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安县主的脸倏地红了。
谢晚芳震惊过后都来不及顾得上自己那句自曝身份的话,忙追问道:“几时的事?你竟半点口风不曾漏过!”
宜安县主怕她误会,立刻解释道:“我与他不过仅上元节那天见了一面,你也是知道的,后来就出了冯婉妍的事,哪里有机会能与你说这些……”话说到后来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也是。谢晚芳想了想,更好奇了:“你就那天与他见过一面就心仪他了么?可我觉得他不是那样能讨女孩子喜欢的。”
倒不是她看轻自己的兄长,实在是谢承熙那个性格吧,猫嫌狗憎的,白瞎了一副能哄小娘子的好相貌。要说别人不了解也就罢了,只见那一面确实很可能被他的彬彬有礼忽悠住,可她记得自己以前没少跟宝珠提过他们兄妹两个小时候的事,也说过蛮多谢承熙那个生人难近的脾气。
谢晚芳相当疑惑。
谁知宜安县主却似有些羞赧地垂了眸,说道:“我同你说,你可千万不许笑我,也要替我保密。”
“自然自然。”谢晚芳口中忙不迭答应着,眼尾余光却往帷幔处瞟了一下,心说他自己杵在那里听的可不能算我不守承诺吧?
宜安县主沉吟了片刻,缓缓开了口:“或许你不信,在你以前同我讲起你们兄妹两那些事的时候,我就……就已将他放在心上了。我总会想象他长得什么模样,想他如你口中所言那般洒脱飞扬的风姿,想他外冷内热,是个多么值得托付的郎君——直到上元节那天我特意寻了借口提前从家宴离开去赴你的约,见到了他。”
她说到这儿,略略一顿,仿佛回忆起了那天的场景,莞尔道:“竟发现他与我想象中相差无几,你说是不是缘分?之后又发生了冯婉妍那件事,我便更加欣赏他的品性。原本他被发配去了甘州的时候,我心里还想着寻个机会借探望思齐时去看看他,谁知……”
在谢晚芳面前那些不好的过往她也不想提,于是点到为止,只是道:“我同你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些事除了你我也不知该说给谁听。我不想嫁人,是因我心里装着一个人,我不知自己几时能够放下,也不知自己能拖多久,但至少,在我知道他平安之前,我实在做不到揣着这样一颗心嫁给别人。”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谢晚芳盯着她,说道,“我阿兄已不在了呢?”
宜安县主面色一僵,须臾,沉声道:“那我就等三年再议亲。”
谢晚芳大震:“宝珠……”
“你莫要有什么负担,”宜安县主神色端肃地望着她,平静道,“我也不是为他守的,我是为了我自己这颗心罢了,既予了他,自然就要对自己的感情有个交代。”
谢晚芳只觉心头一阵酸软,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宝珠你真好,”她说,“我也希望你能做我阿嫂。”
宜安县主倏地臊红了脸,忙抽了手道:“你胡说什么梦话。”
“有梦做总是好的嘛。”谢晚芳不以为意地笑着,“难道你不肯做这样的梦么?若是我就一定是要往这方面去努力的。”
宜安县主若有所思地默然了须臾,然后颇有些不大自在地站了起来:“不同你说了,我先去整理东西,你待会若有空就过来吃点心吧,是我从京都带来的。”(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谢晚芳笑着点头,起身送了她出门。
帷幔后静悄悄地,谢晚芳走过去抬手轻撩而开,瞧着站在暗光处的谢承熙,意味深长地笑道:“谢郎君,看来你阿妹聊天帮你聊出来了个好姻缘啊。”
谢承熙无甚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你先搞定自己的男人再说吧,多管闲事。”
“嘿,你可真不识好歹呢。”谢晚芳追着他走了出来,差点忍不住把谢承熙手里的茶杯扣在他那张臭脸上,“宝珠这么好的女孩子,我怕你后半辈子都遇不着了!”
“我有说我想遇到么?”谢承熙瞥了她一眼,兀自将杯中茶饮尽,顿了顿,方续道,“我和你不一样,你得了云相是你占便宜,但哪个女孩子跟了我却是只有吃亏的份。”
谢晚芳也就是嘴巴上说说,心里其实也明白兄长的处境与自己到底是有些不同的,要说危险,他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的心情也难免有几分沉静下来:“你也别这么想,我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
谢承熙没再与她说这个,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说道:“行了,我也该走了。这趟过来除了想劝你脱身之外,也是顺道告诉你,那个杀手应该是桑铎派去混在里面的。”
“桑铎?”谢晚芳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又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他是打算一拍两散,自己得不到,也不肯便宜阿史勒摩耶?”
“是。”谢承熙道,“阿史勒摩耶看见那杀手的尸体时就什么都明白了,现在对他来说,那些女子被救回大盛可能反而没有那么令他难受了。”
谢晚芳沉吟道:“照这么看,我们的机会就要来了?”
