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兆铭叛国的影响还在持续发酵,一开始还仅仅只是那些大人物,接着是学生,其次是工人,渐渐的到了最后,便是田间地头种两亩薄田,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也知道汪兆铭是谁,明白了这么样的一个天一般高的人物,干的是什么事儿。
千夫所指,万民齐骂。汪兆铭似无所觉,也确实没什么觉,毕竟他身在越南,要是没人告诉他国内的情况,他也不知道。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挨骂,但那骂声终究没有被他听到多少,对他的影响有限。要是到了后来的网络时代,他就能感受到威力了。
所以即便汪兆铭在中国人人喊打,也没耽误他在越南跟日本人商谈进一步的卖国事宜,不时的还会公开发表言论,挑动着很多人的神经。报纸上充斥的,尽是各种时评社论,无不痛骂汪逆。
作为亚洲第一大都市的上海,这里有着更多的文化人,他们是学者、是学生、是工人,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职业,这里有着更加浓厚的议政环境,逢人张口避谈主义、谈理想、谈中日战争、谈世界列强,这里当然安静不下来。
「汪兆铭狗汉女干,出卖国家,出卖民族……」
街道上,学生、工人们打着大大的条幅,在街头巷尾***,场面很壮观,群情激愤。他们瞪着眼睛,他们脖子上青筋尽显,他们高举着紧握的拳头,他们声讨汪逆,大骂日本帝国主义。
他们很有胆子,在公共租界以及法租界也就罢了,虹口那边都有人***。不过不是在日本领事馆,而是在伪政府那边。他们人山人海堵满了长街,他们不要命的喊着口号。
金神父路的茶楼,王言坐在二楼临街的包间喝着茶水,下方正是拥挤的***人群。
陪他一起喝茶的,有其他的包括何绍宏在内的三个中央巡捕房的华捕探长,还有石长兴、顾永诚,齐四则是在一边趴在窗户上看热闹,门口有两个小巡捕持枪守卫。
王言早就不是小人物了,他只是一直没什么架子而已。当然了,在一些人眼里他仍旧是蚂蚁。否则的话,毛齐五也不会听着戴雨农的命令,弄了七八个,打着他不同意放权就要弄死他的想法。
但现在,即便是戴雨农,再想像上次一样威胁着要弄死他,也要好好思量两天了。因为他已经成功升任了中央巡捕房的督察长,成为了法租界最有权势的中国人,尽管他以前就是。但上去了,和没上去,总是差着意思,毕竟现在他手下带枪的巡捕就有三百多人,不可同日而语。
顾永诚叹了口气:「言哥,咱们的场子全停了,不少工人都出去***了。没去的那些,也干不出多少活,索性都给他们放假了,太耽误事儿了。」
「也就这两天,都是闲的。我听说他们在日占区还有胆子闹呢?不过枉送性命而已。咱们倒是不要人命,可下边这些人还得少赚几天的薪水,家里上上下下好几张嘴,都是自找麻烦。」
王言顿了顿,喝了两口茶水,看向顾永诚:「不过咱们一向是优待的,就当全都放假了,这两天的工钱都照常给结了吧,也不差那几个钱。」
「您真是仁义。」顾永诚竖起大拇指捧哏。
王言摇头一笑,没有在意这些,问其他的两个探长:「你们俩都是青联的,骂汪逆的讨贼锄女干***都是你们搞起来的,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到了探长的位子,没有一定的智慧与手腕,没有帮派的背景,他们上不来。酒囊饭袋,都死了。这两个探长也不例外,都是人精。
一个胖胖的和事佬样,慈眉善目给人感觉很好说话,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也有些斑白,他叫瞿万平。另一个是身体比起壮硕,看着孔武有力,但身高只有一米七多一些,给人的感觉很敦实,也四十多了。身体强健的原因,看着比瞿万平精神很多,他叫贺兴
。这俩人都是青帮悟字辈的,很有些能力,要不然也活不到今天。
悟字辈,是林鸿远这个死鬼老头子,给王言最好的礼物了,使得他不差这些青帮大佬的辈分。否则再是实力为尊,但总也恶心人。要不为什么黄金荣那老小子给自己立了个天字辈呢,就是不服。
瞿万平摇头笑道:「还得两天吧,上面下的命令,咱们也没办法。你说说,大家都是抱团取暖,这上赶着给日本人上眼药,我这两天睡觉都做噩梦。」
「这话说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就是不组织,那些学生、工人就不上街***了?」贺兴就直了很多,他说:「我就不信日本人真敢杀那么多人。」
