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宣子乃精卫族长,修行以万年计.但相貌看起来顶多二十余,狭长的黑色双眼,肤色很白,嘴唇略薄,已经完全脱去鸟形,除了身上微有妖力波动,跟任何一个得道之人毫无差别。
黑色及踝鸟羽鹤氅,头戴一顶黑色羽状高冠,相貌虽是青年,但眼神里透出无尽沧桑。
李宏马上产生了一个念头——姜宣子肯定曾有什么伤心事。
精卫族地深陷地底,是个面积十分广大的山洞。
洞顶上悬着无数奇异明镜,不知从哪里反射进外界天光,将整片石洞照得雪亮。洞里小桥流水花园楼阁样样都有,朱栏碧瓦重重叠叠,遍植奇花异草,入口的地方甚至有一大丛芭蕉在摇曳,投下大片碧绿的幽凉清影。
沿途时常碰到精卫向姜宣子驻足行礼。看来族长的权威在精卫一族里果然是至高无上的。
这些精卫都已化作人形,但面貌依然很像鸟、长长的尖嘴十分古怪醒目,少部分则稍微好些,嘴没有那么尖。长得都差不多,很难分出男女。人人都是一身黑色的鸟羽鹤氅,从头到脚裹在里面,头戴羽状高冠,只露出一张带鸟嘴的脸。
莫非他们是以嘴来区分修为?妖——不,兽修,确实还是跟人有很大区别。李宏接着不可抑制的想到一个古怪问题,精卫们到底是胎生还是卵生?难道已化成人的精卫们成婚后生的后代是蛋?
想到两个精卫“人”对着一只圆圆的大蛋又亲又抱,李宏面上已是不觉带了笑意。
三人对坐,待说明来意后,姜宣子却久久沉默。
李宏急忙道:“虽然三千年前那次仙魔之战老祖没有出手,但我们仙宗每个人还是记得老祖的威名。这次是我们九离门私下相求,老祖但有顾虑不妨直说,如果能解决我们九离门一定尽最大努力。”
姜宣子欲言又止,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女声:“爹,有客么?”
姜宣子有女儿?那就是精卫族的公主了。李宏和灵仪子对视一眼站起。
珠帘晃动,一位少女走进来,她走的很慢,姿势很不对劲。
大约十七八岁模样,尖尖的下巴,双眉入鬓,秀美无匹。但脸色却苍白如纸,就连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穿的居然不是精卫族人每人一样的那种黑色鸟羽鹤氅,而是一身玄色丝绢衫裙。乌黑的瀑布样长发散披下来,愈发衬得面如白绢,腰身只有盈盈一握,整个人细瘦无比,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了。分明带有某种弱症,看上去很不健康。但即便如此,依然难掩其绝世丰姿。
姜宣子马上站起去扶:“绿婠你出来了?为什么不多躺躺?”
少女摇摇头,轻轻的道:“每天都躺着,有点闷。”
李宏拱手道:“见过公主。”
少女黯淡的双眸亮了亮,可是马上摇摇头,轻轻咬着下唇道:“我不是公主,我娘才是真正的公主。”说到娘字,她似乎想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浓重黑影,蝴蝶翅膀般微微颤抖。
姜宣子脸色立刻变了,他焦急的道:“绿婠,你还是回去躺着休息,如果闷了让小怜陪你说话。”
“嗯,”少女慢慢地走出去,背影看起来如同风中细竹,虽是摇摇晃晃,却说不出的别有风致我见犹怜。
李宏觉得很奇怪,刚才短短一会已用神识查探过她的身体。这位绿婠公主全身上下竟没有妖力波动,完全是人,而且也修炼过,修的**很像仙宗**,但修为不高,最多慎功初期。
想精卫一族多年来累积的天材地宝无数,她又是族长姜宣子的女儿,姜宣子的道行已是逼近妖婴后期,既然自己修为这么高,女儿也修行了,这位公主按理来说修为不可能这么低。莫非跟她的病有关?
姜宣子目送女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外,忧虑的道:“大概你们也看出来了,我这小女有不治之症,多少灵药服下去只不过保得她一条性命。即便如此,她还是一天天憔悴下去,试问我怎么有心情去参战!”他叹口气:“恕我爱莫能助。如果两位不嫌弃,就在这里小住两天权当散心,至于你们的来意就罢了吧。”
说完他招来武士护送二人去客馆,自己急匆匆向外走,想来是去看女儿。
李宏和灵仪子无法可想,只好随着精卫武士往客馆行去。
两人对坐,李宏想到绿婠便觉得有些奇怪,传音问道:“精卫族长女儿怎么是人不是妖?”
