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晨钟响彻汴京城池。
曾经繁华至极的千街百坊,今天显得有些压抑,所有人,上到王侯将相,下到勾栏妓坊,都望着极远处的宫城,目光各异。
金殿之内,文武百官都没了话语,愤怒、担忧、痛心疾首等等情绪,都没了意义,因为曹华的船队已经在百里外登岸,黑压压的大军自汴河郊野,潮水般慢慢压向大宋的都城。
二十万禁军驻扎在汴京周围,城头上拔剑张弩,各地勤王的军队还在路上,能不能挡住,所有人都心里没底,或许炮火一响,城墙就坍塌了,然后蜀军冲进来,上方的龙椅上就会换个人。
时至此刻,文武百官还难以相信,建国两百年的大宋王朝,竟然就这么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明明国力尚在,明明还有近百万的禁军驻扎在各地,就这么被人单刀直入,直接杀到了汴京城外,挡都挡不住。
回首看去,原因可能出在先帝身上。
花石纲、造作局、西城所,大兴土木穷奢极欲,二十年时间掏空了国富民强的大宋,失了人心。
叛乱四起,凭借赵氏正统的身份尚且能压制,毕竟那些个造反的人,都是要杀富济贫。
而曹华不一样,从杀先帝、蔡京、童贯、王璞等人起手,为大宋除去心腹大患,起兵之后军不扰民,善待官吏世家,同样走的得民心的路数,所作所为都是在向大宋百姓证明,他能当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强大的武力也能震慑辽金。
先帝祸及天下导致流民千里民不聊生,这么一对比之下,曹华赢得了不少民心。
金殿中的不少文武朝臣,虽然心里充斥着各种情绪,但无一例外的是没有恐惧。因为他们潜意识里都知道,金兵杀到汴京,可能遭受奇耻大辱杀的血流成河。曹华攻入汴京,却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大宋的官署体系还在,只是换个人当皇帝罢了,影响不到士大夫阶级。
这不能叫造反,严格来说是逼宫。
不少朝臣不愿意承认这个,仍然喊着‘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魂’,毕竟喊的越凶,才能彰显自身风骨,可心里没有害怕却是事实。若曹华真的沿路屠城,文武朝臣早就跑了大半,或者劝说皇帝迁都。
此时文武百官,却没有一个提议迁都,其中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谁都不知道。
或许是真的忠君报国,不想堂堂天子做丧家之犬,死也要死的有骨气。
也可能是跟着天子一跑,就成了流亡政权,辛苦打拼数十年得来的高官厚禄全都成了泡影。
而曹华只是篡位,不是覆灭大宋政权,赵氏亡了无非换成曹氏,大宋还是在的,顶多改个名,便如同‘汉魏晋嬗代’,皇帝换了,臣子还是那些人。
无数种想法藏在心头,却没有人说出口,只是看着龙椅上的皇帝。
赵辙从凌晨一直沉默到现在,一直看着御案上的那方印玺,目光深邃。
既然没向金国乞降,即便汴京城破,赵辙在史书上,应该也是‘烈帝’之内的评价,‘废帝’‘哀帝’之类的应该没人往他身上加,只能说....大势如此,力不从心吧。
郑居中双手放在袖中,以遮掩手指压不住的颤动,沉默许久,才上前一步:
“曹华的勤王军,已经兵临城下,看情况....他肯定会入京面见圣上.....是让种师道率军先行出击,还是据城而守....”
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
曹华打着‘勤王清君侧’的旗号,把沿途阻挡的禁军,全部说成蒙蔽圣听架空圣上的乱臣贼子,后面肯定是要打起来的,二十万禁军能不能守住汴京不敢说,一旦开战,汴京城必然血流成河,因为禁军已经没退路了。
到了这个份儿上,其实大多数朝臣都是不想打,就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平稳交接,不死人又不损国力。所有人各司其职,皇帝大方禅位,还能落个万世清名。而大宋则摇身一变,获得了一只火力强大的军队,往北方一拉,凭借数千门火炮,说不定几年时间把辽金都平推了。
不过这话,显然违背了‘天地君亲师’的纲常,都是文人,没骨气装也要装一下,没人敢说。
当然,在坐的铁血臣子也不再少数,郑国公此时也到了朝堂上,沉声道:
“大宋积威两百年,生死存亡之际,岂能让曹华兵不血刃夺了大统,还请圣上下令,让老臣携兵马讨伐曹贼,若赵氏有难,我尉迟家必身先士卒以保赵氏安危,先辈祖训,老臣莫不敢忘。”
“还请圣上下令,微臣愿与大宋共存亡!”
有人带头,臣子便齐刷刷跪下,含泪请命。不过明显有不少人跪的比较犹豫。
赵辙对群臣的声音恍若未闻,盯着玉玺看了许久,才取来了一道空白的玉轴圣旨,太子赵淮站在御案前,抬手研墨,脸色十分压抑。
赵辙似乎想通了什么,紧绷的脸色平淡了几分,抬手拿起金笔,在砚台中沾了几下,便开始在圣旨上写下一个个字迹。
沙沙——
声音很小,在空旷的金殿中却是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屏息凝气,抬头看着龙椅上的大宋天子。
赵淮眼圈通红,研墨的手微微颤抖,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眼中有委屈、愤恨等种种情绪,但最多的,还是对父皇的不甘,觉得父皇不该承受这种屈辱。
群臣跪在地上,从太子的表情中,慢慢猜到了什么——赵辙不想把汴京百万百姓拖下水,要禅位了。
有的人如释重负,有的人沉默无言。
郑国公、李纲等忠烈臣子,皆是满脸哀意与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化为长声一叹。
沙沙——
奋笔疾书,越写越快。
赵辙脸色慢慢变化,情绪波动之下旧疾发作,左手微微颤抖,眼神却如一头暮年的雄狮,不带半分寻求怜悯的示弱。
啪——
金笔扔在了大殿光洁的地砖上,带起一串墨迹。
赵辙一把卷起了圣旨,递给了太子赵淮,然后伸出右手:
“取朕的刀来!”
“圣上!”
老臣跪着上前几步,老泪纵横,想要阻拦,却又难以压制心中怒火与狂热。
已经这样了,还怕个什么?
大宋不是无人无胆,只是大多数是懦夫。
敢横刀立马陪着天子走最后一程的人,满朝文武总有几个。
踏踏踏——
赵辙一身龙袍,提着金刀大步走出宫殿。
不少老臣紧随其后,眼中只剩下悲愤,呼唤子侄跟着天子走向宫门。
而剩下的朝臣,则是垂首躬身,眼角,一直望着赵淮手中那道份量极重的圣旨,所有人都明白那道圣旨的意思:
朕不调北方重兵和你打,不向金国乞降,是体恤中原百姓,牵挂汴京百万人和数十万将士的性命。
皇位你想要,可以给你。
但不代表朕是懦夫。
堂堂大宋天子,岂能活着把皇位交于他人。
赵诘可能这么做,但我赵辙,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