“看到那个女人在绝望中还保护胎儿,我想我的亲娘是谁呢?她是不是还活着?如果还在人间,心里也一直很痛苦吧,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马三保顿时一怔,说道:“我也记不清自己的家了,只记得家在云南,战乱中当了俘虏,被阉割为奴,送到宫廷。”

“可是……”马三保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你和四殿下之间……”

姚妙仪说道:“难道四殿下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是误会。屏风底座不稳,倒了,他拉了我一把而已。”

马三保看着姚妙仪身上的熊皮大氅,目光满是疑惑,“真的……没有点别的?”

姚妙仪反问道:“你以为呢?我们应该有点什么?他是尊贵的龙子,我是市井的医女。你觉得我会自甘下贱,还是认为四殿下色令智昏?”

这话就说的重了,马三保感觉到姚妙仪明显的讽刺之意,想到她的心狠手辣,马三保万万不敢得罪了,赶紧撇清了自己,“没有没有,姚大夫洁身自好,医术高明;我们四殿下英明神武,深的皇上信任,刚才都是误会,姚大夫别往心里去。”

“只不过……”马三保低声道:“你穿着里衣被四殿下搂在怀里,以后见面,岂不尴尬了?”

姚妙仪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这不算什么,当时我穿的严严实实,再说我在北伐当军医的时候,男人什么地方我没见过?没摸过?没砍过?早就不在乎这些小节了。”

好像说了很有道理,马三保听了,心中方定。这时从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为首的正是亲兵都尉府的千户毛骧,毛骧大声说道:“姚大夫,那位夫人割脉自尽了,你快去——”

话音未落,姚妙仪就站起来冲出书房大门,“她在那?快带我去!”

永安郡主,你千万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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