谢承熙也是这么想的:“估计朝廷那边很快就会有命令下来,只是不知是从京都开大军来,还是让大都督府主战。”
“若是要打措手不及,自然是大都督府这边直接主战为好。”谢晚芳道,“只是……”
蒲定庸还坐在西北大都督的位置上。
“我会盯着的。”谢承熙与她想到了一处。
谢晚芳点点头:“就看朝廷这次如何安排了,估计免不了又是一番权衡。”
毕竟还有个右丞相上官博在那里,圣上想用兵绝无可能绕过他,而一旦决定开战,这么好的机会上官一派又怎么可能白白让出来。
“你在那边一定要小心。”她叮嘱道,“若有需要接应的随时通知我。”
谢承熙微微一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
他转身正要开门出去,想到什么,又顿住。
“若是,我真的死了,”他背对着她说道,“你别让她浪费三年。”
谢晚芳一愣,心中不禁漫上一阵酸涩,却强笑着说他:“你可别想使唤我,自己同宝珠说去。”
谢承熙弯了下唇角,打开门走了。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了在夜色里,谢晚芳站在门口静静望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了西厢房那边透出的暖暖灯火,良久,抬头望着天空中不知何时又开始簌簌飘落的雪花,长长叹了一口气。
顾照之伤势初愈的时候,朝廷的令旨也终于到了。
比较耐人寻味的是,这道圣旨并没有经由肃州大都督府接迎,而是直接送到了雍州,许多明眼人一看便猜到了这是皇帝有意冷待大都督蒲定庸,并且在这道圣旨里萧弘明着高调地嘉奖了雍州一系,尤其特别点名了以谢晚芳为首的几个人,她和顾照之得到的赏金也是最多。
但关于那些女子失踪的事萧弘果然是轻拿轻放,并没有提到要追谁的责。
顾照之担心谢晚芳失望还特意安慰了她几句,但她其实对此倒是并不意外,觉得皇帝能做到这一步已算得上是表明了态度,说不定蒲定庸现在正为这道绕过了他的圣旨忐忑呢。
更何况没多久她就收到了云澄让人从京都送来的节礼,心情更是好得如这两天雍州的雪后晴空。
宜安县主得到消息也过来凑起了热闹。
“那些茶叶和药材便算了,这些……”她看着谢晚芳面前打开的这个小箱子,不禁讶道,“是什么?”
“一些金创药和补身的丹药,”谢晚芳边说边拿起那些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拔开塞子挨着嗅了嗅味道,又笑着道,“还有面膏、澡豆,胭脂。哦,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觉得我用的胭脂好么?拿两盒去用吧。”
她虽大方,但宜安县主却根本不敢接。
谢晚芳用的那些胭脂粉黛一看就是云澄专门为她量身安排的,身在官场不能不注意仪容,但打扮得太过明艳又不利于她震慑下属,所以粉也好,胭脂也好,从色泽上全都属于刚刚好配合她的肤色那种,不多不少衬出一张清丽英气的脸,且粉质细腻香气淡雅自然,一看就不是轻易能买得到的。
还有这黛,宜安县主一眼就认出来是宫中好物,她曾经也得过皇后发下来的赏赐,想必芳儿从前在安国公府也是用惯的。
倒不是说好东西她不敢接,只是……她看着旁边那些面膏和澡豆,又想起人家用的桂花油——就连俞思齐都震惊于云相能有这样的细腻心思,显然他这已不是普通的照顾门生在官场的仪容,而是根本在呵护芳儿身为女子的美丽,不让在这从戎生涯中流损半分啊!
宜安县主心说这样的礼物我怎么敢接?怕是让云相知道了要嫌不识相的。
“不了,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我也就是瞧着在你脸上用着才好看,这粉色可当真是只有你才适合用。”宜安县主笑着说完,又注意到大箱子里放的还有几幅卷轴,好奇道,“相公难道还送了年画?”
也没听人说送节礼还送这些的,既然是年关,估计是想着芳儿孤身在外,给她府上添些喜庆?
被宜安县主这么一提醒,谢晚芳也注意到了,于是边伸手去拿,边猜道:“我离开京都的时候相公送了一箱子书让我读,这回估计是看我不缺书,但可能缺字帖?”
果不其然,连开了三幅都是云澄写给她的字。
宜安县主不由赞道:“好字!”又颇为感叹地看向谢晚芳,“云相待你可真好,特意给你写了几幅字让你既能学又能挂在厅堂装饰。”随即忍不住促狭地道,“你可得小心了,这可是几千两金子呢!”
谢晚芳嘿嘿地笑。
宜安县主笑着伸手去拿起了最后一幅卷轴,抱着再多欣赏一幅的态度直接解开系带展了开来——
她却突然顿住了,不由朝谢晚芳看了一眼。
“怎么了?”谢晚芳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几分古怪,于是探头凑了过来,这一看不打紧,顿时就被惊艳了。
这是一幅画。
画里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幽竹里的那片竹林。
“京都也下雪了啊……”她望着画中的皓雪劲竹,漫无边际地想着他作画的这个方位有些像是她在竹心斋时坐的那个位子。
谢晚芳又想起了他给她做的那扇梅窗。
开窗乘凉时无花,关窗御寒时则绽于枝头——梅花香自苦寒来。她后来已明白,他其实从一开始就在告诉她这个道理。
宜安县主在旁边听得忍不住笑:“哪年没有下雪才是稀罕。”又忍不住好奇道,“不过相公送你这幅画又是何意呢?也瞧不出什么喜庆的地方。”
虽然画很好,但这画意岂止不喜庆,简直可以说是清冷。
谢晚芳才不在乎喜不喜庆,只欢喜地道:“可能他是想鼓励我吧。”
她嘴上虽这么对宜安说,其实心里却忍不住升起了那么几分幻想,想说莫不是他也想让我看看京都的雪?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彩雀去门外兜了一圈后走了回来,向着谢晚芳禀报道:“大人,子都督亲自给您送节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