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势未停,谢晚芳刚换好衣服出来,却发现张氏和秦氏都已到了。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两人的衣着打扮,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秦氏这一身簇新的蓝灰色细布长裙上,而后又看了眼对方头上素净的梅花银钗和腕间那枚碧绿清透的镯子,竟是一反常态简朴得很,打眼看去甚至连张氏的用心都不如。
但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走吧。”谢晚芳收回目光,连问都没多问一句。
秦氏不由有些诧异。
谢晚芳向来和她们没什么话说,张氏又是个谨小慎微话不多的,就连秦氏今天也不知吹了什么风变得内敛了不少,三人去往上院的这一路竟是异乎寻常的沉默。
一行人刚到正屋,隔着帘子便已听见白氏被她的亲闺女——顾照之的同胞妹妹顾如芝逗得哈哈大笑,谢晚芳等人进去的时候,正看见白氏捏着帕子在抹泪花,嘴里还说着“你这淘气丫头”。
白氏见着她们,原本笑意未退的神情便立刻肃然了些,稳稳受了三人的礼,示意她们就坐。
顾如芝却是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冲着谢晚芳道:“大嫂,听说秦姨娘被你吓得这段日子没事就在听月楼里抄经书,我看她人好像也清减了不少,你要不就饶了她吧?”
她说完,回身巴着白氏的手臂摇了摇:“那日大嫂在大慈寺里罚秦姨娘的时候被冯大人家的二娘子她们几个看见了,昨儿宝盈邀我游湖的时候还委婉地问我大嫂平日里的性子,女儿也为难啊,总不能让人家都以为大哥娶了个河东狮吧。”又倾身过来随手捅了捅坐在下位的庶兄顾茂之,“你看秦姨娘是不是瘦了?”
顾茂之原本一直有些局促地垂眸坐着,被她这么一捅,登时整个人都绷紧了,眼神飘忽地晃了晃,然后又避开目光,胡乱地点了下头。
顾如芝一拍手掌:“你看,二哥也这么说!”
秦氏怯笑着微低了头,说道:“是我自己胃口不大好。”并未否认从大慈寺回来后有在抄佛经的事。
谢晚芳侧眸瞥了她一眼,然后平静地看向顾如芝,淡淡弯了下唇角:“妹妹提醒的是,我也正纳闷怎么我才让秦姨娘抄四个字,她就累得像牛似地,看来还是底子不好。”
秦氏闻言脸色一变,眼见白氏也蹙起了眉头朝自己看来,她忙道:“没有没有,是天气越来越热了,我又心中记挂着世子爷,想他在外行军艰苦,沙场上刀光剑影的……”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
白氏的目光立刻柔软下来。
谢晚芳看在眼里,面无表情。
“什么刀光剑影?”随着门前竹帘被挑起,顾奉廉从外面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半步,一个身着天青色锦袍的高大身影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自白氏以下众人纷纷站起,问安声此起彼伏。
随着这父子二人走近,谢晚芳明显感到冷峻的气息瞬间压迫而来,这熟悉的感觉虽隔了大半年,却仍是能瞬间令她心底生出一阵茫然。
渐渐淡去的逆光里,她看见了顾照之的眉眼,然后是脸。外面的风吹日晒好像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他只是黑了一点,但看上去却是很不错的肤色。
他还是那个京都第一美男子,而且眉目间更多了几分经过沙场洗礼的沉着刚毅。
顾照之径直走了过来,目不斜视地冲着白氏施了个礼:“阿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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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氏眉梢眼角都带着打从心底里发出的笑意:“都坐吧,今天难得都在,待会都在我这里用过早饭再回去。”
众人应下,纷纷重新落座。
“阿父,是刚才秦姨娘在说担心大哥在外头行军艰苦,”顾如芝立刻接上了先前的话题,说道,“所以食不知味。加上又被大嫂在大慈寺里头吓了一回,这阵子都忙着抄佛经,人都清减了。”
顾照之转头朝秦氏看了一眼,秦氏忙含蓄地将之前那番意味深长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顾照之点点头,笑了一笑:“辛苦了。”
秦氏霎时眼神有些发直地涨红了脸。
站在谢晚芳身边的黄鹂盯着她简直要喷出火来,好在这时侍女前来禀报说早饭已经摆好了,这才终于转开了话题。
之后又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以众人也并未多说什么,除了顾如芝偶尔不讲规矩地拉着她大哥好奇地问东问西,其他人都充分表现出了沉默是金。
饭后从上院出来,谢晚芳便领着自己的侍女径自回了她所居的芳雪园,进门刚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就见顾照之走了进来。
白鹭和黄鹂微讶之余不由面露喜色,忙不迭准备上了茶点。
谢晚芳却像是太过意外,当即疑惑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照之脚下微微一顿,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我不该来?”