「南京时候,他们杀的还少了?」王言喝着茶水,笑呵呵的说道:「不过这次只要做的不过分,日本人应该不会杀人的,只是弹压一下罢了。毕竟他们赚了大便宜,声势越浩大,他们越有利。这汪兆铭是真厉害啊,不声不响的跑到了越南,搞出这么大一个霹雳。这中国的革命啊,我看是难了。」
何绍宏接话道:「中国革命难不难,跟咱们关系不大。咱们呐,不帮忙,也不扯人家的后腿,就踏踏实实的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怎么都不耽误咱们赚钱享受。」
「这是实在话,打生打死的事儿就让别人干,反正不管谁赢谁输,都要我们这些人做事。」
一群人就这么哈哈笑着,活像城市中搅动风云,屹立不倒的幕后黑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发战争财,无国家无民族的***。
又说了好一会儿,那边的齐四看了看手表,招呼道:「言哥,时间到了,咱们该走了。」
「都中午了,还有什么事儿啊?最近有一家新开的粤菜,味道不错,我做东,咱们去喝点儿?」瞿万平拦了一手,邀请王言这个新长官一起吃饭。
王言摆了摆手:「日本领事馆的副总领事,岩井英一先生同我约了午饭,我倒是不想去,可是有拒绝的机会么?你们吃吧,回头我请你们,先走了。」
出了茶楼,又走了一段距离到没什么人的巷子中坐上车,这才绕路向着虹口过去。******,就是那么几条大路,其他的地方还是很通畅的。这次的规模确实很大,其他的街上基本都没人,不次于先前的卢沟桥。
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虹口的一家日料店,竟是比以往过来还要快上许多。不过他一般也很少往这边晃悠,来也都是在晚上。
在一间日式风情的屋子中,王言见到了岩井英一,此刻穿着一身日本和服,端正的跪坐在日式的榻榻米上。
王言脱了鞋,走过去盘膝坐在他的对面:「好久不见了,岩井先生。之前您跟我说,要去香港公干一段时间,事到如今,我想就是为了汪兆铭的事吧?」
「哈哈,王先生,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其中关系,一想就通。没错,当时我是受了影佐祯昭大佐的请求,配合他完成了此次汪从重庆撤离的事情。影佐大佐你也清楚了,汪离开重庆,就是他一手操作的,我也只是配合他做了一些辅助工作罢了。他也听说过你,以后有机会,我可以引荐你们认识。」
「那就多谢岩井先生了。」看着岩井英一脸上自得的笑意,王言捧哏道:「这一次做出了这么大的事,岩井先生应该要高升了吧?」
「天皇陛下以及内阁已经下了嘉奖令,算是表彰吧。至于你说的高升,我已经做到头了,升的再高那就只能回到日本工作。相比起来,我更愿意留在中国,这里才是我熟悉的地方。再有九个月,我就满四十岁了,我十八岁来中国,就在东亚同文书院读书,到现在已经快二十二年了,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呢?中国,真是一个让人留恋的地方啊……」
「哦?岩井先生的意思是,这辈子都想留在中国了?」
「你觉得不能留下么?你们***的副总裁都心向大日本帝国,要加入到*****的伟大计划中去,你觉得不能留下么?」
前后呼应,前一个疑问,后一个肯定,表示着此刻岩井英一的强大信心。相信其他的日本人,此刻也是这种感觉。这实在太正常了,中国人多灰心丧气,日本人就多气焰嚣张,汪兆铭做的好大事。
「您知道,我一向实话实说,希望你不要怪罪。」见小鬼子点头,王言说道:「先前武汉会战的时候,您的意思也差不多,但最后虽然重庆败了,可还是没有投降。当今形势瞬息万变,但我以为,汪兆铭并不能决定那么多。在汪兆铭到达越南的时候,我听说了这个消息,对汪兆铭做了一些了解。他在***内部,是属于失败的一方,他的权力被蒋架空了。唯一有用处的,或许就是副总裁的头衔。」
岩井英一哈哈笑:「我承认,上一次是我们想的过于简单。但是王先生,你要知道,***的军队全线溃败,当今中国,最富裕的东部地区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又能撑多久呢?至于你说的汪兆铭的问题,我们当然也知道,但是王先生,你认为中国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有多少?
