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徐胜与方清月骑马交谈。
“不曾想分别不到四个月内,恩公便做下好大事,武会夺魁我已听闻,可相比四谛城之繁荣,却也不值一提,我这数月发愤图强,无时无刻不督促自己,万不可懈怠,剿匪抓贼,缉凶拿骗,自认治安一方,有功于民,但在恩公面前,连拿出来自夸的资格没有。”
“哈,一个人的成绩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对应的地位和环境,我是一寺权方丈,执掌四谛城及周边乡镇,自然可以大展拳脚,而你只是一名学宫的学员,除了剿匪缉凶,又做不了其它事,相互对比本就不公。”
方清月摇了摇头,由衷道:“便是换我在恩公的位置,也决计不可能将四谛城治理如此兴旺,仅用短短三个月便扭转了当地的民生风气,化麻木为向学,您颁布的每一条民策,学博都在路上拿出来分析讨论,看似平平无奇的‘扫盲运动’,实则是为后续的引商打下基础,隐藏深意,当初我便知晓恩公有经世之才,但也没想到仍是低估了,这大概便是庸人和天才的差距吧。”
徐胜受不住这一波又一波的彩虹屁,尤其当事人并不认为自己在拍马屁,而是在陈述事实,语气中带着真诚和崇敬,这就更令他吃不消。
毕竟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在政事上从来没什么天赋,只是眼界和知识带来的些许“先见之明”,所谓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他敢大展拳脚,推行那些看似荒唐躁进的政策,无非是觉得青叶寺有粮食兜底,百姓本就没钱,再差也不会比现况更差,便是全都失败了也能从容收拾。
就好像一名学生的成绩在班级里倒数第一,那他不管怎么折腾都不可能退步,大凡能超过一两名同学,都是足以称道的进步,如何在保住现有成绩的前提下继续超越,这才是考验一个人施政能力的关键。
“你别再喊我恩公了,以你我共度险关的交情,无须如此生分。”
方清月坚持道:“礼不可废,恩公于我有大恩,如果连这点尊敬都没有,便是我九泉下的家人都不会饶过我。”
徐胜只得道:“尊敬是发自内心的情感,而非停留在嘴上的客气,执着于表象,反倒显得不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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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尊敬与嘴上的礼节并不矛盾。”
“可物以稀为贵,假设有两男子,一男子轻佻,逢异性便称对方为美女,一男子讷言,谨守礼节不逾矩,有一日,两人同遇一女子,皆赞其颜,你说谁的评价更令人信服?”
方清月愣了一下,思索片刻,笑着拱手道:“我明白了,多谢徐兄赐教。”
徐胜微微颔首,方清月看似顽固,其实她只是守着心中的一套规矩,只要能从道理上说服她,其实远比那些行事散漫,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更好相处。
说话间,两人已经接近目的地,只见远处山坳之外,道路旁隐隐约约有一面迎风招展的米黄色酒旗,在夕阳照样下稍显昏暗。
徐胜极目远眺,发现这间野店的规模还不小,上下三层,酒旗飘飘,外边还搭了一座棚,里面有数十条肉犬。
“这就是你们说的酒舍了吧,居然还卖狗肉?”
“位置的确是此处没差,但我记得此前并没有狗棚。”
“哦,有点意思。”
徐胜骑马接近后,发现这间酒舍与四周的山川大地,风水气场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整体,能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不合理之处。
这种感觉就像是武道宗师的天人合一,明明站在你面前,你却感觉对方跟四周环境融为一体,稍不注意就会忽略对方的存在。
“我们要进去吗?”方清月满怀警惕的问道。
蓦地,她发现酒旗上的碗形图案在不经意间变成了头骨碗,于是猛的一拉缰绳,再定睛观察,又发现图案并无变化,仍是普通的酒碗,似乎方才所见只是光影变化形成的错觉,又或者是自己疑神疑鬼的心情所致。
“那旗子……”
“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我看错了,也可能是真的有问题,方才一瞬间旗上的图案似乎变成了骷髅碗。”
徐胜转头看去,只见酒舍的窗户上趴着一个小人,其脑袋极大,几乎占了三分之二的身体,一双宛若粗面馒头的眼睛瞪大了往外看,眼白四周泛着血丝,甚是可怖。
然而,一眨眼的功夫,那小人便消失不见,只有一名相貌平平无奇的店小二在那打扫卫生。
“事到如今就别用怀疑的语气了,对方摆明了有问题,看来不是能随手打发的小鬼,邹学博及时带你们离开是正确的,正午时分阳气最盛阴气最弱,所以对方只能看你们离开,不能强留,若换成现在就不好说了。”徐胜道。
方清月抬头看了一眼天边,只见赤红的太阳已经有半边身体被群山遮掩,而月亮已经迫不及待地探出了身体,于是出于谨慎,建议道:“那我们是否换成明天正午时分再来?”
