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璐苑官驿前——
花豹舔着满口血腥,拱起脊背,上面钱纹的兽毛乍起。
翡绿兽眼环视四周,它发出阴森骇人的呦声。
刚刚还在乱窜作恶的猎犬立刻老实了,幽咽着停止肆意攻击,掉头跑回了使臣团。
“汪尚书,你还好吧?”
骤然沦入死寂的氛围里,沉缓靡丽的问话声唤醒了惊怔失神的汪灿。
身旁,金铃珊珊,马蹄翩踏。
汪灿侧头,只见身边停一俊高的白马。
马上那人衮服赭红,满头银发被紫金朝冠高束,五官如画绝美,丰姿奇秀超独。
金乌从万里晴空投下一缕光线,化作万千流光落在他的身上。
光晕潜移变换,令他在众人的眼中更像是天际降世的神明,清冷,高贵而不可进犯。
“九王爷?您、您来了!”
“嗯,皇上命本王过来看看。”
华南赫淡然一句,冷眸始终凝向从使臣团那面逐渐围过来的瀛人武士。
“多亏了有您。”
表情经历错愕到惊喜的转变,汪灿挥抹去额上的汗水,由着华南赫带来的侍卫搀扶起身。
御马终究是御马,那脚程确实优于普通的马匹。
华南赫此刻暗自庆幸自己赶到的太及时了,再晚些,真不知这群穷凶极恶的东洋人会搞出怎样的乱子。
源仓大将在木舆里突然发话,语气沉冷似乎极其恼火。
武士们听到,就像那群斗败的猎犬,垂头丧气的退回到队伍里,不敢再造次。
源仓直愣愣的望着白马上的男子。
老实说他也曾阅人无数,却从没见过有谁像眼前这红衣雪发的男人,如此丰神俊朗,冷傲清绝。
脖子伸出木舆,大将对咨询低语了一句。
以后那咨客问向汪灿:
“大将军问大人,您身边骑马的人可是大羿的皇帝吗?”
汪灿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种话要是从个大羿人的口中问出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正要回他,却听马背上华南赫的声音异常气定神闲:
“你去回他,瞎了他的狗眼,本王乃仁宪皇帝的皇叔华南赫。别大白天里做梦娶媳妇,迎接你们这小小岛国的使臣,还需劳动我天朝皇帝的御驾?
本王也是溜那宠兽豹子走到这里,才撞上你们这一幕罢了。”
咨客气得面红耳赤,五官纠结错位。
拧然咬牙,他将一些不该回的话去掉后,才将华南赫的话译给了源仓大将。
指尖捻了捻唇上的一字胡,源仓微然一笑,又说了几句。
咨客表情冷傲挑眼:
“大将军说,那豹子既然是王爷您的宠物,将军就要质问王爷为何要纵容你的宠物虐杀将军的猎犬?”
华南赫眉色冷峻,哂道:
“在回答阁下的提问前,请阁下先行回答本王的问题。想我大羿乃礼仪之邦,知使臣团到访特以重礼迎接。
然源仓大将军一踏上天朝的国土,为何要遣凶犬伤我大羿子民?”
那咨客瞳光一顿,与源仓一阵私欲后又对华南赫道:
“源仓大将表示歉意,那只是他的宠物犬和贵国子民的一场角逐赛而已。
对于贵国子民羸弱不及犬畜的事实,大将军深表同情啊!”
呵,狗日的,真是自大妄为,残暴又矫情!
华南赫心里叫骂,俊脸上还维持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我大羿子民崇佛学。佛家云,扫地不伤蝼蚁命,更何况是那些不会说人话的犬畜。
既然不说人话的畜生们争强想要比试,选同为畜生的豹子黑风作为对手最公平不过。
说起来,眼下是将军的猎犬羸弱不敌对手,本王的黑风为此也觉同情。”
悠然话毕,华南赫睨眸。
花豹极有灵性,立刻在地上伏倒做乖觉状。
华南赫挑眉,精利的目光怼向源仓,语气加重:
“瞧瞧,本王的宠物在向将军的宠物赔罪了。那将军是否也有些气度,亲自下舆,向我大羿的子民们下跪赔罪呢?!”
咨客瞬间哑口,嘴巴半张,三角眼眨巴,肤色逐渐发白。
什么?
什么是不会说人话、争强好胜的畜生?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这大羿天子的叔叔,哪里是在说猎犬,分明就是骂人!
咨客怒沉了眼角,羞愤难当。
身后,舆里的大将军用瀛语问了几句。
没奈何,咨客转头,气咻咻的对他一番陈述。
那小胡子男人下刻就变了脸面,促狭冰冷的目光径直向华南赫射来。
正待发作,源仓夫人从后排的小舆里优雅的走下来,开口说了些什么。
源仓大将听了,情绪稳定下来,但脸色依然晦暗不明。
华南赫在马背上见了,低声问汪灿:
“那女人在说什么?咨客为何不译?”
汪灿道:
“回王爷,源仓夫人是个明事理的,刚刚劝谏了大将军。”
对面,小胡子男人已经不情不愿的蹭下了木舆,向前几步,看看华南赫与汪灿,忽然一个躬身。
咨客表情微变,忙说:
“汪大人,大将军和夫人已经下舆,请您宣制吧。”
“等等。”
华南赫倏的打断了二人,竖起一根食指,凭空向着源仓大将左右摆了摆:
“这可不行。本王刚刚说了,大将军的宠物犬咬伤了我大羿数多的宫人,大将军合该先行向他们赔礼道歉。之后,再做宣制。”
“……王爷,劝你不要得意忘形!”
对方的咨客忍无可忍,嗓音干哑的一声吼叫。
“究竟是谁得意忘形!”
华南赫怒目横眉,眸光烈烈如炬。
一手抬起马鞭直指源仓,他厉声呵问:
“你等以使臣身份才入大羿便横行无状,这等肆意妄为可是受意于瀛国的王上?
果真如此,你等可以不跪,今日我大羿的礼官便不宣制。
尔等立刻给本王打道回府,原路滚回东洋去!”
现场的气氛再度紧张。
而大羿一方,大多数人被华南赫恩威并施、慷慨激昂的话语震慑,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他那浩气凛然的俊脸上,都是些仰视的亮光。
“你!”
瀛人的咨客气得干瞪眼目。
木屐踏地,发出一小段短促的声响。
源仓夫人率先走出队列,停在两方的仪仗之间,颔首沉默的曲动两膝。
这倒是令华南赫与汪灿始料未及的。
沉吟片刻,华南赫讥诮的斜飞眉角,眸光锁向源仓大将。
见他呆呆的看着夫人,面上肌肉抖擞,神思不定,华南赫嘴角鄙夷的笑纹越为深邃:
“怎么,难道源仓大将军身为男人,协理瀛国政权的要员,气度竟然如此狭隘,还不如一届女流吗?”
事到如今,咨客也变得缄口无言,面带愧色注视自己的大将军垂头丧气走到夫人的身边,跪在地上,闷声说了一句。
他这一跪不要紧,整个使臣团队的武士、侍者,呼啦啦全跟着跪了下去。
汪灿眸色一怔,微微点头,开始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大羿九王爷的辩才与智慧。
听闻咨客译出悔恨道歉的语句,华南赫冷然哼笑,右臂垂低:
“行止,将制书拿来。”
汪灿双手奉上。
华南赫并不下马,直接展开黄绸卷轴,居高临下的身姿沐浴着阳光,面对瀛人大声的宣读起来。