那些种地的农民,打仗的士兵,他们知道这些政治斗争吗?他们不知道那些,他们知道的,是***的二号人物,投靠了大日本帝国。他们知道,这么大的人物都投靠了我们,他们投靠也没什么。
以后在打仗的时候,只要有汪出面,被围困的中***队就不会再顽抗。这会极大的削弱他们的抵抗意志,减轻大日本帝国征战的负担。你知道,我们在各地扶持中国人的政府,如今他们都是各自为政,但是现在,我们有了汪,我们有了一个统一的政府,无论从行政效率上,还是管理上,都是一件好事。」
王言拱了拱手,表示受教,他问道:「岩井先生,这么说来,汪兆铭马上就要来上海了?或者是去南京?」
「它要先去日本,面见天皇陛下,和内阁大臣,商议好所有事情之后,才会回来。不出意外的话,登陆的第一站就是上海。但以后是要去南京的,毕竟那里是六朝王城,也是之前重庆政府的首都,这一次就是要成立一个与大日本帝国休戚与共的国民政府,那里再适合不过了。」
岩井英一看着饭店的服务员上好了饭菜,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鱼肉刺身:「王先生,赶紧动筷吧。我们一起吃过许多次饭,我知道你胃口大,更喜好美食。今天的刺身,是从北海道打捞,飞机专门运过来的蓝鳍金枪鱼。这家店主,也是有名的料理师,刀工很好,能做出最正宗、最美味的日本料理。王桑,请。」
王言先是敬了小鬼子一杯酒,这才开始大口吃了起来。一桌子的东西,就是盘子大,不够他吃的。
「王先生真是好胃口啊,咱们吃了这么多次饭,日本料理更是吃过许多,现在应该吃习惯了吧?」
「抱歉,岩井先生,我从小吃惯了中国菜,有着地道的中国胃,时至今日,日本料理吃过多次,也还是觉得吃不惯。」
王言摇了摇头,看着面色有些严肃的岩井英一,笑呵呵的话锋一转:「不过我这人的优点不多,不挑食是其中的一个。不习惯,是因为我吃了快三十年的中国菜,而日本料理我只吃了那么几次。但是如果将这个时间拉长,我吃上个一年两年,那不是也就习惯了么?
平心而论,岩井先生,若非是从小就吃日本料理,你吃了二十年的中国菜,对于日本料理也会不习惯吧?」
岩井英一哈哈笑:「你说的对,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确实是这样的感觉,那时我在长沙,非常思念家乡的味道,但是当我再一次吃到纯正的日本料理的时候,感觉竟然是不过尔尔。不得不说,人就是这么善变。来,王先生
,喝酒。」
喝过了一杯日本的清酒,看着王言继续大口的吃喝,他问道:「听说你已经升到中央巡捕房的督察长了,还没有恭喜你呢。」
「多谢岩井先生,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恭喜的,我连酒都没摆。这个位置,那是非我莫属,别人坐不上去的。」
「你们中国喜欢讲运势,我想你现在就是走运了。过去的一年,你的运很旺啊。从一个小小的队长,达到了如今的位置,生意更是扩大了一倍不止,厉害啊……」
「岩井先生谬赞,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中国有句古话,福兮祸之所倚,我现在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活的太累了。」
岩井英一摇头道:「是你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若非如此,法国人也不会让我来当这个督察长,更无法对岩井先生有更大的价值,不是么?」
「你还没有忘了我们的约定,我很欣慰。」
王言笑呵呵的端起酒杯,自顾喝了一口:「怎么敢忘啊,岩井先生。我跟您,跟领事馆的其他一些官员,还有陆军、海军的将领,都有生意的往来。这是一道道的枷锁,却也是一根根坚不可摧的纽带。岩井先生,其实我们早就已经是自己人了,拘泥于一个名份,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还是那句话,若我当初早早的投靠了你们,焉有今日的督察长呢?