徐胜摇了摇头,道:“这座酒舍会离奇出现,难保它不会离奇消失,万一换了地方,岂非错失良机。”
他拍马上前来到酒舍门口,旁边棚子里的肉犬好似受到了惊扰,纷纷狂吠,声音颇为凄厉。
其中叫得最响亮的一只,体型堪比小牛,像极了没毛的藏獒,颇为高大雄壮,在狗群中极为醒目。
见两人看来,那头大狗突然跪倒在地,大颗大颗的泪眼流了出来,吠声中带着呜咽。
方清月心中警铃大作,伸手道:“这只狗……”
“客官好眼光,其它狗都是吃剩饭骨头,唯独这条狗以肉食喂养,故而长得格外健壮,它的肉质最是鲜美,无论是红烧、清炖还是放汤,都极为滋补,常言道,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两位客官若是钟意,我可以求掌柜打个折扣。”
店小二手里拿着扫把,站在门口热心快肠的介绍道。
徐胜上前道:“我们不是来吃东西的。”
“不吃东西,莫非两位客官是来喝酒的?”店小二伸手向内一摆,热情不减地招呼道,“请进请进,本店有上好的鹿茸酒和女儿红,保证不会让客官失望。”
“我们也不是来喝酒的。”
店铺内的老板娘本来一边打算盘,一边记账,闻言抬头道:“来了酒舍,既不吃肉也不喝酒,莫非是来消遣我们的?”
方清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出现错觉,那一刹那,店小二和老板娘的眼中似乎有阴火跃动,她下意识地握住了背后的弓。
徐胜道:“洒家是青叶寺土木堂的知事,凡四谛郡内的房屋建筑皆归我们管,有人举报你们非法修建酒楼,而且还没有征得商业许可,私自营业,可有此事?”
店小二和老板娘闻言一愣,表情变得有些傻气,似是从来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后者回过神来,不满道:“此地又不在四谛城内,如何就归你们管?”
“都说了,四谛郡内都归我们管,这条道正好就在本郡辖区,你们如果开在普度山的另一边,那我管不着,现在不行,快把房屋契和经营许可证拿出来,我要核查一下。”
店小二和老板娘面面相觑,皆不知如何是好。
徐胜催促道:“快快快,太阳都要下山了,别浪费洒家时间,洒家家里还有两伙不对付的客人,若洒家不在场,说不得就要打起来,打伤了人是小事,打坏了家具我找谁赔去?”
两伙客人?方清月转头看了一眼,但什么也没说,眼下的变化也超乎她的预料,侠僧行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配合。
老板娘沉下脸,语气阴郁道:“若本店没有房屋契和什么经营许可证,又如何?”
徐胜踏前一步,高喝道:“那就是非法经营和违章建筑,前者罚款,后者强拆,法不容情!”
店小二忙道:“客官你别急啊,本店都是正规经营,狗肉都是上等的好肉,酒水从不掺水,不信您进来尝一尝,保证让您满意,那什么房屋契和许可证,我们都可以补上。”
“好啊,光天化日公然贿赂执法人员,罪加一等!”
徐胜骈指成剑,朝着酒旗隔空比划,在上面留下一个大大的“拆”字。
“告诉你们,只要在四谛郡的土地上,甭管是活人造的房子,死人建的阴宅,抑或神仙住的洞府,都归本寺管!没有本寺的许可,佛祖敢给自己塑金身,照拆不误!”
老板娘的眼神更显阴沉,用嘶哑的声音道:“那你来啊。”
“看来你们是铁了心要当钉子户,那就休怪洒家暴力强拆了。”
说完,徐胜拉着方清月后退到官道的另一边,伸手往路旁的大树一拍,单手将它拔了出来,接着像投掷标枪般扔了出去,冲得空气呼啸激荡。
“轰”的一声,大树撞在酒舍墙壁上,粉身碎骨,木屑横飞,但酒舍的墙壁没有丝毫破损。
徐胜道:“哟,还挺结实的,幸好洒家来之前也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从马背上取下两团扎成九宫格的包裹,方清月好奇的问:“里面是何物?”
“炸药,量大管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