黄鹂在旁边急得连连朝谢晚芳挤眼睛。
好在她倒也并没真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只是怔了怔,便随意地招呼了一声:“坐吧。”
顾照之看了眼一旁的黄鹂,吩咐道:“我和夫人有话要说,你们先下去。”
黄鹂应声退下,出去的时候还从外面带上了门。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谢晚芳等了片刻,见顾照之迟迟没有说话,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对方忽然转身朝书案边走了过去。
他的目光已落在了九清居士那幅字上。
谢晚芳见状,便也跟着走过去,停在了他身侧半步的位置。
“晋王回来这一路十分顺利,先前已进宫去面圣了。”顾照之望着墙上的字,忽而开口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她一愣,旋即眼神中就透出些愕然来:“你问我?”
顾照之转过头瞧着她:“这屋子里好像并没有第三个人。”
谢晚芳狐疑地看了他半晌,想了想,忖道:“或许……太子本就没想过要动手做什么,再说此时晋王若出事,傻子也能猜到与他有关吧?”
顾照之不置可否,只重又将目光落在了字幅上,须臾,若有所思地说道:“太子无母,晋王受宠,此刻刀已悬在头顶,倘若他们真不打算做什么,云澄为何要表态收下安国公府的好意?”
她听着觉得怪怪地有点儿不是滋味:“那依你的说法,人家便该让我碰一鼻子灰才是应当?”
顾照之回眸瞥了她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晚芳不想与他追究,兀自没甚好气地说道:“九清居士那是修佛法,讲涵养的,我既投之以木桃,人家报以琼瑶又有何不可?”
他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她半晌,薄唇浅浅一弯:“世子夫人既然如此了解九清居士,那不如告诉我,他一个有心舍弃红尘俗世的清修之人,何以肯‘自降身份’与你这等俗人礼尚往来?”
她顿时不服气地挑了眉毛,嘴唇一动便要想辩驳什么,却到底是自知“理亏”,于是不由得默默被噎了一噎,才又状似毫不在意地开口说道:“那不然就是他胸有成竹,根本不将晋王回京的事放在眼里。”
谢晚芳本是随口一说,然而顾照之听了,却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这话虽仍有些吹捧之嫌,不过倒也算与我想到了一起。”
“……”她很是莫名其妙,“那您到底是想夸一声英雄所见略同,还是说我瞎猫碰着了死耗子?”
顾照之笑笑,回身走到临窗大炕前,一撩衣摆随意坐了下来。
“阿父今日对我说了大慈寺里的事。来时我也想过了,”他说道,“既然往后你终归要做安国公府的主母,有些事现在也的确该是时候让你多听多了解。”
谢晚芳眼波微动,犹豫了须臾,走上来倒了杯茶递到他手里,态度比起先前也端正了些:“世子请说。”
顾照之接过来,低头喝了一口,然后突然慢条斯理地说了句:“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
“……噗!”谢晚芳刚喝进嘴里的茶猝不及防地全喷了出来。
幸亏顾照之反应迅速,说时迟那时快地瞬间侧身避了开来。
他微皱了皱眉:“邋遢。”
谢晚芳也不知是被水呛的还是怎么,咳得一张脸通红,好不容易顺下了气,才略略一顿,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你说明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