灵仪子也很奇怪,冷峻的面容透出沉思:“藏经阁里有秘密记载。六千年前姜宣子曾带族中精卫武士出战加入仙宗阵营,那时他意气风发,根本不是现今颓唐模样。而且记载里根本没提过他有女儿。这位精卫公主身体这么差。这事肯定另有内情。”
李宏沉吟道:“不妨打听打听,如果有办法能帮她女儿治病,说不定姜宣子便同意参战,至少派出些精卫武士给我们也是好的。”
“说的是。”
********精卫族地跟外界一样,到了天黑整个山洞便暗了下来,洞顶亮起许多宝光闪烁的夜明珠,将整座精卫族地照的朦朦胧胧,景致更显清幽。
李宏在这里无法修炼,想到自己此行使命更是无法入睡,盘腿坐在凉榻上,神识一直放出去,希望能探到点端倪。
功夫不负有心人,子夜以后,绿婠住的方向嘈杂起来,似乎出了什么事。
神识马上探将过去。
那里有座奇异的透明的水晶宫,隐隐绰绰的隔着透明的墙壁能看见许多人走动。大多是披着黑色鸟羽鹤氅的精卫,但也有几道苗条的身影穿着素色衣衫走动,应该是精卫公主的侍女。
这水晶宫很古怪,里面似乎很冷,走动的人口鼻边都有白气。但精卫公主绿婠竟然就是住在这冰寒异常的水晶宫里。
水晶宫的布置分明是香闺,正中一张晶莹的水晶台,周边放满鲜花,台面上铺着张银色的有着闪亮长毛的古怪兽皮。绿婠躺在兽皮上握着心口呻吟。她满头大汗,眉头蹙的紧紧的,玉容跟身边雪白的杜鹃花瓣一样。
姜宣子急匆匆进来走到女儿身边,低头搭了搭绿婠的腕脉,立刻转身喝道:“快拿雪莲汁来!”扶起女儿靠在怀里。
一位侍女捧着盏银碗疾步走上前,用小银勺舀起一勺勺清亮的白色液体送到绿婠嘴边。绿婠一小口一小口喝完,喘息声才慢慢轻了下来,眼睛闭起,似乎想睡了。姜宣子这才小心翼翼扶着女儿躺下。姜宣子示意众人噤声,轻手轻脚走出女儿香闺。
迈出水晶宫刹那,姜宣子似乎有所感觉,突然抬头,李宏几乎感觉到他在跟自己对视,赶紧撤回神识。
这绿婠公主到底什么病?李宏盘膝坐在凉榻上沉吟了。紧接着,他感觉姜宣子朝这里行来。
姜宣子落座后,良久不发一言,似乎不知如何措辞。
李宏忍不住问道:“恕在下无礼,究竟公主是什么病?”
姜宣子神色黯然,低声道:“这事要从很久前说起,跟绿婠的娘有关。”
四千年前,精卫族地还未搬至此,仍在中原腹地。那时的姜宣子意气风发,是仙宗兽修里的风云人物。六千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一举成名,能力彰显,精卫一族也因为他的优秀表现成为妖族里数一数二的大族。
就在那时,他到渭河边游玩,遇到一位绝色少女。后面的事情自然千古雷同,他与少女双双堕入情网。
后来才知道,意中人竟是炎帝的**女娃公主。人妖相恋,为炎帝所不容。炎帝千方百计拆散他们,将女娃软禁。女娃郁郁寡欢,却已是珠胎暗结,忧愤中早产,生下绿婠撒手人寰。
绿婠由于是人妖结合,体质十分古怪。她遗传了上古神农氏炎帝仙体血脉,生来即带刚猛火炎,而精卫一族却又是极阴妖性体质,因此绿婠体内时刻阴阳相攻,加上生来先天不足,压制不住,于是时刻处在水火交攻之中。不时寒热发作。热的时候全身血液沸腾,生不如死,痛苦万状。姜宣子从极北之地费劲千辛万苦采来万年寒冰玉,从小便将她养在内,又费了大力气求来仙宗新洛派**培植体内阴元,多年来更是服食无数天材地宝,勉强将她拉到慎功初期修为,却是根本不能再进一步。
她已经在慎功初期停滞了千年,如今功力倒退,体内热毒更是不时发作,眼看就要香消玉殒,教姜宣子如何不急!