其实您回来了,应该早早的通知我一声,这样我做东请您吃饭多好?今天您电话打的突然,我那时已经跑到街上维持秩序了。近日我又新得了两件明代的古董,一个是砚台,一个是笔洗,您也好文墨,送给您最合适了。今天不凑巧,明天,我让人给您送过来。」
「哈哈哈,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我也有回礼,我那里有两瓶顶级的十四代的清酒,是我在国内的朋友给我送过来的。知道你喜欢喝酒,送给你了,好好尝一尝,那可是很难得的呢。」
「多谢岩井先生,请。」
两个人,乱七八糟的说着有的没的,不时就哈哈大笑,好像真的很高兴似的,就这么结束了一顿午饭,王言离开这里,回到了法租界。
今天岩井英一找他,也没别的,就是去了香港一段时间,回来看看他还听不听话,有没有别的想法,敲打敲打罢了。
他们之间也没什么特别的约定,无外乎就是有法租界的机密情报跟岩井英一说一说,配合他们的行动,生意要继续做大做强。
王言跟所有的日本人都是这么说的,当然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就是没什么很关键的罢了。日本人也清楚,要不然他怎么可能当上督察长……
晚上,闹了一天的***结束了,大家总得回家吃饭,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再战。
王言照常的到了饭店,吃他铺张的晚餐。饭店对面,照旧是那一帮小乞丐,他们中午没在他这里吃到剩饭,王言通过读唇知道了,这些小崽子在骂汪兆铭,也在骂那些***的人吃饱了撑的。
他们很幸运,齐四还是给了一些关照,生病的时候出钱给治病,总算没有死人,就是有几个瘦了不少,那是大病初愈。否则的话,这个冬天,怕是要少些老面孔,多些新面孔了。
王言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晚间的广播,里面播报的都是最近的大事。***是一个说法,红党是一个说法,日本人又是另一个说法,热闹的很。
听着听着,齐四默默的起身端盘子走人,未几,汪曼春带着一阵香风坐到了对面:「岩井先生今天找你了?」
「一起吃了午饭。」
「干什么?」
「好几个月没见,敲打敲打我嘛,怕我升到了督察长太飘飘然,他帮我沉淀沉淀。」
「是该沉淀沉淀了,最近的
***都是青联搞出来的,那里面掺了多少两党的人,你还不清楚?最近这么乱,最是方便他们行事,给我们忙的脚不沾地,就怕出什么麻烦。是,我知道你就是名义上的青联主席,可再是名义,那也是主席。这次南田课长不高兴了,我估计啊,她要杀一批了。」
汪曼春对着王言抛了个媚眼,意思是你的机会来了,这才看着一边嗡嗡响的收音机:「以前也没听,怎么最近这段时间,天天听呢?」
「以前也没这么热闹啊,我这听的就是这个热闹。」王言笑道:「我可是听岩井英一说了,汪兆铭以后要成立国民政府,你的机会要来了。据我所知,汪兆铭手下也是有能人的,正是到了你发挥作用的时候。又是跟特高课亲近,是南田洋子一手提拔起来的,到时候掺沙子你是首选,位置肯定不低。」
「说的那么难听,什么掺沙子啊?你才是沙子。」
汪曼春横了王言一眼,长出一口气,说道:「具体怎么样,谁都不清楚。我不用调查都知道,军统、中统、还有红党那边,和其他的一些什么所谓的爱国人士,他们都在计划「制裁汪逆兆铭」的行动,谁知道他能不能挺过去?
而且我听说以前汪兆铭就遭过刺杀,子弹在身体里没取出来,说是活不过十年。他是三五年遭的刺杀,到现在三年了,谁知道会不会牵动旧伤,出现什么意外?还是不要高兴的太早,否则啊,现在多高兴,到时就有多失望。」
「还是你明白啊。」王言头都不抬,就是捧。
恰在此时,放在一边的收音机一阵电流声响起,随即传来女声:「现在播报寻人消息,马宏毅,三叔家的表哥来沪投奔,现在友谊旅店,请尽快前往……」
汪曼春撇了撇嘴,哼道:「又是两党的人找事儿,他们在联络人呢。看看,我说什么了?他们一定有什么行动。越乱,他们越要做乱。」
「知道是两党联络的,抓啊。」
「能抓到还用你说?这个电台我们都关注一年多了,什么王老五,张老三,藏都不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