说到这里,姜宣子清泪纵横:“我已是对不起她的娘,如果再让女儿也去了,我怎有面目见她娘于天上地下!”
李宏目瞪口呆,原来传说中的精卫填海压根不是事实!那炎帝之女是为了一段不被世人承认的恋情殉情而死,哪是传说中的溺海而亡,什么死后精魂不散,化作精卫填海,都是胡说八道!想到这里愤愤的道:“炎帝太不讲理了!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说不定你们一家三口现在好好的,哪会落得如此田地!”
姜宣子一怔,低声道:“你不知道么?炎帝其实是你们仙宗朝真门的祖师之一,早就飞升仙界,举世景仰。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妖,空有一身修为,不要说飞升,连女儿都救不得。”
炎帝是朝真门的祖师!李宏对此一无所知。
灵仪子点头道:“他说的没错。朝真门公认的祖师有两位,一位是轩辕氏黄帝,一位就是神农氏炎帝。这样说来,绿婠公主是仙宗的人啊!”
李宏冷笑了:“就算是早就飞升仙界举世景仰的仙宗祖师又怎样?冷血无情!逼死女儿,对外孙女更是毫无半点骨肉之情!”
灵仪子问道:“你上过朝真门求援么?这么多年过去,也许他们会看在炎帝之祖的面上施以援手。”
“没用。绿婠根本不被炎帝承认,就连女儿之死都被掩盖真相,知道这段秘辛的人早就都不在了。两千年前我曾上过朝真门求救,却被冷拒赶下山。后来还是新洛派一位得道高人看我可怜才传授了小女一部分新洛**,说是新洛**最合适女子培植元阴、对抗这种先天热毒再好不过。确实,小女就靠着修炼新洛**延续性命,只是到了现今,连这**她都修不下去了,修为不住倒退,性命朝不保夕。为此我日夜揪心啊。”姜宣子长吁短叹。
李宏仔细一算时间,便知道姜宣子父亲做的实在不易。四千年了,无时无刻不在想尽办法保住女儿的命,想想其情实在可怜可悯,怪不得他无心参战。
灵仪子忽然冷冷道:“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保住你女儿的命。”
姜宣子霍然动容,站起来急道:“如果长老有办法千万告知,我姜宣子感激不尽,贵派所求之事也不是不能考虑的。”说着便要深揖下去。
李宏一把拦住,叫道:“老祖使不得!”朝灵仪子看了眼毅然道:“我们不能乘人之危。老实讲一开始我确实有这个念头,但现在不考虑了。治好你女儿跟你愿不愿意派人给我们九离门根本是两码事。不用以此作条件。目下最要紧的是公主的病。”
“多谢长老!”姜宣子碍于身份,到底没有拜下去,但看向李宏的时候,眼里都是深深的感激。
“到底什么方法?”李宏问道。
“很简单。找一修为绝高之人,将绿婠体内炎帝血脉天生带来的火炎全部吸走,公主自然就没事了。不过这样一来她的修为一朝尽丧,必须重新开始修炼。其实这样也好,重修之后修为更稳固,说不定反而因祸得福。要知道她毕竟是炎帝血脉、天生的半仙之体,前途不可限量。”灵仪子道。
李宏一想正是,竖起大拇指由衷大赞:“好办法!”
不料姜宣子听完不但不喜,反而神色更是沮丧:“原来是这个办法,我早就想过,但根本行不通!首先我们妖族没一个人能做到,炎帝血脉里的先天火炎是我们妖族每个人的克星。就算你们修士也不行,谁能吸收炎帝火炎?那是会被活活烧死的。”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眼睛一亮,“莫非……莫非你们九离门的门人可以?天啊!我怎么没想到,你们个个都是天生火灵根,吸收了炎帝火炎,说不定彼此有益!”他一拍额头:“糊涂!怎么早没想到!”
“不是,”灵仪子毫不客气的一盆冷水泼过去,“我们九离门修的虽是《离火真经》,大部分人确实天生火灵根,但炎帝真仙之体的火炎我们依然没一个人能承受。不过……”
姜宣子本来已经失望,听到后面那“不过”二字知道事有转机,急道:“长老快说,只要能救得小女,我愿亲自出山襄助,任何条件我都答应!这不是你们乘人之危,真的是我自愿!我姜宣子感激不尽!”
灵仪子淡淡一笑:“其实我们九离门全门上下只有一个人不怕炎帝仙体火炎,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静静的看向李宏。
李宏指着自己问道:“难道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